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韩成德,老家在鲁中平原的一个小村子里。

我们的村子比较大,有1500多口人,村子里多数人都姓李,我们韩家是单门独户,听说当年我的祖上逃荒要饭,来到这里,就停留了下来。

我的爷爷长的五大三粗的,是干庄稼的好把式,虽然韩姓人家门户不大,但是爷爷长得相貌堂堂,干活不疼力气,媒婆不请自到。

爷爷23岁那年把奶奶娶进了家门。奶奶娘家是大户人家,他们的村子是公社驻地 ,村子前面是一个大集场子,逢集的时候,奶奶的娘家就摆摊卖草纸。

奶奶兄弟姊妹七个,她的二弟弟也就是我的二舅爷,年轻的时候跟随部队去当兵,在部队上当了军官,后来转业回到了我们县里的一个公社,当了公社书记。

奶奶的娘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自从奶奶进了这个家门,爷爷一直对她笑脸相迎,一辈子没让奶奶吃过一点气。

父亲是爷爷奶奶唯一的儿子,我有五个姑姑。

在那个遥远的年代里,我们这里有个风俗习惯,过完年以后,娘家的兄弟要推着独轮车,把出嫁的闺女叫回去住几天。

每到大年初二的时候,三舅爷和四舅爷就推着独轮车来到了爷爷家,奶奶总要领着我父亲和我最小的姑姑去走娘家。

当时父亲才八九岁,父亲随爷爷,从小就是大个子,五官端正,浑身透着机灵。

父亲在姥娘家很受欢迎,他见了谁也不打怵,该叫舅舅叫舅舅,该叫姥爷叫姥爷。

有时奶奶和我小姑姑回来了,父亲还得在奶奶的娘家住上些日子,父亲之所以不回来,是因为那里有他的玩伴儿。

我二舅爷家有一儿一女,二舅爷的儿子比父亲小三岁,父亲管他叫表弟,我得管他叫表叔。

父亲和表叔玩得不亦乐乎,有时还把表叔领到奶奶家玩。

我父亲读了几年书之后就回村务农,在生产队里干活。

而我这个表叔高中毕业以后就去当兵了,当兵回来以后安排进了一个派出所上班。

二舅爷为人正直,善良而又热心肠,很看重亲情,不管哪个兄弟姊妹家有困难,他都会出手相助。

当年爷爷奶奶给父亲盖房子的时候,二舅爷知道了,他专门来了一趟。

在农村里打墙盖屋就是大事了,二舅爷来的时候,爷爷蹲在大门口愁眉不展。

二舅爷问怎么回事?爷爷为难地说:“二弟呀,这不得给儿子盖房子了吗?咱请人帮工总得管饭吧?可是家里攒的粮食不够啊!”

二舅爷又问奶奶。到底缺多少粮食?奶奶说:“我从去年就开始攒小麦,才攒了不到一小缸,磨成面粉蒸不了几个馒头,请人帮工来盖房子,三天两天是盖不成的,得多准备点白面馒头。”

二舅爷一听就说:“姐,你别愁,我来帮你们。”

二舅爷给了奶奶20斤粮票,让奶奶去供销社的饭店里买馒头。

奶奶接过粮票,眼泪哗哗而下。奶奶说:“二弟,你可帮了我们家大忙了。要是没有你这些粮票,我们根本盖不起房子。”

当着二舅爷的面,奶奶对父亲说:“儿子,你可别忘了你二舅,以后你得好好孝敬二舅啊。”

二舅慈爱地拍拍父亲说:“大外甥,二舅就是喜欢你呢,你表弟也经常说起你。”

父亲憨厚地笑着说:“二舅,说句话不怕你笑话,我都不打算盖房子娶媳妇了呢,因为咱请不起帮工的呀。”

父亲盖好房子以后,到了来年春天,就把母亲娶进了家门。

随着我们兄弟姊妹三个的出生,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日子越发紧张了。

1974年春天,健康结实的爷爷突然病倒了,他肚子痛,奶奶和父亲到处抓草药,爷爷吃了也不止痛,不到两个月,爷爷就去世了。

自从爷爷去世以后,奶奶孤零零的一个人,父亲就搬去了奶奶家里,照顾奶奶。

那时候,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

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我那几个姨奶奶和舅爷爷都来看望奶奶。那时候物质匮乏,大家来的时候,带两条饼干或者两包桃酥,那就是贵重的礼物了。

奶奶不舍得吃,总是把桃酥或者饼干留给我们吃。

那年我一个姨奶奶来看望奶奶的时候,她告诉了奶奶一个不幸的消息,她说二舅爷住院了,得了很重的病,不好治。

奶奶一听就急了,她把父亲叫过去说:“儿子呀,我听你姨说你二舅生病在医院里住院呢,你赶紧把咱家的鸡蛋带上,把那只老母鸡也带上,去看看你二舅吧。你二舅对咱有恩,咱不能忘了他。”

父亲一听,撂下手里的活,提上了那半篮子鸡蛋和那只老母鸡,就往县城里赶,我们村离县城有30多里路,父亲没有歇脚,直奔县城。

父亲走进二舅爷的病房,他大吃一惊,二舅爷再也不是以前威严的样子,他脸色蜡黄,浑身病怏怏的躺在病床上,还不时咳嗽着。

父亲一步走到病床前,颤抖着声音问:“二舅,你怎么了呀?”

