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人侵占青岛以后,对城市建设做了详尽的规划,确定了各区域的功能,划分为欧人区、华人区、港埠区、商铺区、别墅休闲区、劳工生活区——台西镇和台东镇。

1947年秋天,我们家来青岛住在南仲家洼,这个时候台东镇已经成为比较繁华的城镇。横平竖直的街道布局齐整,形成了岛城独具特色的“台东棋盘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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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东棋盘街的方形街区都是由里院组成,每个街道还栽种了不同品种的树木,我记得有槐树、柳树、杨树、芙蓉树、法国梧桐树等。春天的时候,芙蓉花开,香气扑鼻;槐树花开,大人孩子爬树采摘。槐花可以直接吃,还可以拿回家蒸着吃或包包子。夏天柳绿,孩子们折下柳枝,盘成圈戴在头上,即可以遮荫,还能充当八路军。秋风落叶,孩子们拿着杨树叶的根茎相互对拉,看看谁手里的根茎先断。赢了的可以用大拇指握着中指,在对方的头上“弹疤”。这个游戏当年很流行。到了冬季,梧桐树上掉下许多圆球,孩子们拾起来相互投掷打闹......。

台东棋盘街充满了烟火气,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大多都不富裕,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充满了快乐,当年的市井风情让人难以忘怀。

台东镇有两条主干道,一条是东西横向的台东一路,一条是南北纵向的威海路。台东一路西接辽宁路到工业区,东连台湛路到湛山,台湛就是台东和湛山的简称。纵向的威海路南接登州路过啤酒厂可到主城区,北到海泊桥可去四方和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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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路旧影(逄淑才收藏老照片)

台东棋盘街横向从台东一路到台东八路;纵向被威海路分成东西两个区域。西部区域有:顺兴路、瑞云路、清河路、大名路、丹阳路、昌平路、历城路、云门一路和二路。过了威海路就是东部区域,有龙门路、长兴路、人和路、和兴路、昆明路、菜市一路和二路、福寺路、阳明路、万寿路、大成路、庆祥路、芙蓉路、振兴路、德盛路、丰盛路。

台东棋盘街的西边是工业区,我父亲工作的大英烟草公司就在那里。南边是南山棚户区,北边的棚户区分上板房和下板房,东边就是仲家洼。仲家洼是城乡结合部,其实也算棚户区,不过这里有些房子相对要好一些。我们住在南仲家洼,去台东镇称作“逛台东”,就像去中山路称作“上街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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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东棋盘街有三个标志性建筑,一是台东五路历城路的德国巡捕房,二是台东四路清河路的基督教堂,三是台东市场楼。台东市场楼有台东棋盘街四个方的面积,南门在台东一路菜市二路,北门在台东三路菜市一路,东门在台东二路福寺路,西门在台东二路昆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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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路基督教堂信义会正堂旧影(梁汉杰老师提供)

我的父亲每个礼拜天都要去台东镇做礼拜。父亲和母亲都信耶稣,母亲是小脚,行动不方便,不过偶尔也去做礼拜,顺便“逛台东”采购一些生活用品。

记得一个礼拜天,父母带着我一早出门去台东镇做礼拜。要出仲家洼是一个上坡,父亲骑着自行车,我在后面跑着推,一溜烟就上了坡顶。父亲骑车先去,我在坡顶等母亲。看着母亲步履蹒跚走上来,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学会骑自行车,载着母亲逛台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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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母亲沿着台东一路走下来,到了万寿路口一幢二层楼的里院,右转过来就看到父亲站在门口,迎接前来做礼拜的教友。他笑容可掬,同每个人握手打招呼,显得非常殷勤。母亲悄声对我说:“看你爹像个门神吧”。我和母亲都笑了,来到父亲面前还止不住地笑,搞得父亲莫名其妙。

走进大门洞上右首的楼梯,在二楼台东一路和万寿路的拐角处就是教友们的聚会场所。房间是有着两凳台阶的错层,上层呈半圆形,摆放布道者的讲台,下面可以容纳三、四十人左右。聚会场所有葡萄酒和酥饼,据说是耶稣的血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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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正在拓宽中的台东一路旧影。

布道没有专业牧师,讲解圣经的是一名姓于的大夫。于大夫就住在聚会点的楼下,聚会点在解放后由两家人居住,一家是办事处的官员,一家是粮食局的官员。解放后不久,我们家也从南仲家洼搬到这个里院居住。

这个里院的门牌是万寿路72号,南端是台东一路,北端是台东二路,院子门洞开在万寿路。我们里院和和门洞开在大成路上的两个平房院落,组成了台东棋盘街的一片方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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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院在万寿路对面是华美旅社,在台东一路斜对面就是王麻子膏药铺,这里后来建成了大光明电影院。出里院在台东二路左转过阳明路到福寺路就是光陆戏院和台东市场楼,光陆戏院后来改名遵义剧院;右转过大成路到庆祥路就是粮店,再过芙蓉路到振兴路就可以到台东三路上的台东区医院;沿着台东二路从振兴路再过德盛路就到了丰盛路上的煤店......。

