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哪怕是多大的矛盾，多深的误会，过几年也就翻篇了。可我没想到，有些人、有些事，它不会消失，它只是在心里窝着，像一口没熄灭的老火，总有一天，会烧回来，烫得你措手不及。
这个人，是我堂弟小斌。
小时候我们家是一个大院子，我爸是老大，小斌爸是老二，家里穷，兄弟几个从小就窝在一个锅里吃饭。我比小斌大三岁，从小就有点大哥的派头，嘴巴利，脾气也硬。小斌从小老实，不太会说话，总跟在我屁股后头转，啥都听我的。
那年我刚上高中，正是叛逆劲头大，说话冲，脾气暴。我爸妈因为供我上学，日子紧巴巴的，但脸上还是挂得住。反倒是小斌他们家，那时候他爸失了业，靠在工地上打点零工，家里揭不开锅。
有一天我们在大院子里打牌，玩着玩着就吵了起来。原因是我说他老赖账，明明输了还不认，他涨红了脸，说他家最近真的很难，回头一定给。我当时火气一上来，嘴也不饶人：“你家要是真那么穷，就别出来玩！一天到晚蹭吃蹭喝的，也不嫌丢人！”
那句话一出口，院子里顿时安静了，小斌脸唰一下白了。我记得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站起来，手在裤缝上擦了擦，像是在忍。他妈在屋里听见了，冲出来瞪我一眼，把他拉回屋去。
那之后我们几乎没说过话。
他还是每天低着头做他的事，见我也不再喊“哥”了。我那时候年轻，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觉得他小心眼，不就一句话吗，至于记那么久？
后来我读完高中进了城，在饭店端盘子、跑堂、熬夜干活，兜兜转转几年攒了点本钱，跟朋友合伙开了个五金店，日子慢慢红火起来。小斌高中没念完就出去打工，据说去过广东、云南，后来在市里开了个货车拉货，挺能吃苦，但我们始终没再怎么联系。
家里人逢年过节聚一块，他也是坐在角落里吃饭，不跟我对视。我爸妈也劝过我，说你俩小时候感情多好，干嘛因为那点破事搞僵。我嘴上说“哪有事啊”，心里却想着“谁让他当年小肚鸡肠。”
但命运这东西，它转圈圈，总有一天把人绕回来。
去年我换了个仓库，租金便宜，位置又好，得经常拉货。我手头司机一时找不到，堂婶就来给我出主意，说小斌最近在家，车也在，拉货很在行，问我要不要让他试试。
我那会儿正忙得脚打后脑勺，也顾不上多想，就让他来帮忙。第一次见面，我叫了声“小斌”，他点了点头，“哥。”声音很淡，但不再像以前那样疏远。我以为他终于放下了，心里还有点小感动，觉得我们兄弟之间的疙瘩终于解开了。
他干活确实利索，拉货、装卸，一点不含糊，我给钱他也从不多说一句，周围人都夸我：“你这堂弟真靠谱。”我也逐渐放了心，大单子、小活儿都交给他，连仓库钥匙后来都给了他一把。
可就是这么一个我信任的人，把我狠狠摁进了泥里。
出事那天是个星期三，我照常到店里，发现仓库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价值十几万的货，全！部！没！了！
我当时懵了，四下打电话问工人、供货商、保安，没人知道怎么回事。监控一调，我腿都软了——凌晨三点，小斌开着货车，把所有货物装得干干净净，连扫帚都带走了。
我赶紧打他电话，一直关机。微信发消息，不回。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赶到他家，堂婶脸色煞白，说她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堂叔躲在厨房不吭声，连我爸听了都气得差点脑溢血。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仓库坐到天亮，脑子乱得像锅粥。一边是损失的钱让我喘不过气，一边是心底一阵阵的难堪——我这么多年第一次真心实意信任他，结果换来的是这样一刀插在背上。
直到两个星期后，警察打来电话，说在外省截了一辆涉嫌盗货的货车，司机就是小斌，人也认了，说是“私人恩怨”。
我赶去派出所见他，他坐在那儿，手靠着桌子，脸上没一点悔意。
我开口问：“小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看着我，冷冷地说：“你忘了你小时候怎么羞辱我的吗？我家穷你拿话刺我，你说我蹭吃蹭喝，说我丢人。你知道我妈那天回屋哭了一整晚吗？我从那天起就发誓，总有一天让你也尝尝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滋味。”
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我等了很多年，”他说，“我以为我会慢慢忘记，可每次看到你得意洋洋地开着新车，过年还给我爸妈封大红包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从来没真正把我们当一家人。你只是想用钱买回你那点可怜的优越感。”
我那一刻心像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原来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够了，可在他眼里，我不过是那个曾经用一句话伤了他自尊的人，从来没变过。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一边开车一边哭。不是因为货没了，也不是因为他被抓了，而是我突然明白了一个事——有时候，你以为一句话过去了，别人却用了一辈子去记；你以为你帮他是恩情，他却觉得你是在施舍。
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我当年那句伤人的话。
我真的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那天我忍住了嘴，不逞一时口快，小斌是不是就不会一直记恨到现在？要是我早一点主动和他说清楚，是不是我们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互相照应、兄弟一场？
可惜啊，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现在每次我进那个空仓库，看到那一排空架子，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我帮了他那么多次，到头来却换来一次最彻底的报复。他报复得狠，也报复得准——让我这辈子都不敢再轻视任何一个人，不敢再以为“对不起”三个字，时间能替我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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