二舅爷看到了父亲,他眼前一亮,无力地抬起手拉着父亲说:“大外甥,你来了呀!我这几天正想你呢,二舅得了肺癌活不了几天了。你来看看二舅,咱们爷俩也算是做个最后的告别吧。”

二舅爷的一番话,说得父亲眼泪哗哗而下,他说:“二舅,你别难过,县医院的条件这么好,什么病还不能治呀?”

二舅说:“大外甥,你不懂我的病,我心里清楚。我是当过兵的人,早已看淡生死。我已经问过医生了,他说我还能活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我得好好活着。也不枉此生了。”

半年前,二舅爷因为身体原因,已经病休在家,不当公社书记了。

二舅奶在一个社办工厂上班,我表叔在派出所工作也很忙。当时表姑刚刚生了孩子,也没时间来照顾二舅爷。

二舅奶雇了一个保姆在医院里照顾二舅爷,二舅奶下了班的时候就往医院里跑,很不方便。

父亲一看这情形,他当即对二舅爷说:“二舅,我不回去了。现在地里的活也差不多忙完了,我就在这里照顾你。”

从那以后,父亲衣不解带地在医院里照顾着二舅爷。后来二舅爷大小便不能自理的时候,也都是父亲帮忙清理的。

二舅爷去世以后,表叔含着泪对父亲说:“表哥,你就是我亲哥,多亏了你照顾我父亲,这辈子咱就是亲哥俩了。”

父亲连忙说:“表弟,你说到哪里去了?从小咱俩就在一起长大,现在你们都是脱产干部,不像我一个当农民的,有大把时间来照顾二舅。我盖房子的时候多亏了二舅帮忙,我现在来照顾二舅是应该的。”

到了1976年春天,奶奶突然不吃不喝,整天昏昏沉沉的,我们吓坏了,父亲和母亲赶紧把奶奶送去了卫生院里。

奶奶的住院费时,那几个姑姑常去照顾,住院费是我们家出的,父亲对母亲说:“我是这个家的儿子,给咱娘出住院费是应该的。”

当时我们家卖了一头猪,但是不够交住院费的,父亲就去生产队里借了十块钱,才交齐了奶奶的住院费。

到了那年十月里,我们这里早早地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天气骤然变冷,奶奶突然又得了哮喘,几天后去世了。

我们通知了奶奶娘家,娘家人都来了,表叔百忙中也来了,他放下了一箱酒,一条烟,让我家办流水席用的。

表叔临走的时候对父亲说:“表哥,你有困难的时候就说声,派出所里忙,我先回去了。”

父亲说:“表弟,庄户日子好过,不像你们在城里处处得花钱,我家没有困难,我娘去世了以后也花不到我的钱了。”

父亲是个不轻易苦穷的人,即使我们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但是他还是不说家里困难。

当时安葬奶奶时,父亲去生产队里又借了20块钱,再加上给奶奶治病时借的那10块钱,这样我们欠生产队里一共30块钱了,父亲和生产队的队长说好了,到年底的时候就能把钱还上。

安葬了奶奶,父亲一连几夜都没有合眼,他一直坐在那里。

我们知道父亲一是因为悲伤,再就是愁家里的债务,离过年还有两个来月,怎么还账呢?

在1976年,30块钱不是小数目,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这就是一笔大钱。

大冬天的,地里没有农活,村里的叔叔大伯们都聚在生产队的地瓜屋子里,在那里谈天说地。

地瓜屋子里暖和,为了不让地瓜冻伤了,生产队里安排地瓜屋子里生着炭炉子,村民都去取暖。

父亲却无心去地瓜屋子里闲聊, 我一个远房大叔在300里远的一个煤矿上当工人,父亲联系上了大叔,大叔答应帮忙,让父亲去煤矿上干一段时间的活,挣点钱。

大叔有言在先,他说煤矿上的活又脏又累,父亲去到那里以后,就得帮人从煤窑底下背煤炭。

父亲去了煤矿,临走前他告诉我们,要是挣到钱话,年前就回来,如果挣不到钱,过年就不回来了。

他得把这30块钱挣到手,赶紧拿回来还账。

一进腊月,母亲就开始盼着父亲回来。

我领着弟弟妹妹也经常去我们村西边的公路上,看看有没有客车停下来,父亲是坐着客车去的煤矿。

可是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九的时候,还不见父亲的身影,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唉,看样子你爹是没挣到钱,过年不回来了,咱这个年怎么过呀?”

