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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州富商陆家大公子爱上了农女,执意要娶她为平妻。

并在我与他的新婚当日,带着人闯进喜堂,逼我应承。

我只淡淡地说了句:「婚姻大事,总得家中亲长同意才好。」

陆家族长会错意,使了手段将农女卖进勾栏院。

农女在当晚自焚而亡。

八年后,陆家成为皇商第一年,我温家被人诬陷叛国通敌。

陆康成不仅不帮还落井下石。

最后,他命人围了我的院子,在我院周浇上热油,最后亲自放了一把火。

他说:「这是你欠我云儿的,也让你尝尝被火焚之苦。」

再次醒来,正值新婚日。

当着众宾客的面,我挥笔写下和离书:「既然君心已定,我退一步又何妨?」

1

烈火烹油。

火苗一寸一寸地窜高。

院中的丫头婆子四下乱窜,哭嚎声和惨叫声如同人间炼狱。

可,出不去。

院外,是陆康成亲自带着护卫守得跟铁桶一般,越一寸者死。

映着火光,我红着眼不甘心地问:「为什么?就因为我温家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吗?」

我不懂。

罪不及出嫁女,这是世人尽知之事。

我更不明白。

我与他,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落难时,我父兄掏尽钱财扶他东山再起。他张扬时,我父兄屡劝他平稳前进。

一朝我温家遭人诬陷,落了难,他陆康成却如此待我。

陆康成看着我,神色漠然地道:「温谨虞,我要你温家最后的那几处产业。」

我不敢置信地后退数步。

院内的丫头婆子已然没了斗志,这会儿全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夫人,求您救我们一命吧……」

哀戚之声,闻之动容。

而我面前的陆康成无丝毫动容之色,我知道,他在逼我,逼我交出温家最后的家产。

丫头碧珠厉声道:「你们求夫人有什么用?要逼死你们的是这个魔鬼!夫人也被困在此,你们这些懦夫,只会逼着夫人这一个弱女子吗?」

说到最后,碧珠泣声连连。

我闭了闭眼,从袖中闭出印章递给陆康成:「你要的都给你,放了他们。」

陆康成满意地笑了,挥手道:「愿意离开的从院中耳门出来。」

艳红的火苗将陆康成的一张脸照得如同鬼魅。

我知道,我已无生还可能。

他造这样大的势,不可能会放我平安离开。索性不再问也不再看,转身走向院中唯一的躺椅。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陆康成低低地道:「温谨虞,这是你欠我的云儿的!当年,仅因你一句话,让她受那么多苦,最后还死得那般惨烈!我要让你也尝尝这被火焚之苦。」

我蓦地回身看他。

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云儿!

聂云儿!

呵……原来如此……

他继续道:「温家的冤屈,也是我一手制造的。」

我睁大眼瞪他。

这回,我死都不能瞑目了。

2

再一睁开,我回到了十七岁大婚这一日。

火红的嫁衣如同那夜灼热的火苗。

拜堂之际,我等来的不仅是新郎,还有新郎手里牵着的姑娘。

陆康成在我面前站定。

我在大红的头盖下,看到那一大一小两只牵得紧紧的手,翘了翘唇角。

「温谨虞,我心悦于云儿,她心地纯善,不懂世故,又无依靠。我要娶的,只会是她一人。」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宾客们怕是没想到这好好的一场婚礼,竟成了大型的吃瓜现场。

前一世,我是怎么回来着?

哦,我说了一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怕是得先与父母亲长商量好才是。」

陆康成以为我贪恋陆府少奶奶之位,嗤笑着甩下一句「他不会拜堂」,扬长而去。

让我沦为整个栾州城的笑话。

陆父陆母气极,舍不得拿儿子出气,当夜就捉了聂云儿,用了点儿手段逼着她父母签了她的卖身契,然后将人连夜卖去了青楼。

次日,陆康成发疯了一样地寻她,却被陆父陆母死压着与我重新拜堂成亲。

我顾忌着温陆两家的颜面和名声,硬生生咽下这口气,还拦下来陆家寻麻烦的父兄。

结果,第二日晚,聂云儿不堪在青楼受辱,自焚而亡。

陆康成收到消息后,一夜未归。

次日,他拎着剑闯了我的院子,却被他父亲押着好一顿家法伺候。

此后,陆康成病了一场,等养好伤病,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提聂云儿,与我相敬如宾。

思及此,我唇角的笑意更深。

什么相敬如宾,不过是卧薪尝胆。

我一把拽下大红的头盖,就那样似笑非笑地扫了陆康成一眼。

轻启红唇:「好,既然君心已定,我退一步又何妨?」

说完,我回头唤碧珠伺候笔墨。

陆父陆母从人群中疾步走来:「谨虞,康成胡闹,你也和他胡闹不成?你放心,你既已入了我陆家,就是我陆家的儿媳。我们只认你一个儿媳。」

说完,陆父又朝着陆康成呵斥道:「康成,你和谨虞青梅竹马长大,你这样会伤了她的心的,赶紧跟她道歉,好好地与她拜堂成亲。」

我玩味一笑。

亲儿成亲,父母却迟到。

倒是迟得妙。

怕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吧?毕竟如今陆温两家,温家势重。

也是我前世总将人想得过善,从不怀疑什么。

碧珠此时拿来了笔墨,我环视四周,寻了个空桌子,提笔写下和离书。

「谨虞,你这是做什么?这成亲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是儿戏?」陆母明显是急了。

我毫不在意地起身,还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淡笑道:「陆伯母所言甚是,不过,同样,这结亲,亦是结两姓之好。

如今,陆公子痴心不改,不惜于大婚之日在我面前言明他对别的女子的心意。这一份痴心,天地为之动容,我亦然。如此,我何不成全他?

我与他,未拜堂,未有夫妻之实,如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才是。陆公子,签了吧。」

我将和离书递过去。

陆康成接过,怔愣地看着,似是不相信我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松了口。

直到聂云儿拉着他的衣摆摇了摇,他才反应过来,大步往桌旁走去。

这一回,不仅陆母急了,陆父也急了:「孽子!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要娶的是温氏女,这个村妇,你娶回来是丢我陆家的脸面吗?」

满座宾客,窃窃私语。

陆康成并不听,唰唰地就签了和离书。

递还给我时,他嘴角甚至带上了几分笑意:「温谨虞,这一回你倒是干净利落,你可别使诈。」

我点头,将和离书收进袖中,朝着众宾客行了一礼:「众位,实在抱歉,让各位看了笑话了,改日我温府必当备上薄酒谢罪。」

说完,我领着碧珠等陪嫁的丫头婆子,坐回了来时的花轿。

唯余身后陆父的打骂声,以及陆母的哭喊声。

随着一声起轿,我又被晃晃悠悠地抬回了温府。

3

爹娘见我回来,大惊失色。

我看着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亲人,泪如泉涌。

娘赶紧将我往怀中搂:「宝儿,谨虞,怎么了这是?」

阿爹则沉着脸看向碧珠:「怎么回事?」

碧珠一五一十地将在陆家的事儿说了。

阿兄撸起袖子就要去陆府打架,被阿爹喝住了:「你阿妹都哭成这般了,你还一心只想着打架。要打也是明儿咱们一起去陆府。」

我被这话逗笑,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娘瞪了阿爹阿兄一眼:「进屋说。」

进了主院,阿娘拉着我垂了半天的泪:「宝儿,都是娘不好,娘就不该同意和陆家的婚事。这姓陆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阿爹沉着脸跟着骂:「确实不是个东西,小的不知事闹这种笑话,老的还不阻止,一家都不是东西。」

说完,又有些怨怼地对我嘟囔了一句:「宝儿,你看看,以前跟你说你不听,非要嫁……」

话没说完,就被阿娘骂了:「你说宝儿作什么?宝儿还不够委屈的?女孩子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儿,如今好端端地就成了个二婚。女儿委屈着呢,你不想着安慰她,不想着给她出气,倒还怪上女儿了。就知道窝里横,父子俩都一样。」

阿娘还瞪了阿兄一眼。

阿兄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娘,我都说要去给阿妹出气,是阿爹不让……」

「你个兔崽子,你还拱火是不是,老子打断你的腿……」

紧接着,院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我已经多久没有看过如此欢乐的场景了?

