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鳜鱼是四大河鲜之一,其美味历来为食家所推崇。无论是清蒸、还是红烧,其味道之鲜美,令人食之久久难忘。而历代写鳜鱼之美的诗句,以张志和的《渔歌子》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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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渔歌子。张志和《渔歌子》

张志和字子同,祖籍金华,才华出众,十六岁及第,先后任翰林待诏、录事参军和南浦县尉,因母亲与妻子相继故去,又厌倦官场,遂弃官隐居于湖州西塞山渔隐,自称烟波钓徒。

鳜鱼吹起桃花浪。雪尽小桥梅总放。层楼一任愁人上。万里长安回首望。山四向。澄江日色如春酿。 宋晁冲之《渔家傲•浦口潮来沙尾涨》

隐居西塞山的张志和,自号“烟波钓徒”,每日钓鱼、饮酒、赋诗,并写下了这首流传千古的《渔歌子》。

这首诗,并没有直接写出鳜鱼的色、香、味,却仍被推崇为“鳜鱼之美“第一诗,其原因就是以景色入味,超脱了凡俗口舌之美。

但无论如何,鳜鱼之美是得到人们公认的。鳜鱼又称桂花鱼,肉肥少刺,既是美味,还可滋补,早在春秋时期就有食用鳜鱼的文字记载。

而在鳜鱼所有的烹饪方法当中,有一种非常独特的做法,受到了无数食客的欢迎,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徽州“臭鳜鱼”,而这道美味的产生,背后却是徽商的百年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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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鳜鱼”的出现,纯属意外

如果从“臭鳜鱼”这道菜的渊源为看,它的产生和许多美食一样,属于“意外事件”。

在清朝嘉庆年间,正值清朝繁盛的时期,上承康乾之治,国力富庶,鳜鱼也成为上游社会和富庶之家餐桌上的美味。

鳜鱼肉质最为细嫩之时当属春季,其肉雪白如蒜瓣、鲜美无比,然而,鳜鱼最为肥美的却要数入冬前。山寒水瘦的冬季,万物萧瑟,为了度过严寒,鳜鱼大量进食,体内储存了丰厚的脂肪,故有人偏爱食“冬鳜鱼“,取其脂膏肥美之意。

此时的鳜鱼,以长江中段所产为最,每到冬季,铜陵、贵池和大通一带的鱼贩,便沿江收购鳜鱼,运到徽州屯溪一带售卖。

由铜陵到徽州,有400多里的路程,而且要翻山越岭,以当时的速度,大概需要七天左右的时间,那时候没有增氧装置,鳜鱼“死亡率”极高。用常规方法运送,鲜活的鳜鱼十不存一,连成本都挣不回来,聪明的鱼贩们想了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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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鳜鱼在装桶时,用江水将细盐化开,淋在鳜鱼上,一层鳜鱼淋一层盐水。在运送途中,每日翻动,让鱼不至于变质。

用食盐对鱼类、肉类保鲜的作法,早在商周时代就已经被人们广泛采用了,但用这种方法保存鲜嫩的鳜鱼还是第一次尝试。

第一个这样尝试的鱼贩一定很沮丧,尽管他一路上小心翼翼地“伺候”,到达屯溪之后,发现那十几桶鳜鱼全部都臭了!这可怎么食用?那些前来买鳜鱼的人扫兴而去。

可是花高价买来的鳜鱼,总不能全扔了吧?这个鱼贩发现,尽管鳜鱼散发出臭味,却鱼鳃鲜红、鱼鳞完整,只是表面有一股臭味。无奈之下,这鱼贩自行将鱼烹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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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一试,却试出了一道绝世美食。那臭鳜鱼用热湿略煎,投入姜、蒜、葱等调料烹熟,不但异味全无,入口更是鲜美无比,那股淡淡的臭味和咸香,引得人食指大动,在当地传开之后,立刻成为一道人人爱吃的美食。那小贩的十几桶鳜鱼卖得精光。

臭鳜鱼的问世,让鳜鱼供不应求,鱼贩们固然赚得眉开眼笑,当地也多了一道传世美食,如今去黄山旅游,除了美景之外,臭鳜鱼是一定要吃的。

那么问题来了,从铜陵一带到徽州,山高水长、道路难行,这些鱼贩为什么不辞辛苦地把鳜鱼贩运到400多里外的徽州呢?