我连忙说:“娘,今天腊月二十九,咱这里逢年集,咱去赶集买猪肉,到明天包饺子吃,就等于过年了。”

可是母亲说:“你们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咱哪有钱买肉啊?”

可是当我们看到邻居家的孩子去赶年集的时候,弟弟妹妹就在家里待不住了,哭闹着要去赶年集。

母亲气得把弟弟打了一巴掌说:“我叫你去赶年集、我叫你去赶年集,你爹在外面年都不回来过了我,咱们赶什么年集啊?”

我和妹妹吓得默不作声。

弟弟抽噎着也不敢哭 ,母亲心疼地一把拉过弟弟,也抹起了眼泪。

到了第二天大年30,母亲说咱杀只鸡过年吧。

母亲逮了好几只老母鸡,掂了掂轻重,又放下了,母亲说母鸡得留着下蛋的。

最后,母亲把一只小公鸡杀了,这那只小公鸡也就是有二三斤,

母亲说两只鸡腿留着,爹回来以后吃的。

我们把公鸡炖了一大锅汤,由于公鸡瘦,鸡身上油不多,那锅鸡汤只漂着几个油花。

我呼啦呼啦喝了三大碗鸡汤,弟弟和妹妹每人喝了一碗鸡汤,他们俩就想去捞锅里的鸡肉吃,母亲连忙制止了。

母亲说:“鸡肉不能吃,咱们留着鸡肉继续熬汤喝的,你们要是把鸡肉吃了,再熬汤就寡淡无味。”

我发现母亲没舍得喝鸡汤,她把我们三个人用过的喝鸡汤的碗,又倒进了一点开水喝掉了。

我看到这副情景的时候,心里一阵发酸,我悄悄地背过头去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就这样,我们过完了年。

过了年,我们一家子天天盼着父亲回来,但是父亲还没回来。

母亲念叨着说:“你爹肯定是还没有挣出来这30块钱,要不他早回来了,谁愿意撇家舍业地在外边过年?”

到了正月十五,父亲还没有回来,不过我们收到了父亲的一封信,他让我们不要挂惦,他说正月底差不多就能回来了。

正月十七那天下午,我们放了学,母亲熬了一锅咸糊豆,我们正在吃饭,家里的大黄狗汪汪地叫起来。

这时,我家的半门子(农村里的一种简易门,用高粱秸秆扎的,不到一米高)突然探进了一个人影,我们一看竟然是表叔。

我惊喜地说:“表叔,你怎么来了呀?”

母亲连忙起身说:“表弟,赶快进屋,来喝碗咸糊豆暖和暖和。”

表叔说:“我出发路过你们村,我就过来看看,我表哥呢?他怎么没在家呀?”

母亲说:“年前他去煤矿上背煤炭没挣到钱,还没回来呢。”

这时表叔才知道,我们家欠了生产队30块钱。

表叔一听,马上责怪地说:“嫂子,我表哥为什么不告诉我呀?当时我问他家里是否困难,他还说家里好着呢。”

说着表叔拿出了一个皮夹子,掏出了100块钱,他说:“也巧了吧,我攒了几个月的工资,想去存钱还没来得及呢。”

“给你们这100块钱,嫂子,你拿着30块钱赶紧去还给生产队里,剩下的钱就买点东西给孩子们吃吧。”

母亲说:“表弟,我可不能要你这么多钱啊,你挣工资也不容易,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孩子爹到月底就能回来,我们就能还上账。”

可是表叔说:“嫂子,你不用客气了,我手里比你们宽裕。当年我爸住院的时候,我表哥不嫌脏不嫌累,一直照顾了20多天,这件事我心里一直记着。现在你们有难处,我帮你们一把,这是应该的,你不用见外。”

母亲接过这100块钱,眼圈当时就红了。

到了月底,父亲回来了,母亲和他说表叔来过。

父亲说:“咱这个房子当年多亏了二舅帮忙才盖起来的,现在咱家有困难了,表弟又来帮这么大的忙,这辈子咱怎么报答这份恩情?”

那些年,父亲和表叔一直就像亲兄弟来往着。

如今,父亲和表叔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父亲经常让母亲烙上煎饼,蒸上粗粮馒头,再做上一锅地瓜秧豆沫,这些都是表叔的最爱。

父亲拿着这些东西就去了表叔家,回来的时候表叔总会把他的好烟好酒送给父亲。

如今我已经年过半百,事业有成,在县城生活。

我经常隔三差五买上礼物,过去看看表叔和表婶。

每当回想起当年表叔给我们的那100块钱,我总是无限感恩。

亲顾、亲顾,无亲不顾, 亲戚之间你来我往,谁有困难的时候相互帮一把,无异于雪中送炭。

上一辈的亲情也感染着我们,教育着我们,做人要有感恩之心,帮助过我们的人,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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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当年的苦,怎么能体会现在的甜?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让我们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好好珍惜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