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亲不如近邻。我新来乍到这个小区，肯定要和邻居要搞好关系，更何况我对门的邻居老王是楼长。老王70多岁了，我叫他“老哥”，他说，叫老王就行。我们都住一楼，经常在早晨遛弯时碰头。老王曾对我说，别看我这楼长“官”不大，也是百户长呢，咱也做不了万户侯，做个百户长也不错。
老王有两个儿子，都不在本地，一个在西宁，一个在厦门。几年前俩儿子就提出接老人走，被拒。老王对我说，只要还能照顾自己，就不给孩子添堵。古董老了值钱，人老不值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那一步。
老王夫妻俩当年退休后闲不住，就在小区东门外马路旁开了一家卖花草的小店，已经开了二十多年，店名叫“苔花”，大概是取“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之诗意吧。小店离家不足百米，照顾起来方便。我喜爱养花，但养不太好。老王送给我两盆“长寿花”，说泼实，好养，有不懂的地方问我。我说，太谢谢了。
隔三差五，我去市场买菜，从“苔花”门前走过，就进去小坐，顺便欣赏店里的花草。老王夫妻养花草确实有一套，每一盆花草都精神耐看。一次，老王问我，送给你的长寿花养得怎么样？我说，挺好呀。他说，再送你一盆君子兰拿回去养，一点点练手升级。我要给钱，却实在是给不出去，硬是被人家给“赶”出了门外。
老王当“百户长”已经15年了，100多户居民，谁家有个大事小情，老王都会热心帮忙。谁家老人过世，老王要帮忙；谁家下水道堵塞，老王也要帮忙。谁家老人住院缺乏人手照顾，老王也要帮忙，起早贪黑，不计得失。
老王在外面忙活时，家里和花店的事完全交给身体不太好的老伴一个人，不过老伴支持他，说你去吧，家里有我。曾连续两年，老王的家庭被评为本市“最和谐家庭”。
去年冬天，某日天降大雪，老王做完公益后在回家路上跌倒，左腿骨折，我闻讯后开车把他送到医院，跑前跑后忙得一头汗。老王住院期间，老伴要照顾病人，花店的钥匙就交到我手里。老王叮嘱，抽屉里有个小本，里面记录着各种花草的浇水时间等问题，不用天天去，有空就帮忙照看一下。我说，没问题，放心养病，花店交给我就行了。
老王又说，价格都贴在花盆上，有人买就卖。
我说，嗯，明白，放心吧。
老王又补充说，小桌子上的那盆苔藓是非卖品，不能卖。
虽然我养花的水平有所提高，在老王住院的一个多月时间内，一盆兰花和一盆“四照花”还是莫名其妙地死掉了。我没好意思和老王夫妻说，打电话说花被人买走，后来我去医院探望时把“卖花”的钱给了他们。老王夫妻俩很高兴，说，汤老弟，你真行。
老王出院后，拄着拐棍儿能慢慢走，一次我和他碰面，他说，腿里的钢板不打算拿出来，若以后要拿出来，还得做一次手术，都土埋脖子的人了，不想费那个劲。
我问，摔伤了你儿子知道吗？
他说，住院期间没告诉他们，出院后给他们打过电话，兄弟俩都埋怨我走路不小心。
一提起俩儿子，老王就非常自豪。大儿子兰州大学毕业，在西宁某国企任工程师，二儿子厦门大学毕业，在厦门某金融机构当领导。老王说，都说养儿防老，但是不在身边，远水不解近渴，也确实不方便，多亏有你这个好邻居。我说，儿子有出息在哪里都行，要是没出息，天天在你眼前转悠，还要啃老，那才是最闹心的事。俩儿子都有出息，知足常乐吧。老王说，知足，知足，就是不能长乐。我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手端个碗都发抖。俺家老太婆身糖尿病越来越重，心脏也不好……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说，没大碍，慢慢调养，会好。
我们住的楼是老楼，隔音不是太好。今年春节过后，在深夜，我有好多次都听到低低的哭泣声自隔壁传来，若有若无，我分不清那哭声是真人发出的还是我的幻觉。我有读书写作的习惯，经常熬夜，患有偏头疼，脑神经不太好，产生幻觉也是正常。
元宵节过后的一天晚饭后，老王罕见地到我家串门。我泡了一壶好茶，俩人边喝边聊。老王面色凝重，对我说，我们下个月就要离开滨城，不回来了。我去西宁，老太婆去厦门。房子已经委托中介去卖，花店已经兑出去，所有的花草近期都要处理，你喜欢啥花抓紧去店里拿。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说，多保重吧，老哥，我只要那盆苔藓。
老王搓搓手说，还有一件事，我走后，你能当“百户长”吗？
我又沉默了，最后说，考虑一下。
老王夫妻离开滨城那天，是我开车送到机场的。当时冬雨濛濛，一向开车不违章的我居然愣神闯了红灯。老王的老伴飞厦门的飞机比老王飞西宁的飞机早一个小时。老太太登机安检前和老王紧紧地拥抱，互相抚摸面颊，互相叮嘱，看得我眼眶都湿润了。谁能想到，两口子老了老了却因为孩子的事却要相隔数千里分开生活。
老王登机安检前，我们两个男人也来了个熊抱。
老王叮嘱我说，苔花开时，一定发照片给我。我说，一定。
我这个新上任的“百户长”缺乏经验，但是尽心尽力去为大家办实事，时间久了也得到大家的认可。一日，我在擦窗玻璃时，惊喜地发现窗台上那盆苔藓开花了，急忙用手机拍照，用微信把照片给老王发了过去。
第二天，老王回微信说：谢谢汤老弟。苔花开了是好兆头啊。有个好事要告诉你，我和老伴马上就要团聚了。
恍惚间，我好想看看到了老王老两口久别团聚的画面，我的眼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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