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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志顺

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

傻大个姓钱,真名记不清了。小时候,印象里他。个头很高且壮实;阔嘴圆眼;皮肤糙黑;表情木讷。

大个虽不多语,手却异常灵巧,他能用自行车链结扣和钢条等、做成打鸟的枪,经常打到鸟雀杀肉解馋。谁家丢了锁匙进不了门,他也会用根细铁丝帮人把锁打开。为此,他也成了丢东西人家的重点怀疑对像。

傻大个总是低着头走路,不望前方。有人说,他看地走路的原因,一是自卑不敢望人;二是能在地上捡到烟头或别人丢弃的变质食物。回家后,他把烟头剥开取出烟丝,用火纸一卷,就能美美地过下洋烟的瘾。他吃下那些变质的弃食也不会生病。

傻大个是跟着他的寡妇母亲,从遥远的西北逃荒,嫁到我们村的。过来后沒几年,其继父就病死了,他和他的母亲再次成了孤儿寡母。

受欺负,是这对外来母子常遇到的事。谁家丢了什么,第一个就会去找傻大个追问。十七八岁的他,常常被小他十来岁的坏孩子,踮起脚尖打他的脸,而不敢还手。

这不,腊月二十四这天早上,村子里各家各户都在忙着过小年、送灶神。

随着本村土皇帝,秃头队长的女人、尖厉刺耳的叫骂声,人们一下子乎拉拉地、不约而同地围到傻大个家,那两间在风雪中摇摇欲倒的茅草屋前。

刻薄的队长女人张牙舞爪地跺着脚骂道:“就是个贼呀一一外来的贼!你个没男人X的贱货!偷我的大公鸡做男人X你呀……”语言不堪入耳!

傻大个和他的母亲躲在四面透着寒风的屋里,大气不敢出,如风雪中的残叶颤抖着。

此时,近六十岁、又矮又胖的秃头队长带着会计和记工员,拿着绳子闯进屋里,把傻大个梱个结结实实,押向队房。

看着儿子被押走,傻大个母亲跟在后面哀求着哭喊:“他昨晚一直在家睡觉,没出门的!队长呀!他没偷你家鸡呀一一”

秃头队长怒瞪着一双烂红眼:“我们村除了他,有谁敢偷鸡摸狗,我说是他了,就是他偷的。”

可怜的傻大个,又如已往,被吊在歪脖树上打了半天。他的脸上全是泪水,嘴里咬出了血,始终沒吭一声。因为他知道,任何的辩解,都会遭到更凶猛的毒打。

傍晚时,当天上眨巴出几颗泪眼似得寒星时,几近昏死的傻大个终于被放到雪地上。

年轻的会计把手放到傻大个鼻孔前说:“队长,怎么办?好像没气了一一这……”

“啊?不可能……”秃头队长眨了眨烂红眼,慌忙用手摸着傻大个的腕脉,“还有脉动,快弄屋里。”

会计又问:“没个被子,他穿得这么单,会不会被冻死?”

“平躺这干草上,生死由命吧,我又没怎么他!对吧?”队长最后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是的是的,你绝对没打没骂他……这个,这个我证明!”会计拍着胸口并补充说,“晚上去我家喝两杯?”

“好呀,你从仓库弄几十斤小麦,去换几斤羊肉烧了下酒,不能要你花钱。”队长背着手命令道,“把门锁上,别让他跑了。哼!胆也太大了,敢偷我的鸡!”

“好的!”会计屁颠屁颠应着。

快半夜时,酒足饭饱的队长才回到家,刚要上床,被他的女人一脚踹下来:“去看看傻大个,你这喝不死的酒鬼!别弄出人命来。”说完,他贪睡的女人又死猪样地打着呵气蒙头睡去。

队长很不情愿地穿上刚脱下的鞋,叫上他的、也在外面喝酒,刚进家门的儿子,一起去队房,看看傻大个是死是活。

开门后,队长爷儿俩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呆立于门口许久。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寒雪微光的映照下,傻大个正热汗涔涔地坐在干草上,手里拿着半个生山芋,嘴里正呱唧呱唧地咀嚼着。

“我穿里三层外三层的大棉袄、二活衫,都冷得直抖,你,你怎淌这么多汗?”队长像看到怪物一样地问傻大个道。

“是呀?你怎……”队长儿子也醉眼朦胧地盯着傻大个问。

“我……穿这个不冷……暖和着呢!”傻大个解开草绳子(腰带)、掀开好几块补丁的破外套,指着贴身的灰布夹袄说。

“我不信,你那袄子里沒二两棉花,怎能这么暖和?”队长的眼珠子在烂红眼皮里直转。

傻大个看着队长爷儿俩的醉态,知道都喝了不少,计上心来。他指着队长说:“你吃羊肉的对吗?一股子羊膻味。”

“是的,吃羊肉的。”队长打着饱嗝说,“我就问你……你那夹袄单薄的很,怎这么暖和?”爱贪便宜的秃头队长追问着傻大个。

傻大个并不回答队长的话,继续咬一口生山芋,呱唧呱唧地咀嚼着。

他突然转脸问队长的儿子:“你今晚吃鸡肉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吃公鸡肉,我家的那个……”队长儿子晓得说漏了嘴时,为时已晚,他喝的太多了。

“队长,我这夹袄虽然不厚,里边可不是棉花,是驼绒的。骆驼毛里的小绒毛,你知道吗?”傻大个诡异地笑了笑,继续说:“这是我的在新疆工作的死鬼父亲留给我的,新疆冷不冷?零下几十度……”

“别说了,大个!我现在就放你回家,再给你一袋子山芋,你把夹袄给我。”

“那我沒穿的了,给你我怎么办?”傻大个看看已睡着了的队长的儿子说。

“给你一袋山芋,再用我的新内袄换你的夹袄,总行了吧。”队长说着脱下外套,把身上“三面新”的内祆脱给了傻大个。

傻大个很不情愿地穿上队长的内袄,看看卧在草堆里,昏昏欲睡的队长,开门扛上队长给的一袋子山芋,向家里走去。

第二天早晨,天异常得睛朗,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太阳异常得刺眼。

从生产队队房那边,转来队长女人哭丧一样的嚎啕:“你个喝不死的老东西呀一一我说你迟早醉死在酒上呀!你怎么就睡到这草堆里不知回家了呢?我还以为你又去,找哪个不要脸的贱鬼混去啦一一”

傻大个站在围观群众的后面,看着被冻黑了脸的、坐在地上的队长儿子,看着死狗一样躺在其女人怀里的队长,嘴角终于露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只有傻大个知道:昨天晚上,那对醉酒的父子,特别是得了他“便宜”,换了他夹袄的的队长,在零下十几度、四面透风的队房里是如何过来的。

也只有他知道,昨天下午,当他奄奄一息地被锁进队房时,是多么的绝望。没有火柴,生不了火,他借着从门缝照进的雪映微光,看到两个被老鼠吃剩下的山芋。接着他又看到墙角,有一块二十来斤的石头,于是,在吃了一个山芋后,他就抱着石头,在屋里不停地小跑……

于是:近半夜时,队长父子面前便有了前文里,只穿个单薄夹袄,却热汗涔涔的傻大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