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师父是一位“下灵人”。

在西北地界,丧礼通常都由一位被称作“白事知宾”的人来主持。

而我所在的甘肃河西地区又被祁连山脉贯穿,所以在山川阻隔下,各地的白事知宾对丧礼的讲究也各有不同,形成了一种“十里一乡,八里一俗”的景象。

不过虽然各持一词,但他们有一个共同认知,即“只执礼,不执事”。

通俗点说就是白事知宾只负责操办丧礼,如果死者心怀怨气,中途出现诈尸、起尸这种极端情况,他们是不会干涉、“执事”的。

可又不能放任不管,此时处理这种极端事务的人,就是“下灵人”。

2000年的千禧年,一位老人死后无法闭眼,死者家人请我师父去“下灵”。

逝者是一位叫吴易忠的老人。老人活了七十三岁,是个不太吉利的数字,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

据请我们过去的吴家二女儿吴慧莲所说,这些年老爷子身体一直不好,可昨晚老爷子因为子女团圆高兴,饭桌上没看住让老人多喝了几杯,等第二天一早,才发现老人已经走了。因为老人死后一直无法闭眼,可能是心有不甘,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请师父过去帮忙超度一下老人的怨气。

等到了吴家,接待我们的是吴家大儿子吴冲连和女婿李刀。

相比于尽显疲态的吴冲连,女婿李刀精神状态却很好。

他头上有一道刺眼的伤疤,身材魁梧且声音洪亮,显然老丈人的死对李刀没造成多大的心理打击,但在他那热情话语中,我敏锐地察觉到一丝焦虑。

李刀几乎三句话不离能不能快点下葬,被师父告知冤魂下葬很危险后,那股焦虑更是溢于言表。

同我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主持丧礼的白事知宾。这边信奉“做五”:当地人认为人死后魂魄会在人间弥留五日,必须在这五天内打点完逝者的身后事,否则就会给子孙留下祸根。

此时距离人死后已经过去一天,介于时间紧迫,和众人简单交流几句后,师父就进屋查看情况。

一进门就看到老人已经被简单入殓,停放于堂屋中央。我和师父上前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等看清白布下的尸体,心里顿时一沉。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窝,和一对已经开始脱水的眼球。

根据之前吴慧莲的描述,老人应该是喝酒后半夜中风或者心机梗塞导致的死亡,所以那怒目圆睁的双眼下,还有一副极其狰狞的表情。可见老人在去世时,还经受了极端的痛苦。

脱水的眼球有点像被暴晒过的葡萄,表面布满了细小的褶皱,再加上完全缩回眼眶的眼睑,纵使这几年也跟着师父见过了很多枉死的尸体,刚打开白布的瞬间,我还是被这死不瞑目的老人惊得头皮发麻。而且不单单如此,老人的入殓妆容也让人心惊。

西北气候干燥,正常的入殓师都会在入殓之后往死者脸上涂一层薄薄的油脂,用来防止妆容脱水。可吴家人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攥货”(形容假的,品质差的)忘了涂油,以至于此时老人脸上的妆已经完全干裂,如同一面打碎的镜子。

身后的吴冲连看到父亲的样子吓了一跳,问清楚原由后,转头就揪住李刀的领口气得说不出话来。

被怒目直视的李刀却丝毫没有愧色,大咧咧地迎上吴冲连愤怒的目光,仿佛只要对方有所动作,他还要出手反击。

冲突一触即发,师父脾气硬,眼看两人就要打架,不像白事知宾那般好言相劝,直接开口骂道:“你老子都这样了还有心情打架?”

这话虽然是在骂人,但其实也是在给吴冲连一个台阶。李刀是个无赖,吴冲连没法硬刚又不能就这么算了,师父做了一手恶人,让他先放下不满,着手处理眼前父亲的事。

不甘地松开抓住李刀衣领的手,吴冲连征求师父的同意后,拿来一条干净的湿毛巾给老人擦起脸。

看着眼前父亲那张支离破碎的遗容,吴冲连一边擦拭,一边流起了眼泪。

可擦着擦着,随着老人的脸逐渐被擦拭干净,师父突然粗暴地把吴冲连的手拿开。

师父的举动让我预示到事情不妙,上前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老人的额头隐隐浮现出一抹青色!

生前有执念;去世时受了委屈,或者等等、等等其他的理由,都会出现死者无法闭眼的现象。加上时间一长,尸体僵硬后,就更难让尸体闭上眼睛了。

处理无法闭眼的方式其实很简单,在眼睛上贴一张符,多烧点香和纸钱就行。但有一种情况却不能这样轻率,那就是逝者死不瞑目的同时,额头发青。

青额头,白獠牙,三更破门四更绝户!额头发青可是要起尸杀人的凶兆!