其根本原因就因为徽州是徽商的“大本营”, 徽商兴于明、盛于清,在中国的经济、政治和商业史上,占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其极盛之时,用“富甲天下”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很显然,与徽州相比,经济比较落后的铜陵、贵池一带,鳜鱼这样的“珍贵水产”,是很难卖出高价的,所以这些鱼贩才千方百计地把鳜鱼贩运到徽州。在当时,一斤鳜鱼可换数十斤米,足够四口之家数天的口粮,除去成本,获利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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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的兴起,是占了盐政的便宜

从地貌和自然条件来看,徽州没有任何优越条件。在地形上,徽州有“七山二水一分田”的说法,境内以山地居多,无法实施大规模农业种植,在以农耕为本位的漫长封建社会中,徽州并不起眼。

然而,徽州却有着他处所没有的优越的区位优势,徽州境内、河网密布,船运可达长江沿岸诸埠,向东可至南京、向西可到武汉,由此可以辐射全国,可谓交通要津。

贫瘠的自然条件加上优越的交通区位优势,徽州人很自然地走上了经商的道路,他们以家族、同乡的助力,外出打拼。徽州当地就有“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的说法,可见“徽商”的起源,充满着艰辛与奋斗的气息。

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这一点在徽州表现地尤为突出,男人在外打拼,女人在家侍候公婆、照顾祖屋,故有“一世夫妻三年”半的说法。就是说嫁给徽州商人,这一辈子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三年半。

徽商这么“拼”,是他们成功的前提之一。但仅靠一个“拼”字,并不能说明徽商为什么兴盛,能吃苦、敢打拼的人多了,为什么只有徽商发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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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建王朝统治的年代,粮食是立国之本,所以任何一个朝代,都实行的是“粮本位”的基本国策,而倒卖获利、四处奔走、狡猾多智的商人,则被视为“逐利乱农“的,在”重农抑商“的政策下,地位一直不高。

甚至在明朝,商人地位与优伶等同,连穿靴子的资格都没有。受历史认知所限,封建王朝始终没有认识到商人在搞活国家经济、促进商品流通中的重大作用,即使是秦、唐等盛世,商人也只是农业经济的点缀而已。

而到了宋之后,商人的地位得到了显著提升,宋朝能够有冠绝诸朝的经济实力,重视商贸流通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而商贸的流通又极大的促进了农业、手工业的发展。

所以,宋的繁荣商贸之功大焉,而明时则禁海抑商,清则闭关锁国,最终没有形成现代意义上的商品经济社会,是落后于西方的因素之一。

在这种抑商的环境之下,徽商能够发达,实际上是占了盐政的便宜。自古以来,食盐就是实行国家专卖制度,寻常百姓根本无法染指。最早因盐政而兴旺的并不是徽商,而是晋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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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立国之时,将蒙元驱赶到了塞外,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残存的元朝依然有着极强的军事实力,明太祖朱元璋乃设九边。这九个军事要地中的四个设置在山西,明在此驻军达数十万

如此之多的军队,军粮的供应成为了大问题。以明朝此时的经济实力,其运力很难解决粮草的持续供应。拥有庞大商队的晋商,依靠其庞大的财力四处游说,终于拿下了这个美差。

经历过元朝百年盘剥、刚刚建国的明朝可没有钱给这些晋商,遂实行“开中法”,用盐来支付费用。根据粮草的数量,朝廷给晋商签发“盐引”。一张盐引可换盐300斤,能赚9两白银。在边关驻军庞大的粮草需求之下,晋商赚钱盆满钵满。