泪也不流了,哭也止住了。

我笑着对阿兄和阿爹说:「爹,阿兄,别闹了。今儿能有这一出,倒还是好事。」

阿娘担忧地看着我:「傻姑娘,这还能好?怕不是气糊涂了吧?」

我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阿娘,是真的好。若是今日拜堂成了亲,明日再闹出这些事儿来,岂不是更糟糕?」

前世,我咽下了那口气,拜堂成了亲。却因为聂云儿不见了,陆康成跟疯了似地满城找,根本就不搭理我。

我还不是一样沦为众人的笑话?

阿爹赞同:「宝儿说得没错。」

阿娘瞪了阿爹一眼,又是一通哭。

我和阿兄手忙脚乱地安慰,心里却是满满当当的安稳。

4

次日,阿兄和阿爹真的带着数十名家丁去陆府讨说法。

据说砸了陆府。

陆府还报了官。

阿爹满不在乎地说,砸了他赔就是,说完,当着官差的面砸。

气得陆父又狠打了陆康成一顿。

不过聂云儿到底还是进了陆府,却是以通房丫头的身份,侍妾都没捞上。

陆康成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会娶她。

陆父放下话来,要娶,可以!请他一起滚出陆府。反正他还有庶子,不怕没有继承人。

原以为陆康成好歹也要反抗一回,没想到却是一声没吭,就将人给接进了府,还不忘画大饼。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我正在院中吃葡萄。

碧珠不屑地道:「没想到那姓陆的是那样的人!不过也是,这十几年,他一直追在您身后转,还不是说变心就变心?」

我挥挥手,懒得再听这些话。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陆康成此人,除了在男女之事上糊涂外,在其他事上可不糊涂。

不然前世也不会在成婚次年,陆家的商铺出了问题,家财散尽后,不过短短六年,就成了皇商。

我不可能让他成长起来,再害我温家一回。

还有前世的仇,前世没报,这辈子也是要报的。

九月十五。

永安侯府老夫人寿宴。

我随阿娘去参宴。

阿娘一路嘱咐我:「若是有人在你面前嘴碎,比咱家门第低的人家,你也不要忍着,怼回去就是。若是比咱们门第高的……」

我笑出声:「那我就忍着。阿娘,以咱们家的身份,怕是得一直忍着了。」

阿娘的脸都绿了,恨恨地骂阿兄:「都是你阿兄不上进,这么大的人了,也不好好读书。」

我笑得更欢了:「娘,阿兄喜武不喜文,您何必为难他?还不如让他去做个武师傅,或是去军营。」

阿娘将头摇成拨浪鼓:「那可不成,那得多危险啊……」

我也不再劝。

进了侯府,果然大家伙儿看我的眼神都带了异色。

我毫不惊讶。

人性如此。

若是前世,我怕是还会委屈不已。可经历过父母兄弟惨死,经历过被火焚,我觉得这些目光,也没什么,不痛不痒的。

宴会中途,趁着更衣的工夫,我走错了路。

果然在竹林间遇上了小侯爷。

不枉我花的银子。

「呀,抱歉,我不是有意闯入,我只是走错了路。」我垂着头,一脸惶恐地往竹林外退。

林中, 一美貌女子正对小侯爷投怀送抱。

这倒是巧。

我瞥了碧珠一眼,这银子花得有点儿不值了。虽然才五两。

小侯爷冷声道:「等等,将她带走。」

他一把甩开那女子,指着我随意地吩咐。

我抬起眼皮扫了那女子一眼,林家的,我得罪得起。

「是。」我垂眸应声,随后和碧珠一起捂了林家小姐的嘴,将人拖出了竹林。

林家小姐一出竹林,就红了眼,呼着巴掌就要朝我甩来。

被我一把拽住:「林姐姐,我可是在救你。」

林小姐狐疑地看着我。

我笑笑:「你觉得以小侯爷的脾气,若是我没去,惹恼了他,你会有什么下场?」

下场怕是会被抛进乱葬岗。

谁让有先例呢?这也是栾州城内的姑娘们不爱往小侯爷身边凑的原因。

我倒没想到这林家小姐勇气如此可嘉。

林小姐瑟缩了下,眼中浮起泪水:「可……我也是没办法……」

我笑笑,低声道:「若只是为个侍妾,栾州城内不是还有另一家吗?」

林小姐眸中一亮,千恩万谢地走了。

我则又回了竹林。

小侯爷似笑非笑地瞥我一眼:「怎么,你是只黄雀?」

我规矩地行礼,答道:「民女不敢,民女不过是来讨赏的。」

「讨赏?」

「是,小侯爷让民女帮忙,民女这忙也帮了,肯定得讨个赏。」

他嗤笑:「你别忘了,你擅闯之责呢?功过相抵。」

我笑 笑:「如此也罢,不过民女还有一桩买卖想与小侯爷做。」

说着,我示意碧珠递上匣子。

匣子里全是银票。

小侯爷打开后,凤眸微眯:「没想到温家这么有钱,一出手就是十万两白银。」

我笑:「不,最值钱的却是温家人的头脑,可以为小侯爷赚更多的银两。」

「你要什么?」小侯爷眯起眸子。

「温家想要小侯爷的庇护。」

「如此而已?」

「是,如此而已。除此之外,温家以后每年还可为小侯爷奉上总收成的十分之三。」

长久的沉默。

我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良久,小侯爷轻笑一声,坐直了身子:「温姑娘有胆色,不过此事,还是得温家能做主的人来与我谈。」

我心中一喜,连忙道谢。

5

退出竹林时,我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碧珠抖着嗓子道:「小姐,我还以为您要让小侯爷帮忙报复陆康成呢。」

我瘫软地靠在树上,轻笑:「他还不配。」

陆康成,我只要截了他的路就是。

最主要的,还是给温家找一个靠山。

不然没了他陆康成,还有王康成张康成。

因到温家,我径直去了阿爹的书房,与阿爹说了今日的事。

阿爹气得拿起戒尺想打我。

阿娘一把抢过,怒道:「你还想打闺女!你也不想想,还不是你和你儿子没用?不然闺女用得着操这样的心吗?这小侯爷是什么人?平日里是咱们能攀得上的吗?若不是有今儿这样的大事,你以为你能进侯府?能近小侯爷的身?」

一顿骂,将阿爹的气势都骂恹了。

他嘟囔道:「可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胆子这么大,还自己跑去见外男,若是被人知道了,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插话道:「我本来就没什么名声了。」

爹娘同时瞪眼过来。

我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了。

最后,阿爹拍着我的肩道:「宝儿啊,可惜你是个女娃娃,不然咱们家肯定能做上皇商……」

我摇头:「做皇商有什么意思?银子是赚得更多了,但很多时候,其实风险也更大。」

阿爹一怔,随即又笑了:「你啊你!野心倒也不大,比你哥强。你哥要是有你这份沉稳,我就不担心了。」

我也跟着笑:「阿爹,阿兄有阿兄的长处,您不能只盯着他的短处看啊。」

次日,阿爹向侯府递了拜帖。

第三日,小侯爷见了阿爹。

当日,回家后,阿爹喜笑颜开。

我就知道,成了。

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往下落了落。

半个月后,陆康成突然上门要见我。

我拒了。

结果,在出门时被他堵在了门口。

我蹙眉看向他:「陆公子这是何意?」

陆康成一脸深情地看着我:「谨虞,你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前些日子被猪油蒙了心,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我惊得后退两步,用眼神问碧珠,这是怎么回事?

碧珠摇头,明显也不知。

「陆康成,你我已无话可说。你走吧。」

陆康成直接跪在了地上:「谨虞,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不娶云儿了,咱们的婚约还做数,好不好?」

我瞟了一眼街头角落里探头探脑的脑袋,气得涨红了脸,正要发作,阿兄从外面回来,一见这情形,立马冲了过来,拎起陆康成就走:「姓陆的,你这是非得欺负我妹妹是吧?」

好心情被这事儿一挡,没了。

我恹恹地提不起劲来。

碧珠劝了许久,我才同意去逛逛。

结果,刚下马车,人还没进珠宝铺子呢,斜地里就冲出一个女子来,「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下,一言不发就冲我磕头。

我惊得后退了三步。

待看清来人时,我望了望天,今儿大概不宜出门?

