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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抱石《溪山高会》

立轴 设色纸本 180×61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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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山胜,耐人留
傅抱石溪山高会图》读记
文/万新华
江苏省美术馆 研究馆员

康熙二十六年(1687)夏末,已移居金陵长干寺的石涛(1642—1707)回宣城作短暂停留,立秋前一天(农历六月廿九日)造访黄山画派大家梅清(1623—1697)天延阁,清课一日,喜作山水并赋五律一首纪胜:
偶历溪山胜,殊看非世游。岩悬逼仄径,暗瀑下重丘。
岭上幽花秀,潭心碧影浮。倚栏心目爽,苍翠耐人留。
这大概是石涛在宣城创作的最后一幅作品,表达了自己对宣城山水热爱和对老友的依依惜别之情。很显然,石涛此诗不假辞藻,直抒胸臆,文辞亲切逼真,风格婉转清新,耐人寻味。“岩悬逼仄径,暗瀑下重丘。岭上幽花秀,潭心碧影浮”,生动再现了山峦叠嶂、飞瀑流泉的溪山胜景,画中人则是“倚栏心目爽”,陶醉于满目苍翠的一派灵光秀色之中,流连忘返。

1935年6月,傅抱石留学东瀛归来,执教中央大学教育学院艺术科,讲授中国美术史。于是,他开始走上了持续数年的石涛研究之路,笔耕不辍,不断考证和论述,锲而不舍地寻根探源,完成了《石涛年谱稿》《石涛上人生卒考》《石涛丛考》《石涛再考》《石涛三考》《石涛画论之研究》《大涤子题画诗跋校补》等,展示了一个较为立体的石涛形象。后来,他又仔细耙梳石涛生卒、言行、画业、活动等,编订《石涛上人年谱》,考订、编排了石涛的生平和艺术创作履历,较为清晰地勾勒出石涛一生的简单轮廓,极具筚路蓝缕之功。几年间,他浸淫于石涛的诗文世界,沉醉于石涛的精神情境,折服于石涛其人其艺,也酝酿着表现石涛一生的“史画”。
1939年4月,傅抱石跟随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辗转来到重庆西郊歌乐山金刚坡下,不久接受中央大学师范学院之邀,重新执掌中国美术史教席,过起了平凡而宁静的蛰居生活。教学之余,他感动于巴山渝水之景,默默无闻地开始了自己的绘画实践。
画山水的在四川若没有感动,实在辜负了四川的山水……以金刚坡为中心周围数十里我常跑的地方,确是好景说不尽。一草一木,一丘一壑,随处都是画人的粉本。烟笼雾锁,苍茫雄奇,这境界是沉缅于东南的人所没有、所不敢有的。
数年来,傅抱石以草木为邻,以山水为伴,不停被这片草木葱茏的蜀地风光所熏染。他埋首于图画天地,“我用我法”,豁然顿悟,打开了一扇“打破笔墨约束的法门”。所谓“散锋笔法”,就在“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心手相印中应运而生了。他惯以长锋山马笔在皮纸上不停地演绎,笔头、笔锋、笔根并用,灵活运用写、涂、抹、推、拉、压、簇、转、扫等笔法,皴擦、勾斫、渲染并施,使水、墨、彩有机融合,描绘成渝道上的秀美景色,呈现巴山蜀水的情致意趣。可以说,诗意的金刚坡八年,是傅抱石绘画创作的转折期与高峰期。
“关于明清之际的题材……以属于石涛上人的居多。这自是我多年来不离研究石涛的影响,石涛有许多诗往来我的脑际,有许多行事、遭遇使我不能忘记。当我擎毫伸纸的时候,往往不经意又触着了他。”他心摩手追,以手中画笔“来纪念这伤心磊落的艺人”,陆续完成《访石图》《过石涛上人故居》《送苦瓜和尚南返》《石涛上人像》等“史画”,也精心创作《露顶奇峰平到底》《乱帆争卷夕阳来》《深山有怪松》《盘礴万古心》《西风吹下红雨来》等“石涛诗意画”,展开了与石涛心灵上的跨时空对话。
石涛尝曰:“代山川而言也。”大约在1945年左右,傅抱石多次经营石涛在梅清天延阁所赋七律题画诗,以“夏山”“溪流”“飞瀑”“云雾”为元素殚精竭虑地付诸图画,孕育着无限的勃勃生机,也抒发了悠远的历史感怀。于是,巨松耸翠,峻岭雄峙,清涧飞泻,参差错落,而山间屋宇,临水小榭,半隐烟云……可谓天高气爽,山色疏朗,溪水澄净,弥漫着山光水色、林深木荫的画影,而人物造型则呈现“倚栏心目爽”的形象设计,继而达臻“苍翠耐人留”的诗意境界。真所谓诗心画意,交相辉映也!