台东棋盘街的人们生活条件非常便利。

我们居住的里院据说是岛城知名企业阳本印染厂的房产,又听院里的老人讲,老板是掖县(现在莱州)人,用在沈阳生产太阳牌香烟赚的钱在青岛建厂,所以叫“阳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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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建成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是典型的两层里院建筑,底座是花岗岩青石,立面带有西洋风格的雕刻和雕塑,中西结合的建筑风格,充分体现了青岛这座城市因殖民统治而独有的文化底蕴。

大院门洞紧闭着厚厚的两扇木门,木门开启了一扇小门供人们出入。从门洞进大院,顶上是一个长廊,后来长廊垒上墙变成正南正北的房,由新兴肥皂厂的老板居住,院里其他人家居住的都是东西向房。

长廊下面也垒了一间房,居住的是王大娘和她的女儿。王大娘是于大娘的姐姐,于大娘就是于大夫的妻子,那个年代妇女都跟着着丈夫称谓,我的母亲姓王,可是院里的人都称蒋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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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院中正在上楼梯的老人(王挺摄影)

这样就把大院变成两个院,进大门洞左首出口是北院,右首出口是南院。南院和北院的中央都有一座楼梯,楼梯是青石条垒成,石面上刻着花纹,既美观又防滑,楼梯扶手是木制的。沿青石条楼梯到一台面,然后楼梯分向两边,一边楼梯和扶手都是是木制的,通向带有房檐的走廊。房檐用方子木支撑,护栏和地面都是木制的。

从走廊进入各家,我们家就是南院二楼聚会场所的隔壁,三扇窗临街万寿路,一个门两扇窗在走廊上,屋内都是地板地。从平台通向另一面的楼梯和扶手全是水泥的,对面的走廊没有房檐,走廊和房间的地面全是水泥的。房间是两个厕所,一间储藏室,一个厨房,厨房旁边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楼梯,全是水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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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搬来之前院里只有两户人家——于家和陈家。于家主人是岛城知名大夫,抗美援朝美国派飞机来青岛搞细菌战,青岛市民集会抗议,于大夫作为代表在会场发言。于大夫子女众多,大孩子大我许多,小孩子小我许多,经常一起玩的是他大姨姐的女儿,比我大一岁。

院里的孩子们都喊于大夫的大姨姐王大娘,王大娘是胶东人,家境比较富裕。胶东地区成为解放区以后,王大娘的丈夫去世,儿子在国民党部队从军,就带着女儿投奔到妹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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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院里拉呱的老人(王挺摄影)

王大娘住在大门洞顶端的那间屋子里,在大门洞的墙上开一扇小窗,让大门洞在晚上也有光亮。北院搭了一间偏厦,从大门洞旁边出入。

王大娘个头不高,人很精神,和蔼可亲,特别喜欢孩子。王大娘居住的那间房子不大,仅容纳下一张双人床和一个方桌。孩子们在王大娘家玩耍毫无拘束,从床上爬到桌子上,再从桌子上蹦到床上,王大娘从不烦气。王大娘信奉基督教,家里备的零食给孩子们吃,不过在吃之前要祷告,背诵圣经。

孩子们在外面闯了祸,被人赶到院子里,不是跑回家,而是跑到王大娘家里。王大娘听到外面叫骂,就出去给人家赔不是。回来王大娘总是唠叨再惹祸就告你家里,可是王大娘从来没有给家里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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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院旧影(王挺摄影)

院里另一户人家姓陈,陈家兄弟三人已经成家,他们和老母亲都住在院里。陈家老大是新兴肥皂厂的老板,新兴肥皂厂的营业厅在南院的一楼,作坊在马路对面的一排平房,雇了十多个伙计,生意红火。

陈家老二是台东医院的大夫,老婆也在医院当护士。陈家老三是个生意人,做的什么生意不知道,有三个年幼的孩子,由妻子在家照看。

我们一起玩的有陈家老大的大女儿和小女儿,他还有一个儿子在军队服役。陈家老二的女儿小我一岁,下面还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小我四岁。

我们一起玩的孩子们领头的是陈家老大的大女儿,我们都喊她华姐。华姐比我大两岁,大眼睛,瓜子脸,弯弯的眉毛,小巧的鼻子,小嘴两角有些上翘,还有一对小酒窝,院里邻居都说华姐越长越好看,是个小俊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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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姐喜欢唱歌、跳舞、画画。在学校运动会上短跑、跳高、跳远都是第一名。她领回的奖状自己留着,奖品分发给院里一起玩的小伙伴。