6

那女子正是聂云儿。

她一言不发,拼命地冲我磕头。

很快,额角通红,渗出血丝。

我轻嗤一声,打算绕路走。

聂云儿开口了:「温小姐,是我不好,是我不该爱上陆郞,拆散你们的婚姻。温小姐,您若有气,就冲我撒吧,求您不要为难陆郞。」

说完,又「咚咚咚」地磕了起来。

额头见了血,再配上她那惨白的脸色,好不可怜。

周围围观的人开始指指点点。

我冷了眉眼。

碧珠气得破口大骂:「你是谁啊?我们小姐都不认识你,你在这里说什么胡话?赶紧让开。」

聂云儿不答话,也不让开,只可怜兮兮地看着:「温小姐,求您了,求您大发慈悲,放过我们吧。求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为难我们了。陆郞真的太可怜了。」

「这姑娘也太可怜了吧?」

「是啊,额头都见了血了。这位小姐怕是仗势欺人吧?哪家的啊?」

「不太清楚,你看看她那丫头,气势都那么盛,小姐肯定更厉害!」

「你小声点儿,等下让人听见了,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我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玩味地笑了笑。

这是要当街给我难看?

姓陆的这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就在此时,陆康成挤了进来,疾步过去扶起聂云儿:「云儿,你这是做什么?」

聂云儿双眼含泪地看着陆康成:「陆郎,我想求求温小姐。我不做正妻了,我把正妻位子让给她,求她不要再为难你了……呜呜……陆郞,都是我的错,你都是为了我……我心中有愧 啊……」

陆康成双眼通红地看着我:「温谨虞,你就这么狠心吗?我求你你不为所动,云儿何其无辜,她都跪下给你磕头了,你也不动容?温谨虞,你还是不是人了?」

前世,聂云儿死的那晚,陆康成也是这样问我的。

他说,「温谨虞,你逼死了我的云儿,你还是不是人了?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你现在开心了吗?」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一晚,我一个人望着月亮枯坐到天亮,不停地询问自己,我真的太狠心了吗?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如今,我神色淡漠地望着陆康成,冷声问道:「哦?陆公子何出此言?不如将前因后果都说出来,让大家伙儿评评理,是不是我狠心?看看我是不是人?」

陆康成闻言脸色青白交加,垂着头一言不发。

聂云儿嘴唇动了动,只不停地道歉:「温小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我给您磕头,给您做牛做马好不好?」

大有将可怜装到底的架势。

我瞟了一眼碧珠,碧珠会意,冷笑着道:「聂姑娘,哦,不是,是陆少奶奶,您这番做派我们小姐可担当不起。前些日子,您可是跟着陆公子大闹喜堂,让我家小姐成亲当日被迫和离。这样好的本事,我家小姐哪敢让您来做牛做马?」

聂云儿的脸上一片惨白,两行清泪衬得人愈发楚楚可怜。

可惜碧珠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她继续道:「当日陆公子可是承诺你一定要娶你的,您说您陆家的少奶奶,怎的还跑来当街给我家小姐下跪?这知道的,明白您是在为当初自己的行径忏悔,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小姐怎么欺负您了呢?

我家小姐早在成亲当日就脱离了陆家,如今还是温家人。您这副样子,是要引起陆温两家的矛盾吗?这可真是……栾州城里谁不知,温陆两家向来交好,让人有这种误会可不好。陆少爷,您说是不是?」

这番话下来,围观者恍然大悟。

毕竟,当日陆家准儿媳当堂退婚写和离书的事儿,在这栾州城,很长一段时间里可是饭后笑谈。

众人看陆康成和聂云儿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啧,原来是那两位啊。逼着人家正正经经的小姐一朝成了下堂妇,如今还有脸在这儿咄咄逼人呢。」

「还说什么,我把正妻位子让给她……啧,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贵妇,原来只是个通房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有个大婶毫不避讳地当面嘲讽。

周围人哄然大笑:「是啊是啊,这陆公子倒是深情,怎的也只给人一个通房啊……」

嘲笑与起哄声骤然四起。

我根本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众人之口已然让他们无地自容。

聂云儿「哇」地一声就真的哭了,掩面挤出人群,跑了。

陆康成狠狠瞪我一眼,垂着头跟着人走了。

还,真是无趣!

我拍拍手,让碧珠给在场的众人撒了铜板,说是感谢他们帮我说话请他们喝杯茶水的。

看着众人万分感激的眼神,我想起前世温家倒了之后,也是这些个人,跟着说些子虚有的事,将温家推往万劫不复之地。

想来,背后应该有人使了不少银两吧?

思及此,我眼神冷了冷,面色如常地带着碧珠上马车回府。

马车缓缓启动。

我对碧珠道:「去查查陆府发生了什么事儿?」

不然这两个不会跑来堵我的。

「是。」

当晚,碧珠来回。

原来陆家得知最近温家攀上了小侯爷,急了。深知上回陆康成之事将温家得罪狠了。

陆氏族长亲自下令,让陆康成来求得我的原谅,不然就将他赶出陆府,和他的心上人去过好日子。

聂云儿想进陆府那当然是奔着过富贵日子去的,哪里愿意和陆康成一起受苦?

但是眼见着陆康成真的天天在想办法见我,又怕我们「旧情复燃」,于是才有了今儿街上那一幕。

想来,她的本意是借大众之口将我钉在嚣张跋扈的风口上,却忘了她自己与陆康成在栾州城内早已成名。

我略一沉吟,吩咐道:「将今儿的事情,想办法传到陆氏族长那里去。」

想来,之后的一切,都不用我出手了。

果然,三日之后,碧珠就匆匆来告诉我好消息:「小姐,陆家闹了一出好戏。」

我挑了挑眉,拨动着茶杯里的浮沫:「嗯?」

碧珠兴致勃勃地道:「那日的事传到陆氏族长耳里,大怒,要将聂云儿发卖去。陆公子自然是不允,然后就闹将起来。气得陆氏族长动了真怒,真要将陆公子逐出宗族。

吓得陆老爷陆夫人赶紧求情,陆老爷当场承诺立马分家,大半家产由庶二子继承,小半由庶三子继承。陆公子什么也没捞着,只给了一栋两进的房子和少量银两。陆夫人当场昏了过去。」

我笑了,倒是情比金坚啊。

想来,陆康成心里是以为陆氏族长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的。毕竟,他可是陆氏这一辈最出采的子弟。

可他忘了,当初陆氏之所以那般捧着他,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与温氏的联姻。

至于有才能的儿郎?偌大一个家族,怎么可能只他一人?就看别人能不能出头罢了。

比如,他那个庶二弟陆子修。

「小姐,咱们要不要做什么?」

我兴致缺缺:「暂时不用,盯着点就是了。有什么不对,马上来和我说。」

虽然我对陆康成恨之入骨。

可我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而且让他就那样死去,实在太便宜他了。我得让他尝尝,这人世间的各般滋味。

7

好日子没过两天,麻烦事倒是又找上了门。

这日,我去巡视自家铺子,恍惚间看见不远处卖花的小姑娘,年方十五,唤张二娘。

这姑娘我也算是认识。

父亲瘸了,母亲哭瞎了眼,底下还有个弟弟,一家子的营生都指着她。

她倒也坚强,平日里针线浆洗,春夏季卖花,秋季卖果子,冬日里再卖炊饼。

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但从不叫苦,总是笑着一张脸。

我很喜欢张二娘

而且这个季节,应该是卖的我最喜欢的栀子花。

我吩咐碧珠去将她的花都买来,也算是给她放半日假。

碧珠领命匆匆而去。

不过片刻,又慌慌张张地进了铺子。

我抬头看她。

「花呢?」

碧珠低下了头:「全被另一个公子买了。」

我皱起眉,察觉到不寻常:「碧珠,说实话。」

碧珠扑通一声就跪下去,红了眼圈:「小姐,求您救一救二娘吧。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我几乎瞬间明白了碧珠的意思,站起身,走至门口。

果然,见张二娘正与一个男子纠缠。

她频频避让,那男子却得寸进尺。

这让我想起前世,与陆康成成亲后,陆家倒下了,我与他穷困潦倒,我也是遇到过这样的二流子街混子的。

亏得那时有壮士相救。

我几乎没有犹豫,唤上铺里的小哥儿就朝张二娘冲了去。

我拎起一根棍子,闷头就是一棒敲在那公子头上。

碧珠尖叫一声过来抢我的棍子,我气死,这死丫头,简直就是个叛徒,不是应该给我鼓掌喝彩才是吗?