“画是无声诗,诗是无声画。”如果说,诗词表现的是凝练、含蓄、抽象的画意,那么,画家就是用画笔将古代诗词的内容和意境,以可视的绘画艺术元素充分地表达出来,使蕴涵的画意更加丰富象。傅抱石善于以古人诗词入画,巧心营造,以凝练的图像程式铺陈画面,以精湛的笔墨语言再现诗意,达到了画中物象与诗词情致交融之境;也力求奔放生动,直抒胸臆,陶咏性情,使笔与墨、墨与色融合,令画面生发出雄浑的意味及飞扬的气势。
也在草木葱茏、万竿烟雨的金刚坡下,傅抱石参酌“石涛诗意图式”激情盎然地绘制《溪山高会图》,以竖长条幅全景式构图,满纸山林烟云,大块结构文章,形成了铺天盖地的磅礡气势。远景特写雄山一角,悬崖如屏,层层叠叠,高低磊落,峰头奇危,状若卷云,右侧露出几道白线,瀑布飞流直下,连接下端重丘之间的狭窄小路与潺潺溪水,即所谓“岩悬逼仄径,暗瀑下重丘”;而云雾缥缈,施以多层渲染,贯穿于山峦之间,幽深壮阔而风光无限。近景坡石突兀,溪流曲折,一片旷远,与远处崇山峻岭交汇再现了“岭上幽花秀,潭心碧影浮”;又以破笔濡墨写出苍松,恣肆挺拔,水榭掩映于幽林之间,七八文士会聚水阁,或倚栏,或座谈,左侧水面一文士泛舟而来,船夫举臂撑杆前行,十分卖力,颇为生动;右侧远处二高士行吟于仄径,且走且停,似乎陶醉美景之中,近处一叶扁舟,七文士济济一堂,正疾速赶去水阁与朋友汇合,寥寥数笔却神态可掬,四组点景人物共同形成“高会”意象。山光伴着烟雾,松风拂着衣襟,泉声伴着话音,一切生动地诠释了“偶历溪山胜”“苍翠耐人留”矣。
这里,傅抱石继承宋画的宏伟章法,取法元人的水墨逸趣,皴擦、勾斫、渲染并施,以气取势,变化万端;又在层峦叠嶂中以浓墨破笔点写丛林茂树,密密匝匝,形成一种雄浑华滋、苍莽迷离的气象。他一如既往地纵笔挥扫,或提或按,或湿或干,顺来逆往,以墨线为主勾勒峰峦峻崖的山石肌理,申明阴阳,挽结虚实,真实表现出大山的体、面、光线和空间感,用淡花青和淡赭的交融铺陈出蜀山的雄奇绮丽,到处张扬着一种生动的韵致。
如此看来,《溪山高会图》如同《万竿烟雨》(1944)、《吕潜〈江望〉诗意图》(1944)《潇潇暮雨》(1945)一样,已然成为傅抱石山水画成熟的典型之作,标志着散锋、扫笔的表现手法和充满磅礴诗意的“抱石皴”山水样式的确立。在这近十尺的画幅中,他综合运用各种笔法,“着重表现山岳的变化多姿、林木繁茂又可见山骨嶙峋的地质特征”,铺天盖地,毛涩披离,一任自然,既于烟雨迷漫间随云起伏,又于峰峦参差下百转千回,浓墨处浓黑而透亮,淡墨处秀逸而朦胧,单纯处见纷繁,细微处见变化,构成一部水、墨、色融合跌宕的交响乐。当然,这种节奏感源于傅抱石作画的情境:
当含毫命素水墨淋漓的一刹那,什么是笔,什么是纸,乃至一切都会辨不清。这不是神话,《庄子》外篇记的宋画史“解衣盘礴”也不是神话。