反复确认确实有青色后,师父面色沉重起来。不过好在青色不深,还没有到就要“起尸”的地步。

招呼我拿来长明灯,师父指挥吴家众人赶快穿好孝服上香祭贡、磕头送煞。

磕头送煞和普通的磕头哭丧有所不同,不仅目的不同,具体的流程也不一样。

普通哭丧是大家一起哭,哭声越大亡灵走得越没有留念。而此时的磕头送煞却需要从关系最亲的长子,到最后的女婿,依次轮流磕头认错,以此抚平死者的怨念,送走煞气。

磕头之前还要做一些准备:

首先把老人的尸体头朝门摆放在一张压好纸钱元宝的木板上,意为镇尸;接着点亮长明灯放在尸体脚边,意为镇魂;最后打开房间的所有窗户,让煞气通过门窗消散在天地。

事不宜迟,等一切准备妥当,师父连忙示意众人开始。

第一个是关系最近的吴冲连。面对父亲的尸体,他瞬间泣不成声。一个劲地磕头认错,说自己是不孝子,让老人受了委屈,没一会眼泪和鼻涕就流了一地。

安排长子最先磕头的目的在于开个好头,可吴冲连的样子仿佛他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这样可不行,无愧的孝子才能抚慰冤魂,吴冲连虽然是真情流露,但此时很可能出现死者郁气不散,冤魂不肯离去的负面效果。

叫停把脑袋磕红的吴冲连,师父连忙换上吴家二女儿吴慧莲。

吴慧莲也早已眼眶泛红,同样趴在地上哀嚎不止。只见她肩膀颤抖,不知道是因为难受还是害怕,或者两者都有,一边磕头一边认错。说自己后悔不听父亲的话,非要嫁给混混李刀。

吴慧莲的忏悔让一旁的李刀黑了脸,他的拳头握紧,冷笑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妻子。

很快就轮到李刀,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能真心认错的主,可规矩就是规矩,少了任何一个人仪式都不算完整。

狠狠瞪了一眼吴慧莲,李刀挤出一副悲痛地样子,硬着头皮跪在地上。

他刚假模假样地喊了一声,虽然细微,但屋内所有人都看到屋里的尸体,脚动了一下。

诈尸了!

诈尸与起尸不同,起尸是不留活口,诈尸只是凭借一口气,动那么一下。老人死不瞑目是心中有怨气,怨气怨气,说到底就是死者弥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口气,一旦这口气被激发,便会带动死者的尸体出现一些微弱的动作,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诈尸。

李刀一开口老人就诈尸了,看来死者生前和这个女婿关系确实很差。而且极有可能,怨灵的怨念也是由他而起。

换其他人继续,师父一把拽过来被吓得脸色苍白的李刀,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在老先生走之前做过什么让他放不下的事?”

“恶人吓鬼”这句话说得真没错。

在懂行的人眼里诈尸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普通人就不一样了,我相信任谁看到一具尸体突然动一下,那种精神冲击都是巨大的。

可此时的李刀却不一样,虽然他已经被吓得两腿打颤,但苍白的脸上却满是凶狠:“那老东西死之前得罪的人多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在逝者面前诋毁对方是极其忌讳的,何况老人本来就怨气缠身,还没等师父发火,不远处的吴冲连就冲过来一拳把李刀打倒在地上。

李刀一看就是个地痞流氓,哪吃过这亏,起身就要反击。可刚站起来,就被师父和白事知宾拉住。

揍完人的吴冲连怒气不消,指着李刀的脸破口大骂:“你个畜生,我爹就是你害死的!”

这句话的重量非同小可,此话一出,师父和白事知宾的身体一瞬间顿了顿。

人高马大的李刀趁师父他们愣神之际,立马挣脱束缚,走到吴冲连面前揪住对方的衣领,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有证据吗?”

面对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李刀,吴冲连不再吱声,不过依旧死死地盯着对方。

吴冲连的目光惹恼了李刀,他刚抬起手,就被师父和白事知宾拉住,随即在推搡中指着吴冲连的鼻子说道:“大舅哥,饭可以乱吃,话别乱说,有证据就去告我。”

然后像是给所有人示威一般,李刀扯起跪在地上的妻子,给堂屋中的尸体磕起头来:“爹啊,你死的好惨…..”

这样的磕头送煞毫无意义,喊停三人,师父避开李刀找到吴冲连,询问老人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怨灵易结不易解,超度怨气的根本,就是解开逝者的心结。

可吴冲连接下来的回答,却又一次出乎我们的预料。

不管师父怎么问,怎么解释起尸的凶险,面对父亲的死,吴冲连都一口咬定是受了无妄之灾,至于刚刚的话,也只解释为气话。

对方的死不松口惹恼了师父,他指着不远处的李刀问道:“那你告诉我,和那种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的人,老爷子是如何开心地喝上几杯的?”

师父的话把吴冲连问懵了,趁着对方发愣之际,师父继续问道:“再者说了,在明知父亲身体不好的情况下,你们这些做子女的,是如何让自己的父亲在喝了酒之后,放任他单独睡上一夜?”

随即师父又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后说道:“想想你爹的那副模样吧。”

确实,无论是李刀对于老人入殓的那种散漫的态度,还是在他磕头时就引发诈尸的情况,都表明了吴易忠和李刀生前不和的事实。

吴冲连先前的说辞不攻自破,而面对这样的情况,他的话甚至还充满了包庇的味道。

起尸真的是一件非常凶险的事情,情况紧急,师父没功夫做侦探探寻老人死亡的真相,只能试图用老人那破碎的遗容,唤起吴冲连的良知。

可谁知接下来,吴冲连竟然说了句不可思议的话!

他没有理会师父,而对白事知宾说道:“咱们直接下葬吧。”

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一个人直接下葬他死不瞑目的父亲,不等白事知宾说话,师父上前揪住吴冲连的领口,咬牙切齿地说道:“起尸是要灭你满门的,你以为那几抔黄土,能挡得住它?”

看着这样的吴冲连,师父不再浪费口舌。松开他的衣领,重重地叹了口气,招呼我去煮一锅糯米,用来做请灵的准备。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差点要了我们一行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