准头不行,那公子没倒下,反而晃悠悠地转过身来,喝道:「谁敢敲小爷闷棍?」

满嘴的酒味。

我嫌弃地扇了扇鼻子。

再仔细地瞧了瞧,这人不认识,想来也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

我一挥手,让几个小哥儿将人围住。

自己则走到了张二娘的面前。

就在此时,从角落里突然冒出数个人,也围了我们。

我傻了眼,也瞬间察觉到事情不对。

一般的公子,哪里会有这样的阵仗?

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刚才应该用的力气更大些的,一棍子敲晕了才好。

我深吸一口气,蹙眉看着张二娘:「二娘,我让你送个花,你怎的这般久?可是哪里得罪这位公子了?赶紧给人道歉。」

张二娘是个聪慧的,瞬间明白我的想法,立马低头去道歉:「这位公子,是小女子不对。小女子这花,原是卖给了这位小姐,所以才不肯卖的。若您喜欢,小女子可以给您介绍更好的……」

那公子摸着后脑勺,嗤笑:「你当小爷我是傻的啊?还有你,哪里冒出来的小娘子?这般泼辣?不过长得倒不错。」

我拽住张二娘的衣袖,一步步不着痕迹地往外挪,面上却笑得无辜:「公子,我哪知道您是要买花啊?我刚看您这样子,以为是哪个登徒子在欺负人家小姑娘呢。这不一时情急,才……动了手嘛……」

眼见着就要挪出包围圈,那公子却一步挡了上来:「长得好看,性子也辣,是小爷我喜欢的。就是心眼子有点儿多,腿和手也有点儿长,来人,给我把她的手和腿敲断了,安分些日子。」

旁边的人得令,立马向我冲了过来。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真的敢动手,忙拉起张二娘就要往铺子里跑。

可那人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我面前,连我身边的一个小哥想帮我挡一下都来不及了。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随着剧痛,我的左手大抵真的被敲断了。

骨子里的那股戾气此刻被激起,我也懒得再装了,一面喊着碧珠回铺子,一边右手拎起张二娘手中的花篮就往那人身上砸去,希望能阻一阻。

那人果然被阻了下。

我也成功地拿到了另外一根棍子,看都没看,就用力地朝那公子扔去。

那人果然回身救援。

趁着这机会,我拉着张二娘顺利地回到了铺子里,死死地抵住了门。

「温小姐……」张二娘瑟瑟发抖。

一旁的掌柜急得团团转:「小姐,您的手……」

我伸手制止了他的话:「让人从侧门出去叫官差,就说有人闹事。」

「那您的手也要先包扎一下啊。」

我摇头:「不用。」

不管此人身份如何,他折了我一只手,那就处在了下风。这人面生,大抵不是栾州城的人。

若他身份不如我,那我折回来就是了。

若他身份高,想来借着温家以及小侯爷的势,我也能让他讨不着好。

不过片刻,门外就传来了那公子叫嚣的声音:「砸,给小爷我把门砸开。竟然敢打我,还敢抢小爷的人。小爷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横的女人。」

随着他的话落,门上真的传来了砰砰的撞击声。

我的脸色更沉。

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这人身份,怕是比我想象的还要高。

屋内众人大气也不敢出,死死地盯着门,生怕下一刻门就被撞垮。

我冷哼着高声道:「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要抢劫吗?」

门外之人哈哈大笑:「王法?老子就是王法。来来来,告诉这小娘子,小爷我是谁?」

我心道不好,忙呛声道:「你再大能大过圣上?能大过皇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你是谁,你总得守律法律规……」

「姑娘,你赶紧开门吧,不然等下咱们主子更生气,你可就惨喽。这位,可是竣南王府的主子。」

门外喽啰的声音放肆又张扬。

我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竣南王府!小王爷?那可是比小侯爷还要高的存在。

栾州,可是竣南王府的封地。

眼看着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我厉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冒充王府小王爷,看等下官差过来我不告你们一状。

小王爷那是何等金贵的人物?会做这种强抢民女,当街调戏良家女子的下作之事吗?你们肯定是打着王府的旗号耀武扬威之辈……」

碧珠焦急地晃着我的手:「小姐……别说了……」

门外那人笑声更加嚣张:「小王爷?小爷我还要冒充他丁子与那个病痨子?笑话。」

我手心里已全是冷汗,竟然将小王爷都不放在眼里,那他是谁?难道……

思忖间,官差过来了。

大抵是那人亮了身份,来的官差反而在帮着砸店铺的门:「开门开门……」

我深吸一口气,抓住碧珠的手交代:「你现在,立马从角门出去,回府中报信,让爹爹直接去找小侯爷。若是小侯爷也没办法,就不要管我了。咱们温家不能牵扯进去。」

「小姐……」碧珠眼泪珠子直落。

一旁的张二娘直直地在我面前跪下:「温小姐,让我去吧,都是我引起的,我出去顶罪。只求小姐以后能怜悯我的家人一些。」

我示意碧珠拉起她:「你现在立刻回去,什么也不知道,听到了吗?你出去除了多填一条人命,什么作用都没有。现在,是能跑一个算一个。放心,我身后还有温家,不会有事的。」

「温小姐……」

我不想再听她哭哭啼啼,喊碧珠拉着她出去:「找人将她平安地送回去。记住我的话。」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径直要去拉铺子的门,掌柜的拦住了我:「小姐,让小的去,您是在我这铺子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该我去认罪。」

我摇头:「吴伯,这事儿因我而起,人也是我打的。他只会追着我不放,谁去都没有办法。」

门打开。

我看着笑得嚣张的那人,再看了看对他恭敬无比的官差,一改先前的镇定,慌慌张张地抹着泪就走了出去:「官差大人,你们可来了……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说着,我一指那群人:「他们当街强抢民女,还当街打断我的手,不仅如此,还冒充竣南王府的小王爷!你们赶紧把他抓起来……」

领头的捕快神色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温小姐,这位是真的是竣南王府的人,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一脸惊讶地望着他,几息后,脸上扬起笑意:「哎呀,还真的是竣南王府的小王爷?哎呀,都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小王爷,民女在这儿给您道歉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民女一般见识。」

那男子这会儿明显酒醒了,冷哼一声:「你打我的账,怎么可能你一句道歉就完了?带回去。」

我后退两步:「等等……我一个弱女子,遇见那样的情况,心里能不慌吗?失手打了您,您要赔罪还是要赔银两,我都赔就是。您这要带我去哪?就算是我犯了罪,也得知府大人审了才是,您也没有权力直接带我走啊……」

那男人完全不将我的话放在眼里,挥手道:「要你们动手,怎么,耳聋了?」

我背上都浸出了冷汗,几步就躲到了官差身后:「官差大人,这国有国法,小王爷再大的身份,也不能这般吧?这好歹也是知府大人的管辖范围之内。难道,如今知府大人都要听小王爷的,不听朝廷的吗?」

领头的捕快神色一变:「温小姐不要胡说!」

我冷笑着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带我回衙门吧,我的罪,让知府大人亲自判。不然,我爹到时候跟着小侯爷去找知府大人要人的时候,知府大人总不能说我在他的辖区内,不明不白被小王爷掳去了吧?」

听了这话,领头的捕快再也不好站一旁冷眼看着了。毕竟,温家最近和小侯爷走得近的事儿,栾州城里的人精们都知道了。

忙上前一步,对那男子道:「贵人息怒,这女子说得也没错,她若是犯了什么事儿冒犯到您,咱们带去衙门审一审,肯定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你这是要拦着我抓人?」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依规矩办事。」捕快寸步不让。

