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这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放在在我们地球人类几百万年的历史长河中,可能确实是一项重大的认知突破。但因为它自始至终发生的范围过于狭小,故而,将来某一天,当所有知情人,或者知情人的知情人都作古以后,这个故事也就不复存在了吧。所以我要记录下来,哪怕它只能封存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1.

整个事情的发生就像漫画里异想天开的脑洞一样。某一天,在某个中亚的不毛之地,天空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似的,“眼睛”就此出现。

我们的科考队抵达现场时,才真切地体验到什么是荒无人烟。这条古文明的岔道上,即使临近的城邦遗址,也距离“眼睛”足足有几十公里。而那些像神话故事一样短暂停留在我和我的同事视网膜里的风景,无非是已经被干涸的飓风在成千上万年的流逝中给蚕食得不剩多少的骨架。

透过这些孤零零的骨架,我们看到的是同任何古文明一样,令人屏息惊叹却无法解释的影像。就像传说中的巴别塔,可是,当我们的吉普车行进到荒漠深处时,我们却可以一瞬间将之前的神庙啊,祭祀台啊,这样的遗址完全抛之脑后。

那是因为,“眼睛”就如此不加修饰地出现在云端。

第一次见到它时,已经是傍晚,温度骤降,天际呈现出一片妖异的紫色。

“眼睛”呈杏仁状,牢牢地被云层绕起的丝线包裹起来,并且,它们无疑都是动态的,就像天空中的巨形漩涡。

在这个高高在上的洞里,我们没有看到宇宙的模样,取而代之的,那是一种变幻着不同色彩的晶体。它的颜色构成太复杂了,我们在第二百零二次分析后才得出一种结论,它在短短一年里,竟然变幻出了一千种颜色。其中,有一些颜色反复出现,而不少颜色却是一闪而逝,为我们先进的记录仪所捕获。

“信一,”我亲密的同事艾磷叫着我的名字,说,“如果哪天,‘眼睛’死去了,我们是否能在它的位置,看到星空本来的颜色呢?”她无疑是个浪漫主义者。

“我会为‘眼睛’的消失而感到遗憾的。”

那是第一年的尾声,季节已经进入第二个夏天。不过在荒漠的笼罩下,季节之分只是我们每天看着日历时才能提取的概念。

白天,无论何人的足尖轻触地表,都能明显感受到地面不满的嘶鸣声,那是严酷高温的作用。而夜里,寂静的荒野就像是没有石碑的墓地,它的冰寒冷酷只能让人想起死亡,而已。但“眼睛”却从不闭合,从不休息,当然,它也从不流泪。

“眼睛”的正下方堆积着各盟国依靠最先进科技力量构建起的探测系统。我只能认出其中一部分,那些是来自我们的后备实验室,包括常见的金属探测仪、分子探测仪、辐射探测仪等,当然也包括一些其他仅存于这个时代的探测设施。比如人类自古以来就猜测不断的外星生物探测仪,超金属未知物质探测仪,时空探测仪等等。这些不同厂牌和背景的设施协力作用,24/7不断地监测着“眼睛”。

而“眼睛”却平静得像一首古老的组诗,它从没有暴怒,只在不知不觉中,越睁越大。这些肉眼无法辨识的改变,都被设备准确无误地记载下来。

我们的目标很明确。

最终目标无疑是让“眼睛”消失。可是在我们弄清楚它究竟是什么,是如何形成,又能产生什么力量之前,我们并没有找到让它消失的方法。

而观测的目标则是——让它维持原状。

它没有侵袭人类的居住地,包括主要的城镇和乡村,也没影响到大气、生态、气候等这些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在天体学角度看来,它没有影响太阳系的如常运转。

但现在它在扩张,可能目前来说比较缓慢,如果某一天它的扩张异变了,以惊人的速度带来某种变化,那么就是人类的灾难。

艾磷曾问我,如果形成了灾难,我们应该怎样保护大家呢。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因为我作为她亲密的同事,一个知识储备并不比她多多少的前辈,我只能说:“我们继续观察。”

是啊,我们能拿什么抗衡异变呢?武器?所谓的枪炮,导弹,还是氢弹?开玩笑。

在我们这个科考队,我想我是唯一一个悲观主义者,好在我深藏不露,总是以冷静的态度来掩饰我的消极情绪。这一点,不知道艾磷是否已经察觉。

2.

直到异变真的来临为止,我的悲观都没有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来。

那天清晨,漫无边际的云层刚刚褪去夜晚的寝衣,队里年龄最小的中亚青年麦德尔就兴冲冲地拿着便携设备向大家宣布——“‘眼睛’,缩小了!”