然而,“聪明”的晋商很快就有了新“玩法”。千里迢迢运粮,再转回来运盐,时日漫长、来回辗转,于是晋商把粮食运至边关后,将拿到的盐引直接转卖。这样就催生了大量的二道贩子。二道贩子的主力,就是徽商。

徽商拿着朝廷的盐引,去两淮盐场提盐,最后发展成直接卖盐引,这其中上下其手的机会太多了,结果盐引制度变成了名存实亡的政策。而到了明孝宗时期,干脆直接发卖盐引,让徽商更加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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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万历年间,这种管理方式暴露出一个大问题:盐引失控。拿到盐引的人,屁股一拍不见了,朝廷找谁收税去?收不上盐税,这食盐专卖还有什么意义?于是在1617年,朝廷开始推行盐引“纲法”。

“纲法”即把有盐引的徽商登记在册,一个旧盐引,配九个新盐引。朝廷收税只找这些登记在册的。因为每年盐引的总数是固定的,所以也不怕盐税收不上来。

这下徽商可高兴了,按照这个“配引”,仅两淮盐场一年就可赚1260万两白银。以当时的物价,一两白银可买大米100斤两,足够一个四口之家一个月的口粮。而明朝一品大员一年的薪水还不到200两白银。

由于纲法的出现,再加上盐政衙门大多设在扬州,与毗邻的徽商就有了更多的便利,徽商逐步“吞食”晋商的份额,到了明末实行“开中制”以后,晋商最终退出了这个行业。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到了清代,扬州成为了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盐商是其中最为富庶的群体,扬州之兴,利益于盐商的经营之道,而盐商的主力就是徽商。

徽州的盐商到底有多富有呢?康熙、乾隆六次下江南,负责招待他们的,就是徽州盐商。当然,请皇帝吃饭虽然花钱多,可是赚得更多,在政治上获得的好处就更多了,其中的道道一想便知。

所以,如果我们从一个更长的时间尺度来看,徽商的兴起,实际上与国家政策息息相关的,全国各地商人,论辛苦经营、论头脑智慧、论经商手段,谁也不比谁差,每个商帮都有杰出人才,但最终能够胜出的却是徽商,只能说他们在恰当的时候抓住了机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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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对教育的重视冠于诸商

如果单纯从手腕来比较,徽商未必能排第一位。但是要论对教育的重视程度,徽商居次,没有哪个商帮敢称第一。

徽商重视教育是有着深厚的政治原因的。明太祖起兵于淮右,以应天府为都城,其开国功臣大多数为徽人。这些功臣集团“反哺”故乡,导致徽州文风极盛。

两河兵合尽红巾,岂有桃源可避秦。马上短衣多楚客,城中高髻半淮人。贝琼《秋思》

明代诗人贝琼称“城中高髻半淮人”,“ 高髻”代指读书人、作官的人。从历史上来看,安徽的建立时间并不长。在明朝时,安徽一地属于南直隶,到了清朝后,朝廷改南直隶为江南省。

江南省是清朝的大国粮仓,一省赋税占到了全国的三分之一,故有“江南熟、天下足”之说。

江南省除了粮食多之外,读书更为厉害,自清朝开科取士以来,江南一省的进士,占了全国近半的份额,时人称“天下英才、半数尽出江南”。徽州仅休宁一县,就出了19个状元。

江南省有如此之多的读书人进入朝中做官,乡土情重,很容易形成了利益共同体。江南省远离北京权力中心,且经济繁荣、文风昌盛、官员众多,很自然地导致了朝廷的忌讳。顺治十八年,江南省被拆分为“江南左、右布政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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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右布政使司取江宁府、苏州府首字,即为江苏省;东南左布政使司取安庆府、徽州府首字,即为安徽省。拆分之后的安徽,依然文风昌盛,安徽籍贯的人才层出不穷,绩溪胡氏便是其中之鼎尖,而今天的毛坦厂更是“威震“全国。