那男子神色莫测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笑出声:「也好,那咱们就都衙门走一趟。」

我长出一口气。

不管结果如何,总比被他不明不白地掳走好。

而且,此人的身份……

呵……

8

知府大人见着这男人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还有点疑惑。

我略一思忖,先一步开口道:「大人,这位可是竣南王府的小王爷,小女子无意间得罪了人,麻烦您帮忙跟小王爷说说情?」

知府大人我是见过的,且与温家有来往。

知府大人扫了我一眼,然后回头疑惑地看着那男人道:「您是竣南王府小王爷?不对啊,我见过小王爷……不长您这样啊……」

我提起的那颗心稍稍往下放了放。

这就对了。

先前听那个男人的话,话里话外瞧不起小王爷的样子,那肯定就不是正主。既然如此,不管他是谁,敢在竣南王府的封地瞧不起小王爷,还做得如此明显,也是个蠢货。

那个男人变了脸色,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这才故作淡然地道:「小爷也没说我是小王爷啊,明明是这丫头瞎说!」

我惊讶地掩住了嘴:「可是,我叫了您这么久的小王爷,您也没有反驳啊。官差大人,您可得给我作证。」

捕快嘴角抽了抽,垂下头不吭声,明显是默认了。

知府大人没管我们的争执,而是向那人一拱手:「不知贵人是竣南王府的哪位主子?」

那人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是你一个小小的知府该打听的吗?」

我嘴角抽了抽,再次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知府大人脸色沉了沉,态度明显生疏许多:「行,我明白了。公子请一旁坐,温小姐和公子的案子,本官可要好好断一断。」

公事公办的语气。

我心中偷乐,面上不显,已然低头啜泣:「大人,您可是咱们的青天大老爷呀,您可要为我做主……呜呜呜……」

室内一静。

我只嘤嘤嘤地哭泣。

静默一刻,知府大人肃了肃面容道:「温小姐先仔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府的话没说完,就见那男子突地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椅子,冷声道:「栾州城的知府大人,这是想要徇私枉法吗?」

「他这是不相信小爷的身份,给他看看令牌。」这话是对他的手下说的。

紧接着,就见他手下那人捧了块令牌递给知府。

知府大人脸色一白,立马朝着令牌拜了下去:「下官参见王爷。」

我一个激灵,也跟着跪了下去。

后前已然被冷汗浸湿。

猜错了。

这个人还真的是竣南王亲信之人,不然不会有代表着竣南王的身份令牌。

「呵,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下知道怎么办了吧?」男子的声音愈发嚣张。

「下官知晓,定会让王爷满意的。」

知府大人的声音里多了几丝敬畏。

我的心落入谷底。

果然,知府起身后,立马回身对我道:「温姑娘,你既然得罪了王府的贵人,还是自己跟着贵人走吧。」

我紧紧地攥起手,张了张嘴,想要开口。

突然,知府身边的师爷走过来低声对我道:「温小姐是聪明人,现在跟人走了,也算是全了贵人的面子。人,总得活着才有希望不是?」

我闭了闭眼,知道知府这是明着打算弃温家了。

也是,即使温家给他再多的银两,也没有他的前途来得重要。

那男子上前,用折扇挑起我的下巴,笑得猥琐又得意:「怎么样?美人儿?非得闹这一出,还是得跟我回去吧?啧啧,看看你那手……如果一早就乖乖听话,哪里会受这样的苦?哎呀,你那手,再不治,可别以后就废了啊……」

我垂眸看着那柄折扇,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和绝望感。

「咳……咳咳……听说此地有人冒弃小王?」清冷而又虚弱的声音传来。

男人的动作僵住,迅速地放下了折扇,猛然回头。

我循着声音望去。

进来的是一个身形瘦弱,满是清冷之气的男子。

他身后,是阿爹和小侯爷。

我几乎喜极而泣。

同时,知府惶恐的声音响起:「参见小王爷。」

竟然是真的小王爷。

我迅速低头,跟着参拜。

小王爷语气温和:「都快起来。我就是听人说此地有人冒充我,想来看看是何人?呵……原来是你啊,裴砚。」

裴砚?

我心下一松,原来是这个人。

9

裴砚其人,我前世倒是听说过的。他是竣南王继妃娘家侄子,向来仗着王妃的宠爱和竣南王的身份到处耀武扬威。

前世,听闻此人不长眼地调戏了一位郡主。

不巧的是,那位郡主身份极高,母亲是当今圣上最疼的长公主,父亲是有名的将军。

结果可想而知, 这位裴砚裴公子,被郡主父兄打得下不了床,还被圣上申斥,连带着竣南王都吃了瓜落。

最后,竣南王府将人赶了出去,还不准王妃庇护。裴家也不敢接人回去。

这人得意时有多招摇,那时就有多狼狈。结仇太多,最后在破庙里不知道被谁打死,听说脑浆都出来了。

想到这儿,我是彻底地不怕裴砚了。

他再横,也横不过小王爷去,且如今小王爷是与小侯爷一起来的。

「知府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小王爷礼貌而又温和地问道。

不待知府开口,我就「哇」地一声哭了,连哭还连往爹爹那边去:「爹爹……呜呜……您可来了……呜呜……小侯爷,小王爷,你们可要给民女做主啊……」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位贵人,他说他是竣南王府的小王爷,想要将民女强抢进他府中去。民女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哪里肯跟他去?他还打折了我的手,爹爹,女儿好疼啊……」

哭的间隙,我还不忘观察一下小侯爷的脸色。

他嘴角抽了抽,一脸无语地望着我。

倒是我爹,真的心疼上了,瞄了一眼小侯爷的脸色,上前来查看我的手,一边还装模作样地训斥我:「在小王爷和小侯爷面前怎可如此没规矩?有什么话就好好说。」

说完,又沉着脸对小侯爷道:「两位爷,容老朽去给小女请个大夫。姑娘家,折了手,时间太久不接下的话,怕落下什么病根。」

小王爷温和地笑道:「自然,我带了大夫过来,让他给小姐看看吧。」

说完,回头吩咐下人。

不过片刻,大夫就过来了,为我正了骨,叹着气道:「姑娘的手是被重物敲折的,这怕是得养些时日了。得仔细些,不然怕是会留下后遗症。」

阿爹立马一脸紧张地仔细询问要注意的事项。

待大夫退下,小王爷这才轻声开口:「温姑娘刚才所说可是真?」

我泪眼蒙眬地点头:「自然是真,当时在场的那么多人,小王爷可找人询问。」

裴砚嘴上说得无畏,但多少应该还是有些怵小王爷的。此刻他听了我的话,喝道:「你胡说!你怎么不说你先敲小爷闷棍?打了小爷我一脑的包?」

「那是因为公子当街调戏卖花女,我以为公子是登徒子。女子生存本不易,且那卖花的姑娘是民女旧识,爹伤母病,一家子就靠她一人过活,已是非常艰辛。我遇上了,自然是要帮上一把的。」

这话我说得理直气壮。

小王爷看了我一眼。

小侯爷也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心虚地瞟阿爹,阿爹眼观眼鼻观鼻,根本不搭理我。

「那你也不该打我,表哥,我这头上还有包呢……」

我指了指自己的手:「可接着,公子就让手下的人打断了民女的手,还扬言要断腿,让民女乖乖听话。」

此等行径,真不是一般的纨绔可以做出来的。

果然,小王爷听了些话,温文尔雅的脸也沉了沉:「裴砚,你此等行径,我自会回府禀报父王。」

我附和地点头:「王爷深明大义,想来不会纵着公子行此等恶霸之事。今日是卖花女与民女,我们势弱,也无强的家族出头,自然是不会把公子如何。若是哪日公子遇上更貌美又家势强大的姑娘,也此等行径,怕是会给王爷惹祸患。」

小王爷又看了我一眼。

我冲他笑了笑,完全不顾自己哭花了的脸。

我是觉得他人还蛮好的呢,先提个醒吧,如果能把裴砚这货关起来,就最好了。

毕竟,不管有没有现在这番话,我今日也算是把这货得罪惨了。这哪有千日防贼的?

姓裴的再怎么着也比咱们温家势大,若真是一回头就将温家一锅端了,我上哪儿哭去?

