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春节联欢晚会,赵丽蓉在小品《老将出马》里俏皮地贡献了一段唐山英伦rap,“点头Yes,摇头No。来是come,去是go。”镜头里,这个和善的老太太烫着时髦的卷发,声音洪亮,脚步灵活。

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里,没人想到,这场小品也是这位带来过“宫廷玉液酒”、“司马缸砸缸”、“群英荟萃”等诸多经典桥段的老将最后一次在春晚出马。2000年7月17日,赵丽蓉因肺癌去世。

这样的遗憾不止一例。香港才子黄霑、帽子歌后凤飞飞、“刘三姐”扮演者黄婉秋……许多知名公众人物都没能逃脱肺癌的魔爪。

2022年,国家癌症中心的最新报告显示,2016年全国新增癌症患者406.4万,癌症死亡人数241.4万。其中,肺癌的发病人数与死亡人数均高居榜首,分别是82.8万与65.7万,都达到了第二名的两倍左右[1]。

毫不夸张地说,每五个癌症患者,或是每四个因癌症去世的人中,就有一个得的是肺癌。

发病率死亡率双料第一,肺癌,堪称当今中国的第一大癌症。

肺癌患者,怎么越来越多了

回顾中国癌症防治史,我们会发现,最初肺癌患者,可能没有这么多。

虽然早期没有全国性的肺癌发病数据,但我们仍可以从死亡数据中窥见这一趋势。

20世纪70年代起,中国陆续进行了三次关于死亡原因的回顾性调查。

调查数据显示,20世纪70年代,肺癌在癌症死因中居第5位,与同期其它国家相比,还处于较低水平。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肺癌在癌症死因中就已经攀升到第3位,仅次于胃癌和食管癌。21世纪初,肺癌的死亡率明显升高[2]。

一项针对中国恶性肿瘤发病趋势的研究更精准地指出,肺癌患者确实越来越多了。以中国城市肿瘤登记地区男性的发病率为例,1989~1993年间,该群体的肺癌发病率是61.6/10万,之后逐年升高,2004~2008年间,已经上升到70.7/10万[3]。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很多人会觉得是因为空气污染。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快速的经济增长与大量化石能源的消耗,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严重的PM2.5超标。

PM2.5超标,最直观的后果就是雾霾 / 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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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M2.5超标,最直观的后果就是雾霾 / 图虫创意

一项针对中国112个城市的PM2.5浓度的调查显示,2003年到2010年间,PM2.5年均浓度从47.58ug/m³上升到52.31ug/m³[4]。而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标准年平均浓度是5ug/m³[5]。

这些直径小于或等于2.5微米的微粒会经由呼吸系统进入人体,直接穿透肺泡,造成肺泡弹性降低、功能减弱,诱发肺纤维化,影响肺泡换气功能,甚至引发肺癌。

不过,随着国家近几年的积极治理,空气污染问题已经开始好转,怎么没听说肺癌患者变少呢?

这可能就涉及到影响肺癌发病率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年龄。

一则江苏昆山的研究显示,肺癌的发病率在30岁以下较低,30~50岁缓慢上升,50~80岁持续上升,80~85达到高峰[6]。1989年,全国肿瘤登记地区男性和女性肺癌的平均发病年龄分别是65.32岁和65.14岁[7]。这一数据还有逐渐增加的趋势,2008年,平均发病年龄已经推迟到67.87岁和68.05岁[7]。

江苏省昆山市居民肺癌年龄别发病率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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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省昆山市居民肺癌年龄别发病率 / [6]

而1970年,中国的人均预期寿命是57岁,2022年时,人均预期寿命已接近78岁[8][9]。

这样看来,得肺癌的人越来越多,可能只是因为人均寿命变长了。

这一猜想得到了实证的支持。陈万青教授的研究团队发现,虽然1988年至2005年间,肺癌实际发病率提高了,但排除老龄化影响后的年龄调整发病率其实是降低的[3]。

换句话说,大部分人都是因为能活得更长,才有机会面对更大的肺癌风险。

谁更容易得肺癌

空气污染无法凭一己之力改善,衰老更是所有人都逃不掉的自然规律,除了这些之外,哪些人更容易得癌症呢?

