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小时候,我家三间草房的南房山外有块自留地,患有肺结核的父亲,视这块自留地如自己的生命,开春种豆角,夏末种白菜,年年都被父亲认真打理、精耕细作。每年的8月份前后,豆角拉架了,父亲会托着带病的身体,用圆头尖锨,把种过豆角的自留地彻底翻一遍,准备接茬种大白菜。

老家的三间草房。

看着父亲手扶锨把,脚蹬铁锨的上沿,气喘吁吁地把铁锨插入地里,然后又吃力地将一锨的黑土倒扣在地表,五六岁的我,忍不住也拿出了铁锨,学着父亲的样子干了起来。由于身单力薄,而且用铁锨翻地需要的是爆发力,我把双脚站在铁锨的上沿,用力跺脚下压,也不见铁锨入地三分……

被父亲翻过的豆角地,显得黝黑又喧腾。土地平整以后施以鸡粪、猪粪等农家肥,再打好畦、开好沟,点上籽、封好垄,几天后,白菜苗就破土而出了。

刚出土的白菜苗。

刚出土的白菜苗只是一根纤细的梗儿,梗儿上顶着两片小嫩叶,远远看去,对开的嫩叶好似贴在了地面上,弱不禁风,极易被母鸡和小鸡糟蹋。白菜苗出土后的那两天,父亲让我看着家里的老母鸡,不要下河去洗澡。

当时的每年夏季,老家山清水秀,尤其是发过河的河套,河水清澈、河床见底,河套中的潭潭清水,还有横卧在池水旁被太阳烘烤得暖洋洋的几块大石头,是对我们这些男孩子的最大诱惑。

吃完午饭,住在大西山上的我们几个男孩子,与住在山下的男孩子,不约而同地呼啦啦来到池水边,脱光衣服扑嗵嗵跳进齐腰深的水里,打水仗、扎猛子、比憋气……一阵闹腾后,又陆续爬出水面,一个个把肚皮贴在热乎乎的大石头上,头发滴水、嘴唇发紫,说笑着、争吵着,然后起身再次跳入水中……夏季大西山下的河套,是我最想去,去了后又最不愿意离开的地方。

正在打水仗的孩子。

那天吃完午饭,我就出门到白菜地边上来了。太阳当头照,站在白菜地高高的石墙沿儿上,我总是把目光投向山下的河套,总是不自主地看向正在洗澡戏水的伙伴们,不断听到他们的欢笑声并掺杂着流水声,那种诱惑实在让我难以抗拒。

实在忍不住了,看到老母鸡正带着那群小鸡,悠闲地在白菜地旁边的一块玉米地里觅食呢,我便悄悄溜出了院门,沿着大西山上的羊肠小道冲下了大西山,向着那潭清水和沉浮在水中的伙伴们跑去……

扎了几个猛子,翻了几个水花,打了几下水仗,身体还没爽透,我就不得不赶紧爬出来。来不及在大石头上贴肚皮了,头发还在滴水,我穿上短裤,把背心搭在肩上,拎起那双不知父亲用火筷子为我粘过多少次的凉鞋,光着脚,就急忙往家跑。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大梁头,抬头能看见我家三间草房的时,我就听到站在白菜地里的父亲正在向我这里咆哮着,那一刻,我急促的脚步瞬间开始颤抖,我立刻意识到,白菜苗被鸡糟蹋了。大白菜可是全家人一冬的蔬菜,鸡糟蹋了白菜苗,相当于糟蹋了日子,没有了白菜,就没有了日子,我的这顿打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老母鸡带着小鸡觅食。

我内心惶恐而又表情勇敢地跑进院门,径直来到了白菜地里。站在白菜地里的父亲怒气不减、凶神恶煞,但父亲手里拿着的不是棍棒,而是一根麻绳。还没等我明白过来,还没等我看清白菜苗到底被老母鸡糟蹋成了什么样,父亲就不由分说地把我拽到了白菜地旁边的一棵山楂树下,用力把我的双手背过树干,很快就用手中的那根麻绳绑住了我的手腕,然后又几次用力,将麻绳绕过我的胸部和肚皮,嘴里还不断训斥着:“我看你还去洗澡不?我看你还去洗澡不?”一圈、两圈、三圈……很快,我光秃秃的脊梁骨就与硬邦邦的山楂树干紧紧地贴在一起了,紧实得让我不能有纹丝的松动……

被父亲绑在树上。

捆绑的过程中,我不但没有挣扎,反而是顺从地配合着父亲。从我溜出院门,到被捆绑在山楂树干上也就近一个小时,可就在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老母鸡竟乘虚而入,带着小鸡崽儿踏入白菜地,又啄又刨地把我家刚出土的白菜苗给糟蹋了,这完全是看守的失职,我罪当惩罚。

待父亲走出白菜地后,我感到的不是来自手腕的疼痛和身体的不适,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白菜地里,我要怀着悔恨的心情,用愤怒的目光继续看守白菜地。由于紧紧被捆绑在山楂树上,我不能转身,只好侧目看向菜地。有几个畦的白菜苗已经所剩无几了,每个畦中都留有几个被老母鸡刨出的土窝,土窝四周零星散落着已经夭折的白菜苗……

被捆绑在山楂树干上的我,有山楂树叶遮阳,不觉暴晒,而且站累了,我就放松双腿、收缩两脚,让山楂树干为我负重支撑。但是时间久了,就开始觉得越来越不舒服了,由于我上身没有穿衣服,硬邦邦的树干挤压得我后背发麻又刺痛。于是,我开始烦躁,我开始挣扎,我开始呼喊,期盼70多岁的奶奶赶紧出来救我,可是无论我如何呼喊,却不见奶奶的身影。

我奶奶和我老妹。拍摄于1974年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我感到绝望时,我看到我家院里出现了哑巴二婶的身影,哑巴二婶当年三十来岁,耳聋但眼不花。透过墙头,哑巴二婶也看到了被困绑在树干上的我,她不断向我比划,我不断向她点头求助。终于,我看到哑巴二婶快速移动到了南屋窗前,透过玻璃,她焦急地向屋内的奶奶不断地比划和抱肩。不一会儿,我又终于看到了奶奶。奶奶手持长长的烟袋杆,在哑巴二婶的搀扶下,走出院门,拐过墙角,奶奶不顾脚下的白菜苗,颤颤巍巍又脚步利索地向我这里赶来。

来到我跟前,奶奶将烟袋杆扔在了地里,前后上下左右地指挥着哑巴二婶为我松绑,嘴里还不断责骂父亲。手腕上的绳索松懈了,后背上的绳套松开了,脱离山楂树干获得自由的我,低头看一眼红肿的手腕,感觉到脊梁骨处格外痛痒,双眼突然浸满了泪水。心里委屈却没有哭出声,我如释重负又倍感委屈地站在树荫下 。本想站在那里继续看管白菜地,奶奶弯腰捡起地上的烟袋杆,拉起我的手就往家走。当我夹在奶奶和哑巴二婶中间走进院门时,父亲扛着锄头,从我们身边走过。看到父亲后,奶奶用手中的烟袋杆指责父亲,父亲只顾咳嗽,头也没回地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