小王爷朝我一拱手:「温姑娘说得是,此事我必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吓得我赶紧回礼。

小王爷这才朝手下的人挥了挥手:「将裴公子带回府,近些日子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件不落地报给王爷听。记住了,务必将人送到王府,不可半路弄丢了人。若丢了,你们谁也别来见我。」

「不是,宋彦!你怎么如此偏听偏信?愿意听个女人瞎说也不听我说……」

小王爷什么话也没说,只挥了挥手,人就被带了下去。

裴砚身边的人也想下去,小王爷却指了指他:「你留下。」

「小王爷,属下是公子身边的。」

「你记住,你首先是王府的人。」

「你去打扫马舍一月,一月后再回裴砚身边。」

「是……」

10

自那日折了手后,娘就不再让我出门,拘着我在院子里绣花。

有温家在,上门求娶我的人络绎不绝。

爹娘一直心心念念着给我再挑个好夫婿,我却是一点再嫁的意思都没有。

没想到,在第三个月,裴砚竟然大咧咧地上门求娶。

当然不是正妻,是贵妾。

气得我娘当场就想将人赶出去,还是我爹拦住了,将人客客气气地送走。

只此一次,之后栾州城里再无人敢娶我。

偶尔有某个不计较这些的,愿意求娶的,都被裴砚给吓走了。

我头疼,这仇结大了。

同时又觉得这人还挺好的呢,竟然还帮我忙,害得我都不想计较他伤我手之事了。

小侯爷曾上门问过一句,若是我需要帮忙,他可以去与裴砚说说。

我吓得慌忙摇头。

笑话,裴砚来这一出,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因为结了仇。

若是小侯爷去与裴砚说,那这之后流言会传成什么样?

裴砚终归有离开栾州城的一天,小侯爷可不会走。

到时候传出什么流言,侯府上门让我做妾,我是应还是不应?

还好,小侯爷自此后,倒也没再说什么。

爹娘天天苦着脸,偏偏这裴砚又是个吝不惜的,怎么讲道理也不听。

这日,还翻墙到了我院子,坐在墙头冲我笑得一脸欠教训。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赶紧滚,否则我要叫人抓小偷了。」

裴砚不以为意,还半躺了下来,一脸舒适地道:「小爷我是真心想要求娶的,温姑娘,反正你一个和离过的,跟着我做个贵妾也不错啊。我又不嫌弃你。」

我让人搬了个躺椅到院子里:「不好意思啊,我嫌弃你。我更嫌弃贵妾。我就明跟你说吧,我这辈子宁愿嫁农夫,也不给人做妾。」

「啧,你和那姓陆的倒是想到了一块儿,还都喜欢农夫农女的。」

我:……这人真会抓重点。

「滚吧,再不滚,我叫人捅马蜂窝了。」

「成,我明儿再来。那什么,精诚啥来着,什么为开……哎呀,反正就是得有诚意。」

我忍不住吐槽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对对对,就是这句。温姑娘,我真的是越看你越顺眼了。虽然出身不高,可又能打架,还会背书,真的很适合跟我回府。」

我果断地回房,还让人去戳墙头的马蜂窝。

几息后,裴砚跑了。

碧珠好奇地问我:「小姐,您怎么知道墙头有马蜂窝啊?」

我扫了她一眼,不想说话,实诚的孩子呢。

这之后,裴砚隔三岔五地就来我院子的墙头搭话。

时不时带只烤鸡,或是糕点,再或是糖葫芦。

我可不敢收。

他就往我怀里扔,我转头扔给了碧珠,一再强调不能吃,得扔了,不然毒死了我不负责。

裴砚哈哈大笑,也不生气,反而下回来带得更多。

我觉得这人就是有病,还是有大病。

这日,碧珠一脸喜气地小跑着到了我面前:「小姐,好消息,好消息。」

墙头上晒着太阳和我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日的裴砚懒洋洋地开口:「什么好消息啊?说来给小爷听听。」

碧珠这才反应过来还有外人,立马闭了嘴。

我挥挥手:「说吧,什么事儿。」

同时给碧珠使了个眼色。

碧珠会意,恭敬地答道:「陆康成和聂云儿前些日子不是被迫搬出了府吗?如今这才多久,两人就闹将起来。一个怪对方让自己沦落至此,一个哭哭啼啼地说她也没让他如此。听说陆公子将屋里的东西都砸了个光,结果,两人完全没了银两,晚上还得挨饿呢。奴婢听了觉得高兴,过来说与小姐听一听,乐上一乐。」

我还没吭声呢,裴砚就嗤笑:「就这么个事儿,这丫头就能乐一乐?那要求也太低了。」

「那不然呢?」我没好气地回。

「最起码也得让他断个手断个脚的,你再乐啊。」裴砚嘟囔。

我:……

难怪以后会被人砸得脑浆都迸 出来了,就这性子,啧……

活该。

见我不搭理他,裴砚又一个人自话自说了半晌,最后,无趣地离开。

我赶紧拉着碧珠进了屋。

「陆子修有没有出手?陆夫人没有接济陆康成?」

说不过去啊,毕竟是亲儿子,且就这么一个儿子。

至于陆子修那边,陆康成刚被赶出陆府,我就让人递了话过去的,我想他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怎么做的。

碧珠声音里满是兴奋:「陆夫人倒是想管,被他们府上的田姨娘堵着呢。」

田姨娘是陆子修的生母。

我放了心。

「陆二公子让人将陆康成的院子看得死死的,但凡他想做点什么,必然是做不成的。陆夫人也病了,最后换了好几个大夫,也不见起色。」

我唇角微微翘起,如此,甚合我意。

就在此时,窗外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啧啧,还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赫然是裴砚的。

我气得猛地起身,冲到窗前大力将窗户推开,冷冷地看着裴砚:「裴砚,你不觉得你这般偷听人说话是小人行径吗?」

裴砚笑地露出了一口白牙:「可我本来就是小人啊。」

简直是无赖!

偏他还一脸欣赏地道:「温谨虞,你还真不错啊。就是法子温和了些,这将人困死在一座小院子里算什么啊?不痛不痒的。让小爷来,就得将他丢到南风馆去伺候人才是。」

不过,这主意貌似还不错?

「怎么样?小爷这主意不错吧?要不要小爷帮你出手?」

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看得我想要将他砸扁。

砸是不敢砸的。

我面无表情地伸手又猛地将窗户关紧,还上了栓,将那张脸隔绝在外。

「哎哎哎,温谨虞,你怎么这样啊?明明我的主意很不错的。」

「真是小气巴拉的,不过小爷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有趣了?简直与我天生一对。这样吧,我也不嫌你身份了, 你做我正妻,如何?」

「喂,温谨虞,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吵死了!

我抄起手边的茶杯就砸在了窗户上。

声音蓦地消失。

我轻舒一口气。

转身吩咐碧珠:「密切注意陆家的情况。」

仅仅是将陆康成关在院子里,看他和聂云儿吵嘴?我有病吧。

前世灭族和焚烧之仇,总得报的。

只是我得好好想想,要怎么报。

11

陆家的祸患来得比记忆中得早。

即使我吩咐碧珠密切注意,并且在初现苗头时就给陆子修报了信,但仍然毫无用处。

陆家,栾州城内也算得上是有头有尾的商户,一夕之间,成了无栖身之处的丧家犬。

也是在这一夜,陆康成无所踪。

而聂云儿,被他卖进了青楼。

是的,被陆康成亲手卖进了青楼。

听到碧珠所说时,我不敢置信。

碧珠撇撇嘴:「这人心也太狠了,二十两银子,就让他将自己的结发妻卖了。真真是可恨。」

我遍体生寒。

「他人呢?」

「寻不着了。昨儿陆家的事太多,我们的人盯不过来。想着他在那偏远院子里,不会有什么事,一时疏忽,等我们的人反应过来,陆康成已经不见了,聂云儿也被卖进了青楼。」

沉默良久,我吩咐碧珠:「让人将聂云儿赎出来。」

「小姐!那个女人,您凭什么对她好?」

我摆了摆手:「找个鳏夫,给他银子,让他去赎人。赎回去后,就将人娶了,好生看着。」

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女人的恨意。

特别是这种,以为爱得死去活来,可以为其生为其死的,转眼却能绝情地将你卖了。

碧珠眼一亮,笑着应了:「小姐,我明白了,马上去。」

我知晓她误会了,却没有阻拦。

我能让人将她从那种烂泥地里拖出来,已是仁至义尽,总不能奢望我还开个善堂养着她。

转眼入了秋。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阿爹阿娘催嫁都快催疯了,到现在阿兄也一起催。