此后麦德尔报出了一组确切的对比数据,我没有记下来,这不是因为我对科学不严谨,而是当我们来到眼睛下方,带着一如既往的敬畏心态抬头仰视它时,我们显然在感官层面上发现了十五天以来,“眼睛”明显的变化。

它在那一刻就仿佛是一只来自神话里的山猫一族。它的杏子两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就连本来色彩缤纷的“瞳孔”地带,都灰了下来。

“信一,它不再有那种虎视眈眈的感觉了。”艾磷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带着天真的期望,对我说。

可我的内心深处却燃起一种自暴自弃式的毁灭之情,我竭力遏制这种感情,让自己尽量显得略有喜感地说:“别把它太过拟人化了。”

结果我的语气听起来更沮丧了。

艾磷不解地转头望向我,她什么都没说,又开始带着科学家不该有的表情凝视着“眼睛”。她的确把“眼睛”拟人化了。

我们把全部的因素都一一过目,在这片土地上,唯独夏天的气候和环境因素是最为稳定的,我们看不出任何导致“眼睛”异变的外在因素。当我们把关注方向转移到新增设施方面以后,却遗憾地发现,我们最近半年以来都没有新增任何仪器。

我带着失落的心情坐到“眼睛”下方检测站的膜状球办公室内。办公室面积足够容纳十来人,设计也比较舒适,全透明的外壁能做到足够坚固、恒温恒湿并且能抵御外界大多数已知的辐射和污染。

因为“眼睛”多年没有异变,科考队人员流失严重,这个膜状球已经几乎变成麦德尔一个人的休息间。这里堆满了宅男的杂物,也有很多我完全没见过的高科技电器。

我一边在麦德尔全包裹的梦乡椅坐上以360度无重力模式转动时,我的视线一边一一扫过这些不认识的电器。这些电器表面看起来平淡无奇,就像多年前的一个以铁皮为主打的家具品牌。它们是铁做的吗?

一定不是,我们不允许铁制品出现在膜状球内。

“那是用什么做成的呢?”我自言自语地发问。

“信一老师,”耳边传来麦德尔略显轻浮的声音,“我的电器都很棒吧?表面平淡无奇,却有着独一无二的原材料。”

“是某种不常见的新式合金?”

“我只知道这是产自一家叫做‘独角仙’的新型科技公司的产品。它虽然很小众,价格又高,产品不仅限量,还需要预约,但确实非常好用哦。”

“怎么好用了?”

“您知道重力��,对吗?”

“科幻小说里的……”

“嗯,科学幻想里的解释就是,它是一种无形态的动来动去的东西,一旦通电,会固化,喷出重力场,能随机改变周围的重力,甚至能创造黑洞。”

“你知道元老级的科幻作品《索拉里斯星》吗?”他的描述令我想起了什么,我恢复正姿,反问道。

麦德尔被我打断,一脸迷茫:“这部作品在库里已经找不到原作了吧?我完全没有印象。”

我差点发出一声哀嚎。然而我显然不能对着这样的麦德尔生气,我只好接着说:“我很遗憾,那片巨大广袤无形的海已经不复存在。”

“信一老师,它本来就是虚构的故事,本来就不存在。话说回来,独角仙出品的电器,虽然只是面向人类生活,却有着重力��的影子。比如,这个吸尘器……通电以后……”

麦德尔开启了无线通电触键,本来像铁皮一样的防尘盒,突然呈波纹状的震颤,就像把所谓的铁皮外壳变成了半液体。不过随着吸尘器的工作开始,颤抖的波纹很快就吸附了各种办公室和生活垃圾,最后形成垃圾品类的影像列表。麦德尔说:“我需要授权,这样垃圾就会被恢复成最原始的物质单位,但需要我的二度确认。”

“真的存在这样的金属吗?”我被麦德尔的展示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独角仙的专利,他们的每个产品都利用了这种原料,PG1340。”

毫无意义的编码。金属元素……只能被发现,不能被创造,是吗?我没有问出口,显然麦德尔不是合适的探讨对象。能量和物质守恒。等待被发现,被发现后呢?如果艾磷的拟人化是一种浪漫的诠释呢?它的归宿在哪里?

头顶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

是我的幻觉吗?

我突然从梦乡椅上跌落下来,膜状球的柔软地面让我远离疼痛。我抱着脑袋,克制着,却无法避免发出失控的声音:“难道是独角仙影响了‘眼睛’?”

“麦德尔……我们走流程试试,你能再多去采购一些独角仙的产品吗?”

“没问题啊,我是超级VIP来的。”麦德尔自豪地说。

3.

