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是女儿养的宠物。它“文武双全”,还“多才多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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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二十九深夜,老家屋外细雨横斜,飘在脸上,针蜇似的冷。一排路灯明晃晃地照着,我们全家在找一只小鹦鹉。树下、墙角、草丛堆,连花盆底也被掀起来翻看,仍不见鸟的踪影。这是只很小的宠物鸟,不足一掌长。品种是牡丹鹦鹉,粉嘴金头小蓝尾,毛茸茸的像一朵长了尾巴和翅膀的蒲公英。它祖籍非洲,冬日严寒,它在室外活不过一晚。

养过宠物的人都知道,宠物有时像小孩。宠物静悄悄,可能在“作妖”。我们从杭州回到瑞安霞潭老家,放出关在笼子四小时的小鸟,给它喂了食。我们终于坐在饭桌前,突然,女儿放下筷子,说:“这么安静?小鸟怎么不叫了?”

我们一愣,马上在屋里不停地唤鸟,却毫无应答。打开每个柜门翻找,也不见那只会飞的蒲公英。屋里没有,屋外呢?我曾开过门,屋外路灯通亮,夜盲人也可以闭眼跑步。难不成小鸟偷摸飞出去了?在屋外找了半小时,也是无果,只好回屋再找。

燕青,燕青!”全家人焦急地叫小鸟的名字。

“燕青。”一声极微弱的回应传来。没错,是小鸟的声音!哦,它在家里。小鹦鹉会叫自己名字,谁叫“燕青”,它便回答“燕青”。循着声音,我们回到最早找过的客厅。小鸟从挂在墙上的衣服口袋里探出头,歪着脸看我,一脸萌呆,似乎混乱的寻鸟场面与它无关。

夜深到家,“鸟”生地不熟,小鸟要躲藏,很合理。像是走丢的小孩平安回家,我们不计较它跟我们捉迷藏。

假期结束,我们回杭州。几天后,父亲打电话来,说小鸟待过的衣服口袋里有一颗蛋。父亲穿好衣服,手伸进口袋,碰到一个圆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颗洁白的蛋,大小如鹌鹑蛋,是燕青生的蛋。

那天全家人兴师动众找小鸟,而小鸟背地里在做一件大事。它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准确地找到了掩蔽的地方生蛋。我们急促地叫唤,倒是扰它大事了。

燕青是女儿养的宠物。女儿很喜欢小动物,小时候为死去的金鱼哭了好几天,眼泪能装满那个空鱼缸。失去宠物她那般伤心,我们不敢让她再养宠物了。可女儿先斩后奏,在大学毕业的暑假带回一只白色小鹦鹉。小鸟飞来飞去,片刻不离人,常用小嘴贴在人脖颈上,好一派小鸟依人。某天我有急事,匆匆出门。小鸟以为我不带它玩,追着冲出来,不料只慢了一小步,它的细脚被厚重的门夹住。小鸟被送到宠物医院四天后,死了。早已接受现实的女儿又断断续续哭了四小时,可怜的样子与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很自责。

我跟女儿去宠物店,选了一只还没断奶的蓝灰色牡丹鹦鹉,给它取名燕青,不给它剪羽毛,希望它像《水浒传》里的燕青跑得快,有个好结局。女儿工作后,把小鸟留在家,照看它成了我的任务。为不重蹈前一只小鹦鹉的悲剧,我把小鸟关在笼里。然而燕青性格非常刚烈,被关进笼可以骂骂咧咧整一个白天,或是大声喊叫,叫得撕心裂肺,还用头撞笼子,砸水槽。水被燕青泼洒得到处都是。我拿它没办法,只得将它放出来,训练它在固定地方大小便。

燕青如今三岁了,也只有一颗鸡蛋的重量。燕青,鸟如其名,它“文武双全”,还“多才多艺”。

早上,院子里的鸟一叫,燕青便开始唱歌,一直唱到楼下所有鸟不再叫。它还变换着各种腔调,一只鸟唱歌,宛若整座森林群鸟合唱。燕青精力充沛,斜飞、直升、俯冲、滑翔,从后阳台飞到前阳台,精准地歇在我肩膀上。有时,我会出现错觉,那不是燕青在飞,是我在飞。燕青喜欢站在高高的书架顶、窗帘顶、门框顶,从上面俯视我,仿佛这个家是它的,我只是暂住的房客。起初,我不习惯燕青斜着眼睛看我,后来才知,鸟的眼睛长在脸颊两旁,它要专注地看人,只得歪着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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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阳台洗衣服,发觉背上有重量,是燕青悄无声息地立在后背,或走来走去,我像背了一个孩子。“燕青,你要吓死我呀?”我一吼,它一溜烟飞走了。晚上,我不睡,燕青也不去窝里睡,站在我翻开的电脑盖顶部打瞌睡,又像在思考它的鸟生,头一垂一抬,一抬一垂,像极了通宵熬夜后在课堂上连连瞌睡的学生。好好地,一只鹦鹉变成了猫头鹰,成了夜猫子。

傍晚我下班回家,按密码锁数字时,我听到屋内的燕青发出声音,一打开门,燕青就在门口候着。翅膀一扇,垂直上升,停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边叫个不停。

“燕青,我耳朵被你吵聋了。”我笑着大叫,燕青以为我与它对话,更起劲地叽里呱啦。哎呀,我要是有一支能听懂动物语言的翻译笔,该多好。

若是出门两天以上,我就没这“待遇”了。清明节,我从老家回来,打开门,我叫燕青燕青燕小青,它充耳不闻不作声,小鸟“记仇”了,在责怪我把它独自留家里。我继续叫它。好久,躲在按摩椅下的燕青勉为其难地应了一声。大约一小时后,它才出来,在我周围晃来晃去。我伸出手,它扭捏地飞过来,小爪子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指,歪着脸看我。这是给我发抚摸它的信号,它要跟我和解。

哎,这么小的鸟也有脾气,也有想法。

小鸟都如此,何况是人呢。诸事诸物,还是莫强求的好。(沈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