我指了指依然日日爬我院子墙头的裴砚:「你们说有他在,我能嫁吗?」

阿爹阿娘阿兄皆沉默了。

我施施然离去。

当晚,裴砚堂而皇之地站在我院中讨茶喝:「温谨虞,好歹我也给你当了挡箭牌,你总得给我点甜头吧?」

于是,我赏了他一碗糖水。

本以为,以他公子哥儿的脾气,得将碗扔了。

结果,他竟然笑眯眯地一口喝光。

我看不懂了。

「裴砚,你说咱俩也不是血海深仇,更不是生死大仇。我打你两棍子,你也让人敲断了我的手。我截了你调戏卖花姑娘的好事儿,你也在我这墙头待了一年,将我嫁人的后路都断得差不多了。这事儿,是不是能完了?」

我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

这货趴墙头都趴了近一年了,总不能没完没了吧?

我倒不怕流言,但我家里人怕啊。我大哥还没娶亲呢。

「温谨虞,你这是答应嫁给我了?」裴砚的声音贱兮兮的。

我顺手就将手里的茶盏扔了过去。

他顺手也接了。

「啧,总是来这一手,小爷我都料事如神了。」

我怒了:「这事儿没完没了了是吧?到底能不能完了?你再守在我这儿,我爹得疯。」

裴砚揉了揉脸,突然认真地问我:「温谨虞,我真的不可以吗?」

那认真的神色,让我一怔。

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我嗤笑着看他:「行了啊,裴大少,您赶紧回吧。小肚鸡肠。」

裴砚笑了:「小爷我小肚鸡肠?真小肚鸡肠,早把你大卸八块了。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跟宋彦告的状,我被我姨丈命人打了二十军棍,床上躺了半个月。」

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知道了我也只会夸一句竣南王这人真不错,多上几炷香给他祈福。

几息后,裴砚突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反正我也要走了。就不惹你烦了。咱好歹也一起吃了大半年的烤鸡,也算得上是好兄弟了……」

没错,后来裴砚带过来的烤鸡糕点都进了我的肚子。

谁让他砸得太多,且在我面前吃得太欢?

「最后再告知你一个消息,朝中出了内鬼,里应外合,不少地方都出现了叛军。栾州城,也不安全了。你们温家,风头太盛,还是赶紧想法子避避吧。」

说完,裴砚头也不回地跳墙跑了。

我蹙了蹙眉,搜遍了上世的记忆,也没有找到关于天下大乱,栾州城出现叛乱的信息。

而且他裴砚一个纨绔,能知道这么多?

虽然不太信,但心里终归还是不稳当。

问清阿爹在书房,立即带着碧珠寻了过去。

刚到书房,就听见阿爹在同管事们议事。

所议之事竟然是卖掉铺子,囤粮囤银。

我心里一惊,退了出去。

在院子里坐了近一个时辰,那些管事才退下。

我冲进书房:「阿爹,为什么卖铺子囤粮囤银?」

眼看着阿爹笑呵呵的样子,我正色道:「我要听实话,我不想被蒙在鼓里。」

阿爹长叹一声,最后大手一挥,让人将娘和阿兄都叫了过来。

「小侯爷昨儿晚上见了我,与我说,天下将大乱,栾州城虽然不在边塞,却向来是军事要地,怕是会首当其冲。这一年多,咱们给小侯爷的银子也不少,且并未求过他什么事,想来他心里大抵也存了点拨的意思。」

阿爹顿了顿,才继续道:「他说了一句话,不管乱成什么样,只要有银子有粮食,在什么时候都不怕。」

我心里一惊。

不安如潮水一般扩大。

这些事,前世根本就没有过。

强压下心头的惶恐,我缓声问阿爹:「阿爹,咱们做得太明显,就算是囤再多的粮,没有实力,在乱世下,也是护不住的。」

阿爹叹了口气:「那小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依着前世的经验来看,小侯爷与竣南王府是一体的。裴砚虽然混账,但是一直以来都极得竣南王的喜爱。

他今儿也出言相告。

那就是竣南王也有意相争了。

兵家相争,争的是地盘。同样,比的也是人力和财力。

思及上世天家仅因陆康成的那些个子虚乌有的证据,就抄了温家。

我咬咬牙,出声道:「阿爹不如交筹来的粮食都交给小侯爷,咱们与小侯爷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样一来,只会绑得更死。就算真是乱世来临,小侯爷也不会不护着咱们。」

阿爹迟疑了。

想来,也是想到了那一层。

我叹息一声道:「阿爹也不用那么快做出决定,粮食先筹。粮食筹好再说。至于银两,还是悄悄换成金子吧,咱们自己留一部分,大多部分最好也是捐出去。」

「阿妹!」阿兄急了。

「阿兄,温家在栾州城里,最近一年因为小侯爷的关系,也有些冒尖的意思。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这世道,真的乱了起来,咱们抱再多的金银也犹如小儿抱金于闹市,除了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毫无作用。」

阿爹欣慰地看着我:「宝儿真的长大了,你阿兄该与你学学。」

阿兄惭愧地低下了头。

我笑着道:「阿兄也是为家里着想,阿爹,您好好想想吧。」

12

促使阿爹做决定的是陆康成。

没错,不过一月,陆康成又出现在栾州城。

却是以钦差的身份。

谁也不知道他有了什么际遇,但钦差的身份是实实在在的。

他进栾州城第一件事,不是回陆家,而是来了温家。

「温家乃是栾州城内第一商户,想来余粮与银两都是不少的。陆某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征收。还望温伯父不要让陆某为难。」

话说得客气,只是姿态太高,且双眼中的狠厉让人不寒而栗。

阿爹自然是满口应承。

陆康成笑笑,又看了看我:「谨虞如今还未婚嫁?我府下还差一个贵妾,不知谨虞有没有兴趣?」

阿兄怒极:「陆康成,你不要以为你成了钦差就可以这般侮辱我妹妹!」

「温兄言重了,陆某不过是一句提议。温伯父好好考虑一下,陆某就不打扰了。」

临走时,陆康成冲我笑了笑,笑容冰冷如毒蛇。

人才走,阿爹就急得团团转:「怎么办?姓陆的这一看就是没安好心。」

片刻后,不用我劝,阿爹就匆匆去见了小侯爷。

当夜,阿爹如释重负地回来,吩咐我们简单地收拾一下,离开栾州城。

还没来得及走,陆康成就让人围了温府。

「温伯父这是想抗旨不遵?」陆康成笑得张扬。

阿爹脸色几经变幻,最后勉强一笑:「陆大夫说笑了,我这整日奔波,一直在筹备陆大人要的东西。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陆大人过府中来是有何事?」

「温伯父见谅,我收到消息说你要携家眷逃走,所以过来看看。为了让我今儿睡个安稳觉,温伯父一家还是跟我走吧。」

阿爹大怒:「陆康成,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变相地软禁咱们。我温家虽然出身商户,可也是良民,你身为钦差,如此做,不大妥当吧?」

可陆康成完全没有和我们讲道理的样子,直接挥手就让人围了上来。

就在陆康成志得意满的时候,大批的官兵涌了进来。

随后,小侯爷出现了。

「怎么,陆钦差这是要在我栾州城的地盘强抢啊?」小侯爷笑得温和,可眼中的杀气却是一丝也不少。

陆康成动作一滞,随即谄媚地笑了笑:「小侯爷误会了,陆某也只是听差办事。」

「怎么,太子殿下下令让你为难一介商户?」

陆康成的脸色变得难看。

偏小侯爷丝毫没有给他脸的打算:「那你就是公报私仇了,不知道太子殿下可知道你这副模样?要不要小爷我帮你上个折子说一说?」

陆康成脸色一白,哑声道:「小侯爷言重了,只是这温家想要私逃……」

「笑话!温家是我罩着的,他们需要逃到哪里去?不过瞧着陆钦差这样子,是想跟小爷我过不去?」

陆康成哪里敢和小侯爷杠?