随着年龄长大,我们孩子们的聚会地点也从王大娘家里转移到院子里,我们把楼梯扶手当作滑梯,在平台上跨上扶手,一溜烟的滑下来,有时候会摔一个大腚叭。我们坐在院里大门上的小便门框上,让小伙伴们推着荡来荡去,包袱剪刀锤,谁输了谁推门。我们更多的时间是在楼梯口上讲故事,小伙伴们坐在楼梯上,我站在他们前面讲,华姐也站在旁边听,我讲的故事内容都是在书摊上看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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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经常去的书摊在台东四路上和兴路与人和路之间,路南面有一个饭店,饭店旁边有一个共厕所。路的北面有一个水龙池子,周边的居民都来这里取水。这个地方平时很热闹,好像现在的自由市场一样,卖糖球、卖凉粉、卖玩具的都有,小人书摊的生意最好,这里小人书多,来看的孩子们也多。

华姐经常带着我们这帮孩子光顾,我在书摊上看书,有三国演义、西游记、隋唐演义、水浒传、三侠五义等,华姐给其他的人买小吃,也有我的一份,所有的花费都是华姐支付,谁让她是资本家的大小姐呐。

我的父亲有一辆日本产的自行车骑着上下班,父亲下班回家后,我和华姐就推着这辆自行车在街上练习骑车。开始的时候我们在门口的万寿路上,因为她的妹妹和堂弟们总是捣乱,就转移到隔壁的大成路上练习。

我骑车时她在后面扶着,她骑的时候我坐在后车架用两脚撑地防止车子歪倒,我们累了就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休息聊天,没有多久我们俩就都学会了骑自行车。我们骑车逐步熟练了,我骑车驮着她,她骑车驮着我,大成路从台东一路到台东八路是个小上坡,从台东八路到太平镇是一溜下坡,尤其快到太平镇的坡度特别陡,我们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下去,华姐两手搂紧我的腰,吓得喊着、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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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坡底部是一座石板桥,桥下的水从仲家洼流了过来臭烘烘的。我告诉华姐,我们家以前住在流水的上游,那里的水是从太平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我和小伙伴曾经在水里嬉戏......。

回家时,我们推着车上坡,我扶着一个车把,华姐扶着另一车把,说着笑着走了上来。

没有多久,院里有了我和华姐搞对象的传说,是王大娘的女儿说的,小伙伴们在我们身后喊:

“搞对象喽!”,“说媳妇喽!”

气的华姐拉着我去给王大娘告状。王大娘在家里开着南院的窗,窗外就是新兴肥皂厂的厨房,从厨房进出忙碌的陈大娘,还有在二楼阳台上的母亲,三个女人正在拉着家常。听了丽华姐的哭诉,王大娘在窗台上笑着说,这样多好啊!我看你和继国就很般配。陈大娘也笑了,对楼上的母亲说,你准备彩礼吧!钱少了,俺家丽华可不嫁。母亲也笑着说,多少钱?多少钱俺也给!

丽华姐擦着眼泪跑开了,我站在院里不知所措,三个女人哈哈大笑,说我这个傻小子真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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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我和华姐就单独外出了。我们一起到慈光电影院看电影,为了不让弟弟妹妹跟着,她出门右转去台东二路,我出门左转去台东一路,分头走到福寺路上的光陆戏院碰面,然后一起沿着台东三路到威海路,再沿着威海路到台东八路,过威海路来到云门一路的慈光电影院。

更多的时候是我和华姐去文化馆看书,一个文化馆在利津路南面的一条小路里面,一个文化馆在泰山路上。我喜欢文学类的书籍,尤其是前苏联文学。华姐喜欢绘画类的书籍,有时还把图案临摹下来。

1953年中国从苏联老大哥那里进口了一大批花布,一时间青岛青年男女都穿苏联花布衬衣。我们的美术老师布置作业,让学生课外设计花布图案。在华姐的帮助下,我画的图案得了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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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华姐画了一幅画麦收的景象,金色的麦田,几个戴草帽的农民收割麦子,抬起头来擦汗,脸上挂着喜洋洋的笑容,背景是蓝天和白云,远处还有工厂的厂房,烟囱冒着白烟。

我给华姐的这幅画起了一个名字“金色的欢乐”。不久华姐就告诉我喜讯,这幅作品送展获得了金奖。

中考的时候,我考取了青岛第一中学,华姐考取了青岛艺术学校。华姐艺校毕业去了内蒙京剧团,我高中毕业考取了山东大学历史系,我们俩开始在不同的地方书写自己的人生历史。

一天晚上,华姐喊我来到院里大门洞,递给我用报纸包着的的东西,并且小声嘱咐我回家再打开看。我回到家里,打开报纸,里面是一块白色毛边粗布,有15厘米见方,四个角绣着蓝色的小花......这块手帕我一直保留着!

我和华姐再也没有见面,听说她后来去了美国,和在那里工作的儿子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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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以后,我回青岛度假。台东棋盘街消失了,台东区也取消变成市北区的一部分了。我的学生在市北区担任公安局长,工作中业务能力强,生活上对人和善友爱。他陪我走在台东三路商业步行街上,他和我的儿子是同龄人,他也是在台东长大的孩子,他说老台东的印记也在他的心里。

是啊,台东棋盘街永远是我们人生的一盘棋。

2024年6月25日于泉城

作者:蒋同,男,1939年出生,青岛人,原山东警察学院教授,现退休生活在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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