徽商走的虽然是行商之路,却始终没有将经商看成终生之业,而是信奉“学而优则仕“的文人信条,白日经商,夜晚落墨,苦读不辍,所以徽州既是长袖善舞的商贾之乡,又是文采风流科甲频中的“程朱阙里”、“东南邹鲁”。

“富而教不可缓也,徒积资财何益乎“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见识,自明朝始,徽州人在经商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还大力投资教育,兴办私塾、营建书院、广建义学,四处重金延请名师来执教,让当地文风昌于一时,很多徽商都是综合素质极高的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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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何炳棣先生的统计,从1647年到1826年,徽州府产生了519名进士,在全国科甲排行榜上名列前五六名。而江苏省、浙江省的进士,一甲亦多有徽州子弟。这个成绩足以让全国为之侧目。

那些外出经商的徽州子弟,幼时都接触过最基础的教育,这在封建时代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要知道建国前我们还有百分之八十的文盲率。

文化素质普遍较高的徽州人,在经商过程中,在进退取舍、联合纵横、审时运筹上就有了胜人一筹的优势,这也是徽商兴盛的重要原因。所以,如果给徽商一个定位,他们更象是“儒商“”士商“的综合体。

吃苦耐劳加上重视教育,让徽商得以在明清异军突起。那么,徽州就形成了两条线,一条是庙堂之上执掌国家权柄,一条在市井之间行走经商,这两条线,很容易因为利益而重合,红顶商人胡雪岩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说得更直接一些,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官商一体、互为援手,朝堂之上,有如此之多的徽州子弟,徽商怎么可能不兴盛?

雄厚的经济实力带来了超强的消费能力,所以铜陵一带的鱼贩把鳜鱼贩运到徽商的“中心“屯溪一带赚取高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至于臭鳜鱼这道美味的出现,则属于“意外之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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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业与现代工业的竞争,导致徽商逐渐没落

说到徽商,无法绕开胡雪岩。徽商的没落,可以从胡雪岩的浮沉看出端倪。

徽商在政治、经济上都对中国社会产生的较大的影响,但归根结底,还是由于他们的经商之道。而一个商业模式,必然要有实物支撑。

徽商之兴,源于盐政,徽商没落,亦因盐政。清朝晚期对于盐业的政策转变,是导致徽商没落的原因之一,但是这并不是根本原因。

徽商的经营物品,多以粮、油、棉、丝、茶为大宗,其实就是老百姓的吃穿之事,有着庞大的市场需求基数,当然能够兴盛了。此外,徽州的笔、墨、纸、砚等,也是重要的贩卖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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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耕文明时代,生产效率低下,这些货物赚钱很正常。但是这些货物的生产,是完全依赖于手工作坊的,无论它的规模有多大,也无法改变它效率低下、严重依赖人力的特点。

而在遥远的西方,当瓦特看到水壶中喷出的蒸汽时,一场深刻的工业革命就此拉开了帷幕,现代化的工业显示出了可怕生产能力,小农经济下的手工作坊如何去跟机器抗衡?

大量便宜的商品开始倾销,将清朝的小农经济摧残得千疮百孔,闭关锁国、不思进取的恶果终于来临,晋商、徽商的没落,并不是经营之道、经商思维、商业模式有问题,而是这个世界的经济基础发生了改变。

在这个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之下,晋商徽商没落的同时,民族资产阶级开始兴起,洋务运动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帷幕,一个更加宏大的时代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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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徽商真的没落了吗?徽州真的就此掩埋在历史的尘沙当中了吗?非也!徽商的气质、徽商的思维、徽商的文脉商道,已经变成了华夏文明的一分子,依然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一条臭鳜鱼并不起眼,从它的身上,我们依然能够品出华夏文明的新陈代谢、百年沧桑,在鲜美销魂的盘盏之间,感受着历史的沉重与轻佻、兴盛与没落。能够活在和平昌盛的年代,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