这是一个可怕的发现,对我来说,PG1340完全不是小家电,PG1340是极度可怕的源泉。但大家似乎都并没有我这样深层次的恐惧。

经过了数月的等待,我们利用麦德尔的账户几乎买来了他权限范围内最大数量的独角仙产品。这几乎消耗了我们科考队一年的人员薪资预算。

按着日历,荒漠的秋天已经进入尾声。秋天的风几乎是以水平状横向侵袭着这片大地,我们如果不借助防风加固外套,一定难逃被风吹跑的厄运。

独角仙的电器全部配套了坚固的物理抓地设施,占据了原先各种探测仪的位置。“眼睛”变小了,肉眼可见的变小,它也频繁地眨动,似乎眼中存在着它无法容忍的物质,可它始终没有流下泪水。抱歉我和艾磷一样浪漫且善感了。

这天轮到艾磷在膜状球里值班,这是她最后的值班,艾磷作为一个年轻的女科学家,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数年,她提交了调动申请。

我和她居然在膜状球里喝威士忌作别。

艾磷说:“如果最后‘眼睛’哭了,记得告诉我那是什么样子的。”

“它不会哭,艾磷。”

“我知道。你再给我讲讲关于索拉里斯星的大海吧。”

“我嘴笨,对读过的文字无法美妙地转述。”

“画画呢?”

“也许有一天我可以试试。”我微笑。

寂静的秋夜,这寒冷的夜晚和一年任何的季节都一样,四季只是我们自己定义的概念。

“咚!”

一个混沌的声音撕开了大风的间隙。

艾磷循声而去,走到膜状球出口时,就被自动换上了防风加固外套,并且被添置了保暖功能。我跟着艾磷,她却跑得飞快,似乎独角仙的众多产品真像小说里的重力鎓那般,改变了“眼睛”俯视下地面的重力场。

我好不容易追上了她。

但我看到了另一个女孩。

她从高空坠落,幸好掉在独角仙的“科技自由按摩床垫”上,因为PG1340可以转换形态,所以女孩虽然造成了深坑,却所幸有床垫保护。

艾磷滑落到坠落坑的底端,蹲在女孩身边,并向我做出求助的手势。

她没有死去,她还活着,她受到了冲击,需要救治,她昏迷了。

我手忙脚乱地联系了最近基站的人员,救护人员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在运送女孩的过程中,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了她的模样。只是一个普通的亚裔少女,肤色偏深,乌黑的长发,平坦的五官,厚厚的下唇。她身着极其普通的刺绣插肩夹克衫,穿着黑色的牛仔裤和厚底的登山靴。脸部和双手是唯一裸露在外的皮肤,均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血迹。

少女没有被送到普通医院救治,而是连夜转移到了我们上级单位所属的综合研究所。那里除了有完善的医疗设施,也有一套完善的秘密取调室,由人工智能来担任审问角色。

艾磷暂时无法调动了,她作为第一目击者,和我一样被分别邀请了解情况。

我还记得艾磷分别前对我说:“喝酒时,我还请求你告诉我‘眼睛’哭了,会是怎样,结果我自己看到了。”

我在后来重看艾磷的问询录像时才发现,只有从她的身上,她的言辞里,我才能找到科学的理想。

我从小就遍读人类文明拥有科幻小说以后数百年来的各类作品。恐怕我始终无法对那种纯粹依靠宇宙学、对外星人的战争、飞船火箭、机器人人工智能等话题塑造的作品产生持续兴趣。我喜欢某种潜在的东西,它们看起来就像重力鎓一样无形,却强大之至。它们缓慢,庞大,博古通今,带着未解之谜和宗教性质的洗礼,最后却焕生出无数利维坦的狰狞触角,挥舞不断,渗透到我们的地质形态里,陆地,高原,海洋,冰川,火山。

渗透到我们平凡的生命周期里。诞生,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死亡。渗透到我们错综复杂的关系里,祖先,父母,伴侣,孩子,后代,伙伴,敌人。

因为利维坦在渗透,所以它缓慢,它并不畅快淋漓,它只留下来浪漫主义和无法用笨嘴阐述的画面。

火山喷发,其实近距离看,也是缓慢的。

我喜欢浪漫的科幻。

原来悲观主义变成了浪漫主义。

就像艾磷告诉人工智能的话:“我确实目睹了那一幕。‘眼睛’缓缓闭合,再次睁开时,它流泪了。它哭,是因为它想找一个办法,一个答案。”

人工智能解析了她的答话,却无法生成简报。

“所以那个少女是‘眼泪’。”我关上了录像,在综合研究所医疗处的纯白走廊上,孤独地等待着这次事件的结果。很快,就有人通过申请认证,第一时间办理手续进入了我们的国土和研究所。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之下,空旷而极简的走廊上迎来了一对穿着黑色正装的男女,他们姓“宫”,是少女的父母亲。

所长助理默默走到我身边,说:“很遗憾。”

“就这么让她离开了吗?”

他解锁报告,让全息图呈现出来,少女的身体检测显示,她完全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东亚少女,身体已无大碍。她失去了这段记忆,无法描述自己是如何从海边雷雨的沙滩被带到“眼睛”里,成为“眼泪”坠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