一个人尽皆知的答案是吸烟的人。美国一项研究显示,肺癌患者中,50.8%曾有吸烟史,36.7%仍在吸烟,仅有12.5%的患者从不吸烟[10]。

每8位肺癌患者中,就有7位吸烟 / 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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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8位肺癌患者中,就有7位吸烟 / 图虫创意

吸烟产生的气体中,富含焦油与甲醛等化学物质。这些化学物质会在吸烟时渗透到细胞中,增加DNA损害的风险。同时吸烟还会诱发身体的炎症反应,促使癌变发生。

这种风险会随着吸烟年限的增加而增加。吸烟量越大、吸烟年限越长、开始吸烟年龄越小,肺癌的发病风险越高[11]。

吸烟者大多是男性,长期以来,肺癌患者基本也以男性为主。

但一项针对河北省肿瘤医院肺癌患者的研究发现,2012年肺癌发病的男女性别比是2.25,2019年已经降至1.56[12]。短短七年,女性在肺癌患者中的比例从31%上升到39%。

这种现象不是个例。在过去30年里,全球女性肺癌发病率都持续增加,从1990年的11.02/10万上升至2016年的17.41/10万,上升了58.0%[13]。

女性怎么就越来越容易摊上肺癌了呢?

除了年龄因素,最主要的原因仍然是“烟”。

二手烟也是烟。国际肺癌协会汇集了来自全球的18个病例对照研究,总样本量接近3万,发现二手烟能将从不吸烟者罹患小细胞肺癌(肺癌的一种,恶性程度较高)的风险提高近200%[14]。

厨房油烟的危害也不容忽视。云南宣威地区的农村妇女基本不吸烟,肺癌患病率却居全国首位,达到中国其他地区的20倍[15][16]。

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地习惯用无烟囱火塘烹饪取暖,会造成严重的室内空气污染。上海一项长达5年的肺癌流行病学调查也显示,中青年女性长期接触厨房高温油烟,患肺癌的风险会增加1.4~3.8倍[17]。

火塘里终年烟火缭绕,白天煮饭,晚上烤火取暖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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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塘里终年烟火缭绕,白天煮饭,晚上烤火取暖 / 视觉中国

长期在高污染、高粉尘环境工作的人也更容易得肺癌,比如煤矿工人、钢铁冶炼工人、建筑工人、装修工人等。

云南个旧市以盛产锡矿闻名,是世界上最早最大的产锡基地,有“锡都”的美誉。但锡矿工人肺癌的发生率也高得离谱。

专家认为,除了工人常年吸烟外,造成这一现象的罪魁祸首是两种元素——砷和氡[18]。

砷分布在多种矿物中,常见的有黄铁矿、雄黄、雌黄等。许多实验证明过量的砷及其代谢产物会引发肺癌[19]。

氡是一种无色、无嗅、无味惰性气体,具有放射性。空气中的氡气会衰变成微小的放射性粒子,人体吸入高浓度的氡气后,会在呼吸系统造成辐射损伤,进而引发肺癌。据世界卫生组织估计,3%至14%的肺癌是由氡导致的[20]。

装修常用材料石棉同样是一种危险的致癌物。它本身并没有毒性,还具有高度的耐火性、电绝缘性和隔热性,原本是绝佳的工业原材料,被广泛运用于工业生产中。

石棉瓦是常见的石棉制品之一,一度十分流行 / 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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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棉瓦是常见的石棉制品之一,一度十分流行 / 图虫创意

但石棉破碎后会释放直径在0.02~2微米左右的石棉纤维,这些纤维被人体吸入后,逐渐沉积在肺部,严重影响肺部的呼吸功能,进而诱发癌症。

1987年,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已将石棉列为Ⅰ类致癌物质。截至2019年,石棉已在全球66个国家和地区被禁止生产和使用[21]。

远离肺癌,从何做起

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让自己离肺癌远一点呢?