众所周知,傅抱石创作往往讲究“大胆落墨,小心收拾”,在大气势、大气象之外善于微妙的细部收拾,如泉口的处理、云烟的烘染,尤其是点景人物的描绘,十分精到,恰到好处。在《溪山高会图》中,他激情运笔,疾走彩墨,以淡墨分层勾勒,散锋干笔皴擦,赭色渲染,衬出石壁肌理质感,一气呵成。近景巨松薄施石青,笔法粗犷明快,只求整体效果,抛弃了细部,如同剪影一般,能表现出阳光之感。在如此大块面的情景之中,点景人物细节则下足功夫,细笔勾勒,少见地画出四组二十余人,或倚栏交谈,或且行且吟,或独坐舟头,或同舟共济,神采毕肖,颇有画龙点睛之妙,以致乱头粗服的画面跌宕生姿。他还有效地利用疏密、虚实等对比之法完成了气氛的烘托、意境的营造。如此,他在随心之间将点、线、皴等元素组织成不同的体面关系而构成整体,营造出一个“岩悬暗瀑”“幽花碧影”的溪山胜概景致,人语、风吹、枝动、瀑悬、水流、船行的动感顷刻间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正如他在《壬午画展自序》中所说:
我对于画面造形的美,是颇喜欢那在乱头粗服之中,并不缺少谨严精细的。乱头粗服,不能成自恬静的氛围,而谨严精细,则非放纵的笔墨所可达成,二者相和,适得其中。我画山水,是充分利用两种不同的笔墨的对比,极力使画面“动”起来的,云峰树石,若想纵恣苍莽,那么人物屋宇,就必定精细整饬。根据中国画的传统论,我是往往喜欢山水、云物用元以下的技法,而人物、宫观、道具,则在南宋以上。
这些人物,使大气磅礴的画面充分活跃起来,洋溢着浓郁的魏晋气息!何为诗人,何为画家,在水墨交融间难分难解!顾恺之的高古、石涛的淋漓与傅抱石的激情,在一片蓊郁浓厚的山色水景之间完全融合在一起了。
1946年8月26日,傅抱石致函友人张院西道及先前曾有《溪山高会图》的制作,只乃青绿设色,不是目前的赭石青花施着为主,想必又是一番景象。如今的《溪山高会图》亦如画幅所钤“踪迹大化”,大块的结构、成片的墨彩、飞动的线条,交融渗透,混沌迷离中气象万千,可谓“抱石得心之作”也。
南宋诗人周必大《次韵赵公直赏心亭醵会古风》诗云:“晋人夸新亭,假日辄高会。……从容值休沐,登临多慵慨。幽怀忽轩豁,细故绝芥蒂。已寻诗社盟,更许食期戒。佳宾满座上,好语来天外。舟移白鹭远,目送飞鸟快。……一醉傥可期,与君时倒载。”溪山是美妙的,美在山石、丛林、幽花;妙在飞瀑、溪水、镜潭。溪山胜景,壮阔魅力,让人感受到吸引,感受到力量,能增长见识,可陶冶性情。如此,石涛诗意结合“高会”图像,展卷吟读,一切都在想象之中,一切亦在想象之外,溪山之胜扑面而来,苍翠之概“耐人驻留”,真乃心目俱爽、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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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陈丽玲

主编 | 廖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