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罗隐诗作进行整体观照时,我们了解到这个末世才子屡试不第、孤苦飘零的一生,而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诗歌与秋相关,最直接的表现在于诗作常以“秋”为题,从知人论世这一角度来看,罗隐诗作与中国传统的悲秋主题有一定的契合度。

现对罗隐诗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诗歌讽喻性、咏史价值、咏物研究、用典研究等方面,目前未有专文针对罗隐秋诗进行研究,因而对于罗隐秋诗中身世之感的融入,心境的起伏波澜,抚今追昔的喟叹以及困境的暴露与弥合等尚有探讨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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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通过对罗隐诗作中悲秋主题的阐释,进而考察诗人在秋诗中所呈现的心态变化,结合诗人经历观其对生命、人生的深沉思考。

悲秋主题书写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渐衰”,悲秋是中国古典文学中的主流传统,一直回环盘旋于历代文学作品中。“在中国传统的审美理想和文化精神中,一直讲求以悲为善的原则,使诗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去寻悲揽秋,这是“悲秋诗”产生的美学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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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诗论家揭示了季节特征对于创作者自身体悟的投射,《文心雕龙·物色》篇便有“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罗隐秋诗并未脱离传统悲秋主题框架,将叹老伤卑的身世之感与羁旅哀愁置于萧瑟肃杀的秋景之中,成为罗隐“人生之秋”的映照。

由于受到封建社会传统价值观与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约束与限制,给予古代文人实现其生命价值的道路,似乎只有通过寒窗苦读最终科考中举,谋得官职声誉,立于庙堂辅佐君主这一条。历代文人皆在这座独木桥上奔走,而真正实现理想之人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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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郁不得志的残酷现实与心中的理想标杆产生巨大心理落差,或是沉沦下僚,仕途偃蹇,或是屡举不中,还未踏入仕途门槛。

于是他们常年处于对自我的怀疑与对自身归处的深刻担忧之中,在茫茫天地间、偌大的朝堂中遍寻不到安身立命之所的焦虑与茫然使他们感受到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故在此基调下感发而成的秋诗更为浑融厚重,沉郁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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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隐求仕之路极为坎坷,自咸通元年28岁于长安初举,至光启三年55岁最后一次赴举不第,绝意东归,这二十七年光阴中,罗隐前后参加十次科举考试皆失意而返。

从一位胸怀家国天下的青年到鬓发参白、病痛累累的半老之人,罗隐生命中最重要的时期皆沉沦在屡试不中的挫败与羁旅漂泊,壮志未酬的愁绪的泥潭中,他挣扎在科举的苦海中,也曾数次在失意后重振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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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揣期望再登科场,最终仍然无法如愿,也正是在这一起伏艰难的时期罗隐有大量秋诗书写。

罗隐诗歌中有大量寄投之作,或是寄寓友人,或是干谒权贵。友人常常与罗隐有同病相怜之苦,如《秋夜寄进士顾荣》:

秋河耿耿夜沈沈,往事三更尽到心。

多病谩劳窥圣代,薄才终是费知音。

家山梦后帆千尺,尘土搔来发一簪。

空羡良朋尽高价,可怜东箭与南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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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满面尘霜,鬓发渐稀甚至“浑欲不胜簪”的渐老之人对同病相怜的故友顾荣的凄凄诉苦,耿耿星河的夜晚将作者的思绪拉入往事的烟霭。

他对于自己蹭蹬科举的窘境深感无奈,愧对赏识自己的高官权贵,有许多个这样的夜晚,他思乡心切,陷入乘船返乡的美梦里,然醒来只有床前倾落的月光与远处隐约的寒鸦为伴。

“老知风月终堪恨,贫觉家山不易归”亦是显露出思乡愁绪,然“不易归”则反映诗人心底煎熬之状,良图未骋而乡不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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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舍书怀寄所知二首》同为困顿漂泊独居驿馆的寄友之作,感伤思绪融贯全诗,“道从汨没甘雌伏,迹恐因循更陆沈”“尘飘马尾甘蓬转,酒忆江边有梦游”中一生埋没无为的恐慌在衾冷秋寒的雨夜达到极点,诗人仿佛预见“独背残阳下寺楼”的人生终点隐喻,故更加无法自适。

罗隐咸通五年秋九月抱病返乡途中,于广陵道中逢重阳佳节,然无亲人故友陪伴,纵是以大醉抒怀,终难遣功业未就,无处容身之无奈落寞,即“佳节纵饶随分过,流年无奈得人憎。却驱羸马向前去,牢落路岐非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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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月》《中秋夜不见月》等写于中秋月圆时,有象征寄托意,表达对折桂之愿。

十次科考可见罗隐求仕之渴望,而数次落第的打击,以及身边好友仕途顺利,博取功名的反差皆触使内心凄惶不安之感被倍增,这并非全然是失败的尝试,反而从更多层次上展现其内心的复杂且矛盾的状态,因而使其不断对人生终极意义与归宿进一步思索与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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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隐弃仕对于渴望毕生为国效力的儒家文人来说,是艰难的抉择,罗隐数次徘徊于仕与隐的岔路口,写于咸通十二年秋的《秋晚寄友人》暗含归隐之念:

洞庭霜落水云秋,又汎轻涟任去留。

世界高谈今已得,宦途清贵旧曾游。

手中綵笔誇题凤,天上泥封奖狎鸥。

更见南来钓翁说,醉吟还上木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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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罗隐在衡阳县主簿任上,官任上并不顺心,他流连于洞庭风光,遥想归隐之趣。“红尘扰扰间,立马看南山。谩道经年往,何妨逐日闲。病中霜叶赤,愁里鬓毛斑。不为良知在,驱车已出关”则为反笔书写,此诗寄予狄补阙,深层含义在于渴望狄补阙提携。

《秋日有寄》是对归依道教的友人的歆羡,“只有百神朝宝镜,永无纤浪犯虚舟”等句有对庄子“虚己以游世”的哲学思想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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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陵秋思》中罗隐立于乐游原上深情回眸,视野冲破时空局限,横贯古今,尽写“两堪栖托两无图”的走投无路,以张仪、屈原自比,空悲见弃,后两联由虚转实,以“紫桂”“渌酒”“五湖”见归隐意。

然罗隐多次于诗中写归隐,是否真的急于逃避归隐而终,笔者以为归隐只是其致仕之路受阻后的周转之念,慰藉排遣的出口,更多停留于想象层面,归隐之后是否真的可以抛却世事终日闲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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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连诗人本人亦也持怀疑态度,罗隐在黄巢兵乱时曾短暂归隐又出山,亦留下怀念当时归隐之趣的诗作,但更像是短暂休憩,其人生价值与归处绝非归隐所能容括。

罗隐秋诗中亦有部分诗作呈现出对悲秋传统的“离经叛道”,不乏饱含充沛秋情的清新之作,这其中可见诗人敏锐的季节感知能力。如此变调秋音更为真实地还原了诗人于秋季感发的带来心灵触动,别有一番赏读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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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丰富细腻的物候书写,沉浸于秋之恬静秀丽,并非写秋便是凄风苦雨,亦有疏朗境阔之笔,在如此景象之下所释放的诗兴,是罗隐秋歌中层次多变的直接表现,也使研究者对诗人心迹有更为全面的观照。

秋诗中的悲剧意识与士人心态

“全部中国文化几乎都是建立在人类悲剧意识的基础之上的”,正如张法在《中国文化与悲剧意识》一书中提到,中国悲剧性艺术更多是以悲诗为核心,罗隐秋诗中的悲剧意识的体现更折射出其对所面临困境的诸多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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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隐一生都被笼罩在末世社会特有的阴影之下,而多年科举、交游、羁旅的经历使其对一个王朝走向分崩离析绝望处境有更直观的认识与更深刻的把握。

因而在罗隐秋诗中用大量笔墨反复渲染对其自我以及时代的哀叹、讽刺甚至抨击,这就反映出悲剧意识的暴露性特征,即罗隐对人生困境、时代困境的深刻书写,是对现实的不满与怀疑。写于乾符年间的《长安秋夜》记录了罗隐在长安的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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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闻天子似羲皇,偶舍渔乡入帝乡。

五等列侯无故旧,一枝仙桂有风霜。

灯欹短焰烧离鬓,漏转寒更滴旅肠。

归计未知身已老,九衢双阙夜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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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可见作者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在夜深人静时达到顶峰,他回忆起曾在年少时听闻唐宣宗贤君之名,广纳贤士,故满怀期望远离家乡进京赶考。然多年过去,罗隐身老科场,其中辛酸坎坷尽不能言,曾经“致君尧舜上”的壮志,在繁华都城取得一席之地的渴望渐渐消磨殆尽。

昔日同志好友亦零落多地,朝中高官皆无故交,然光阴迢迢,时间的无情流逝与仍未折桂的遗憾加速其衰老,衰颓之感倍增,远处隐约滴漏声在寂静的孤夜愈显清晰,计时水滴声敲打在千疮百孔的内心,无情地提醒这个老举人生年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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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长安城已无立足之地,使其不免孤枕难眠,白日里长安九瞿双阙的威严壮丽在凄寒的秋夜变得模糊与陌生。

这是一个晚唐落第文人的缩影,罗隐在无人问津的深夜陷入思索,不仅怀疑起自己科考仕进之路的价值,而深知科举无望又无他路可寻,这种进退维谷的困境书写在秋诗常常俯拾皆是,极为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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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同游的回忆更刺痛着今日的无成之落寞,不仅生出“道似危途”穷尽一生空手而归的结局预判,他似乎是在问友人,又像是问自己,问过往先辈,问天地苍生,这条自己耕耘多年的艰辛之路是否注定会落空。

乾符二年罗隐羁旅途中途经九江,生年有限而人生路上不得喘息的疲累,时刻不期而至的离别等一并压迫着身心,打入茫茫秋景中,写下“百岁几多日,四蹄无限程。西邻莫高唱,俱是别离情”(《九江早秋》),亦是叹老伤卑的羁愁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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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处千般鬼,寒时百种风。性灵纵道拙,心事奈成空”(《秋居有寄》)将这种困境妖魔化,如梦魇如怪风般不断搅乱其心境。

结语

“悲秋者的真实意图并不在秋本身,而在借此抒发人生忧患并引发对生命、人生、社会的深沉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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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种意义上,个体生命乃是群体生命的复现,人生则是社会的缩影”当节气之感触碰到诗人敏感的神经,将一些坎壈不平,伤老思归的新愁旧绪揉进一处,秋诗中便流淌着独有的悲情,从“悲秋”角度研究罗隐秋诗书写可以对罗隐其人,其心灵世界的起伏波澜乃至晚唐士人群体心态有更为深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