其实,对普通年轻人来说,患肺癌的风险非常低。在日常生活中,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就足够了。

多吃新鲜蔬菜水果,少吃红肉、深加工肉和腌菜。柳叶刀一则研究指出,水果摄入量不足是大部分中国女性最主要的癌症风险因素[22]。

女性尤其要多吃水果 / 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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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尤其要多吃水果 / 图虫创意

适当的体力劳动与规律的运动也必不可少,高活动水平可降低约17%的肺癌发病风险[23]。世界卫生组织建议,成年人每周应进行至少150分钟的中等强度有氧运动,或75分钟的剧烈有氧运动[24]。

如果你是个老烟枪,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健康,开始戒烟吧。研究显示,重度吸烟者戒烟五年后,比起仍在吸烟的人,患肺癌的风险下降了39%,该风险还会随着戒烟时间的延长持续降低[25]。

要是有二十年以上的吸烟史、职业暴露风险或是家族遗传史,就得更谨慎一些。

肺癌早期没啥特异性症状,往往一经发现就是中晚期,避免风险的最好的方式是早期筛查,通常采取的是低剂量螺旋CT检查。该检查的辐射量仅相当于人体半年所受到的自然辐射,风险极低。甚至有专业医师认为,40岁之后就可以进行规律筛查[26]。

不过,美国综合癌症网络发布的肺癌筛查指南中,并不推荐对50岁以下或吸烟少于20包/年的无呼吸道症状人群行低剂量CT筛查肺癌,因为这可能会引发过度诊断和过度治疗[27]。

许多人担心体检时发现的肺部结节,其实也没啥必要。

你之所以觉得身边有肺部结节的人越来越多了,主要是检查手段鸟枪换炮了。

以往肺部体检主要是拍X光片,X光片对1厘米以下的结节就束手无策。但现在越来越多的医院改做低剂量螺旋CT检查,可以检出直径小于5毫米的结节,检出率自然就高了。

医生通过肺部CT片确定结节的大小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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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通过肺部CT片确定结节的大小 / 视觉中国

流行病学调查显示,只有5%的肺部结节是恶性的[28],大部分只是出血、炎症、真菌感染、肺水肿之类的良性病变。这些良性病变通常会随着治疗时间的推移,逐渐消失[29]。

如果本身不是肺癌高危人群,大可不必惊慌,耐心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通常来说,1厘米是肺部结节的分界线。

1厘米以下的结节太小,其内部性质与细胞活跃程度还没有与周围的细胞明显区分开,PET-CT之类的无创检查无法辨别,有创检查比如气管镜或者肺穿刺也很难准确取到标本[30]。发现这类结节谨遵医嘱,按时复查,密切随访即可。

1厘米以上的结节就比较危险,需要尽早请有经验的专家诊治。

小于1厘米的结节,手术根治率近乎百分之百,大部分情况下甚至不需要化疗,但结节的根治率会随着结节的增大而下降,大于3厘米的结节,根治率就会降低到30%以下,大部分需要术后化疗[30]。

不过总体来说,每年每十万人中,只有54.66人会得肺癌[31]。而吉林省2021年的高考人数是109461人。想象一下高考从千军万马中杀进吉林省前五十名的概率,是不是瞬间觉得,肺癌离你好像也挺远的?

参考文献:

[1] Rongshou Zheng, Siwei Zhang, Hongmei Zeng, et al. (2022). Cancer incidence andmortality in China, 2016. Journal of the National Cancer Center, Volume 2, Issue 1, Pages 1-9.

[2] 陈万青, 张思维, 邹小农. (2010). 中国肺癌发病死亡的估计和流行趋势研究. 中国肺癌杂志(05), 488-493.

[3] 陈万青, 郑荣寿, 曾红梅, 张思维, 赵平, 郝捷. (2012). 1989~2008年中国恶性肿瘤发病趋势分析. 中华肿瘤杂志(7), 517-524.

[4] 张羽. (2020). 我国城市PM2.5治理绩效评估与提升策略研究 (博士学位论文, 重庆大学).