立马摇头称不是。

「那还不快给小爷滚!」

看着陆康成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我的心却完全没有放下来。

小侯爷见无事,拨给我们一小队人马护送我们出城往南边去,人就走了。

只是,我们刚一出城,就与陆康成遇个正着。

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是沉着脸挥手道:「全部拿下。」

一片混乱中,我被陆康成拖到了身边。

我皱眉问道:「我温家与你并无仇怨,你何故如此?」

陆康成冷笑:「你大婚当日给我和离书,让我丢尽了脸。还因为你温家,我被陆家赶出家门。你在后面做的那些小动作,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陆子修是个有能力的?让他圈着我将我困在那个小院子里?温谨虞,你还真是最毒妇人心。」

果然这人不蠢。

我笑了:「我不过是成全你的真爱,陆康成,你自己过得不如意,倒是将过错都怪到我身上来了。那你卖发妻的事儿也要怪我?」

陆康成脸色一冷。

我从身后拽出个丫头打扮的女子来,将她往前推了一推:「你看,你走后,我还将你的妻子赎了出来。嗯,你最爱的云儿。如此 ,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聂云儿怯生生地看着陆康成:「陆郎……」

陆康成的脸成了猪肝色。

他嫌弃地甩开聂云儿伸过去的手:「一个通房,还是被卖到了青楼的通房,岂能是我陆某的妻?」

聂云儿脸色惨白。

她哀戚地看着他:「陆郎,咱们拜过天地,许过诺言……」

「闭嘴!你一个村妇,连相夫教子都学不会,整天就知道添乱。你知道为了你,那段日子我多难过吗?都是你才害得我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陆康成冷冷地道。

聂云儿沉默片刻,突然低低地笑出声。

她低低地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没想到你会如此绝情。陆郎,我不再打扰你,但是,请最后再让我抱你一次,可以吗?这些日子,我总是会梦见我们初见的时候,你一袭白衣,俊得如同神仙公子……陆郎,我是真心爱你的啊……」

女子面容哀戚,声音婉转如泣如诉。

闻之让人不忍。

陆康成向来吃聂云儿那一套,即使此刻,他也忍不住迟疑了一下,终还是站着没动,默认了。

聂云儿扑了过去。

随着轻轻地「噗嗤」一声利器没入肉体,以及男人的哀嚎声,陆康成一把推开了聂云儿,喝道:「杀了她!」

他身旁一个男人及时地扶住了陆康成,同时,刀甩了出去,准确地刺进了聂云儿的身体里。

聂云儿朝陆康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倒了下去。

同时,陆康成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着我道:「将她带回去,东西应该在她身上,其余人杀了。」

我一惊。

眼见着周围黑衣人都朝阿爹阿娘阿兄杀去,而那个人又刹那间冲到了我面前,我转头就要跑。

自然是跑不过的。

那人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心中涌起一种悲恸,难道这真的是命运?改变不了的命运?

下一秒,我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怕。」

是裴砚。

此刻,我竟然对裴砚这个往日最讨厌的纨绔产生了感激之情。

「救我爹娘和阿兄。」

我哑声求救。

「那你嫁给我?」裴砚嬉笑着开口。

我一抬头,与他灼灼的眼神对上。

这一瞬间,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执拗。

我咬了咬唇,点头:「只要救他们,我答应。」

「好嘞,夫人,遵命。」

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口哨声,数十个人围了过来,将陆康成等人团团围住。

而裴砚手起刀落,竟然跟切瓜似的将陆康成旁边之人切了。

我惊悚地抬头看他。

他还冲我笑了笑。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一刻,我无比确定,第一回见面,这个人,还真的只是在逗我玩儿。

以他这身手,要断我手脚再容易不过,用得着那么大费周章吗?

13

到了郊外的一个庄子上,我才缓过神来。

裴砚问我:「姓陆的要如何处置?」

「我可以随意处置他?」

「当然,我夫人的需求必须满足。」

我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见他一面,然后再烧死。另外,他藏起来的那些陆氏族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啧,这才是我喜欢的样子嘛。」裴砚笑得贱兮兮的。

我很快再次见到了陆康成。

聂云儿戳的那个洞有点儿大,血流得有点多,他此刻脸色苍白,早没了先前的神气劲儿。

我蹲在他面前,平静地问:「你要的是什么?」

前世,我死之前,他也是从我这里抢了我最后的依仗过去。

现在想来,是我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而且很可能是这样东西,为温家招来祸患。

陆康成虚弱地朝我笑了笑:「我不会告诉你的,温谨虞,你下半辈子都得活在害怕中。」

我淡淡地笑:「你不说,可以,那你偷偷藏起来的,你的母亲,还有你那些族人,母族的亲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我会让他们尝遍这世间所有的苦,再死去。什么死法比较好呢?就火焚吧,你最喜欢这个了,不是吗?」

陆康成红了眼圈:「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对了,还有你那个表妹,好像也在里面吧?」

这一回,陆康成脸上露出了怯色:「你不要动她,她是无辜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我说,我说,你不要动她,你保证。」

「你现在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说得越早,我心情越好……」

「温家有一个凤凰印章,由此可以得到虞氏所留的财产。」

虞氏?

我疑惑地看着陆康成。

他苦笑:「就是你想的那个虞氏,太宗时期与太宗一起打天下,最后激流勇退的那个虞氏。这是我查了许久才查到的信息。」

我很快反应过来:「你也是用这个信息,让自己成为钦差。所以,你这次过来,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 拿到这枚印章。」

陆康成最后真的是被裴砚烧死的。

暗夜的上空回响着他痛苦的哀鸣。

我想起前世自己被烧死时的感觉,没有一丝怜悯。

此后,我寻了个适合的时机, 问了阿爹凤凰印章的事。

阿爹苦笑着与我说了实话。

他说,我是虞氏后人,是阿娘的友人临终时将我托付给她。

他还说,这些年,他们小心翼翼地从不敢让人知道凤凰印章的存在,没想到竟然还是泄漏出去了。

我没想到, 爱了我两世的家人,竟然不是亲生的。

可是我又立马释怀了, 不管如何, 总归是我的家人。

我枯坐了一夜, 次日, 将凤凰印章交给了裴砚。

「为什么给我?」裴砚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明白他言下之意,明明我们与小侯爷更近。

「就当是报答 你昨日的救命之恩, 且看你昨晚的身手,那日与我的纠缠, 以及近一年来爬墙,怕都是为了这东西。虽然你目的不纯,可终归还是没有用下作手段。」

裴砚叹息着接过:「温谨虞,你真聪明!如此, 多谢了。不过,我说的话也是真的, 娶你为妻。」

我淡淡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上交了大量的粮食和银两,又交出了凤凰印章。

温家再无多余的利用价值。

是以, 阿爹请求带着我们隐居山林时,小侯爷答应得爽快。

换了布衣,拆了钗环,我们一家四口一路往南边去。

临行时, 裴砚问我:「等我事情办完了, 能来找你吗?」

我笑得客气:「裴公子说笑了,我不过一介民女,不劳裴公子如此费心。」

裴砚眼中闪过一丝惆怅,最终什么也没说。

路上, 阿娘悄悄问我,是不是真的对裴砚动了心?

我想起那个经常趴在我院中墙头,笑得张扬的男子,心中滑过一丝涩然。

然后摇头笑道:「阿娘说笑了,我与裴公子相识之初就不愉快,后来也一直是他报复的小把戏, 何来情爱?」

阿娘叹息:「也好,以后稳定下来, 再给你寻个好夫婿。」

我拉着阿娘的衣袖撒娇:「那可不成, 我可是一直留在阿娘身边的。」

阿兄哈哈大笑:「家里不养老姑娘。」

我瞪阿兄:「不要你养, 我自己干活养活自己。」

马车外,是阳光明媚,是微风和煦。

一切的纷争, 已然离我们远去。

即使没了荣华富贵,只要一家人在一起, 就是好日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