[5] 世界卫生组织. (2021). 世卫组织全球空气质量指南.

[6] 胡文斌, 秦威, 张婷, 仝岚, 邱和泉, 金亦徐, 周杰, 史建国, 罗晓明. (2017). 江苏省昆山市2006—2015年肺癌发病趋势分析. 肿瘤防治研究, 44(11): 745-749.

[7] Han R, Zheng R, Zhang S, Wu M, Chen W. (2013). Trend analyses on the differences of lung cancer incidencebetween gender, area and average age in China during 1989-2008. Zhongguo Fei Ai Za Zhi.

[8] 世界银行. (2023).

[9] 新华社. (2022). 图表:我国人均预期寿命提高到77.93岁.

[10] David A Siegel, et al. (2021). Proportion of Never Smokers Among Menand Women With Lung Cancer in 7 US States. JAMA Oncology.

[11]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 (2020). 中国吸烟危害健康报告2020.

[12] Tian G, Bian L, Xu X, Li S. (2022). Analysis on the Incidence andEconomic Burden of Patients with Lung Cancer. Zhongguo Fei Ai Za Zhi. Mar 20;25(3):167-173.

[13] 倪雪.(2019). 中国女性肺癌流行趋势及其影响因素研究 (硕士学位论文,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

[14] Kim CH, et al. (2014). Exposure to secondhand tobacco smoke and lungcancer by histological type: a pooled analysis of the InternationalLung Cancer Consortium (ILCCO). Int J Cancer.

[15] Li J, He J, Zhang Y, et al. (2019). Survival in Lung Cancer amongFemale Never-smokers in Rural Xuanwei and Fuyuan Counties inEastern Yunnan Province, China. Zhongguo Fei Ai Za Zhi. Aug20;22(8):477-487.

[16] 王慧敏, 陈亚娟. (2022). 云南省宣威地区肺癌研究进展. 世界肿瘤研究, 12(2): 67-73.

[17] 简红, 廖美琳, 万欢英. (2007). 女性肺癌流行病学、病因学和分子生物学研究进展. 中国肿瘤(05),311-315.

[18] 中国癌症基金会. (2020). 孙燕院士 支修益教授谈肺癌防治.

[19] 董娟娟, 谢惠. (2015). 砷致肺癌的研究进展. 环境卫生学杂志, 5(5): 483-486,489.

[20]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2023). Radon.

[21] 黄晓云, 叶俏. (2021). 石棉所致肿瘤的流行病学研究进展. 中华劳动卫生职业病杂志, 39(3): 233-236.

[22] Chen W, Xia C, et al. (2019). Disparities by province, age, and sexin site-specific cancer burden attributable to 23 potentiallymodifiable risk factors in China: a comparative risk assessment.Lancet Glob Health. Feb; 7(2): e257-e269.

[23] Liu Y, Li Y, et al. (2019). Association between physical activity and lower risk oflung cancer: ameta analysis of cohort studies. Front Oncol, 9:5.

[24] 世界卫生组织. (2022). 身体活动.

[25] Hilary A Tindle, Meredith Stevenson Duncan, et al. (2018). LifetimeSmoking History and Risk of Lung Cancer: Results From the FraminghamHeart Study. JNCI: Journal of the National Cancer Institute, Volume110, Issue 11, November, Pages 1201–1207.

[26] 河南省肿瘤医院. (2011). 日本肺癌五年生存率对我们的启示.

[27] NCCN. (2020). Guidelines For Patients.

[28] 上海市胸科医院. (2023). 体检发现肺结节怎么办.

[29] 吴若琪. (2015). 肺部有结节≠肺癌前兆. 中国医药报,001.

[30] 南京市第一医院. (2018). 别问多大的肺结节危险,其实大小没有变化趋势重要,增大就要重视.

[31] Liu SZ, Chen Q, Guo LW, et al. (2018). Incidence and mortality oflung cancer in China, 2008-2012. Chin J Cancer Res. 30(6): 580–587.

作者:江吟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