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尺八寸，中国制造：聿馨导演专访|163

◎6月5日（周三）21:50，本期《今日影评》特邀北京电影学院教师叶航，为您解析《追龙II》：为观众带来哪些新的看点？

《尺八·一声一世》——

看到这样的标题，大概99%的小伙伴们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啥是尺八？

猜猜我是谁？

事实上，几乎所有历经二次元洗礼的小伙伴们都曾在尺八声中路过自己的青春。

没错，带领我们卷进写轮眼漩涡的这首经典插曲，其中的主旋律便由尺八奏响。

一向致力于将日本传统乐器融入摇滚演奏的六三四乐队，在为电视动画片《火影忍者》制作配乐时，不假思索地便将片中所传递的忍者气质交由遗世独立的尺八来诠释。

《火影》系列配乐已成为六三四的最大标签

然而，在日本被发扬光大的尺八，严格而论并不是日本本土孕育生发的传统乐器。

早在唐代，我国就已经有尺八的存在记载。这一源自中国的竹制吹奏乐器，以管长一尺八寸而得名，相传由初唐名相魏徵命名。到了南宋时期，尺八经日本僧人心地觉心传入日本，在东洋延续艺术生命至今。

一尺八寸，承载千百年历史质感

在《尺八·一声一世》全国上映前的那个宁静傍晚，早已沦陷于尺八之悠悠的老编有幸采访到了本片导演聿馨。在这位言谈优雅的创作人眼中，老编看到了片中同属于尺八演奏家与爱好者们的那份明亮。

接受影评君采访中的聿馨导演

结缘尺八：不是选择，只是相遇

三年多前某个黄昏斜阳下，驾车途中的聿馨，偶然透过一首尺八演奏作品感知到了它的魅力，为当时迷茫无措的她注入了自由的力量，去除杂念，豁然开朗……

遒劲的片名题字出自导演之手

今日影评：是这一段人生插曲促成了你在导演处女作中对尺八这一冷门主题的选择吗？

聿馨：路越开越广，当时夕阳就在前面，CD里的音乐一下子就击中了我，非常震撼，我就不知不觉地掉眼泪，一直在哗哗地流。并不是说我选择了尺八，而是我和尺八相遇了。

接下来，我试着去寻找关于尺八的资料，但真正找到的特别少。我也听说，这个乐器在日本也在渐渐走下坡路，在中国真正知道的人就更少了，学习的人更是非常、非常得少，所以我突然间就意识到了我该做的事情，就突然感觉，我现在要去做一部关于尺八的纪录片，让更多的人去知道尺八、了解尺八，对尺八产生兴趣。如果大家可以去学习的话，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事情，我不想让这个声音消失。此外，“尺八”这两个字也特别吸引我，非常简单。

尺八与禅意相伴相生

今日影评：那在接触过程当中，自己有没有尝试过学习尺八？

聿馨：非常惭愧地说，在这三年当中我真的没有（尝试过），连吹都不敢去吹。我其实不是一个音乐人，更不是“尺八圈”的人。我一直以欣赏者的角度去欣赏尺八，因为我知道我擅长的是拍摄，只是想去记录、拍摄它，让更多的人去学习、了解它。

寻访大师：诚心相投，真心相待

那首令聿馨对尺八心醉的曲子，是蜚声国际的尺八演奏大师佐藤康夫的代表作《宙》。而他最深入人心的吹奏作品，则就是开篇提及与六三四合作的《火影忍者》插曲。

《尺八·一声一世》记录了以佐藤康夫为代表的一批尺八守护者。三桥贵风、小凑昭尚、三冢幸彦、星梵竹等日本尺八演奏、制作名家的尺八人生与纪录影像交织共生，将尺八从日本传至西方世界的美国人海山与中国“罕见”致力于尺八传播的蔡鸿文同样向纪录镜头贡献着讲述的力量。

小凑昭尚（左）与佐藤康夫

今日影评：最先邀约到的尺八大师是哪一位？

聿馨：因为最先打动我的是《宙》，所以当时就特别想联系到佐藤康夫老师。网上传说他是一个云游的虚无僧，但是我们还是不放弃，最后邮件联系到了他。第一次去拜访他的时候，我表达了我的初心跟计划，希望邀约他参与我们这个片子的拍摄，还当场就邀请他为我们的片子做主题曲。当时他并没有立马回复，直到那天的晚上……差不多凌晨吧，他的经纪人打电话说，佐藤康夫先生答应了我们的邀约，也愿意为我们的片子做主题曲。我们特别感动，所以当时就全团队成员欢呼起来。

佐藤大师亲笔签名CD，嘚瑟一下

事后差不多一年多，我也问过他为什么当时愿意接受拍摄。因为他自从《火影忍者》大红大火之后，差不多隐退了近十几年，只在寺庙演出，不参与任何商业演出。对于我们的好奇，他说尺八哪怕是在日本都是小众的、走下坡路的，但是现在居然有一个远道而来的团队愿意拍摄尺八、守护尺八，他特别感动，所以非常愿意帮助我们。我觉得可能是靠真情感动了他吧。之后我们用同样方式先后联系到了包括海山老师和蔡鸿文老师在内的各位。

佐藤康夫驻足庙宇之前

今日影评：请谈谈与国内唯一一位在专业院校教授尺八课程的蔡鸿文先生合作的感想。

聿馨：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非常合适的中国代表人物，直到最后有一天朋友给我推荐了他。蔡鸿文老师是特别低调的人。为了追求他喜爱的尺八，他放弃了原来的工作，跑到了武汉音乐学院做教授尺八的老师，工资只有以前的十分之一，但他还是坚守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他说只要可以活下去，有口饭吃他就一直会做这件事情。我一下子就被感动了，因为我特别希望在中国有更多像他这样延续传承的人在做这样的事情。

蔡鸿文在江城

技艺传承：工匠精神，生生不息

尽管尺八在当今日本的流行程度也已不高，但在特定的圈子里，尺八演奏者其实有着“世袭”般的传统，即将尺八吹奏技巧祖祖辈辈相传。而在尺八制作层面，从“万里挑一”的选材开始就是极为艰苦又颇为精细的技术活。在中国，新生代的尺八爱好者也亟待将这门回归本源的艺术门类降低传承门槛……

小凑昭尚“尺八祖庭”朝圣

讲述着传统乐器尺八演奏、制作、学习等多重传承意味的《尺八·一声一世》，与同属刚刚落幕不久的亚洲电影展“亚洲纪录”单元、聚焦故宫文物修缮的《我在故宫修文物》，及关注老电影修复的《今日影评》五一特别节目《我的“老片库”》一道，都传递着一种富于本土文化特色的工匠精神。

话说到此，这个安利必不可少

今日影评：尺八演奏在日本是有着世袭传统的吗？

聿馨：日本尺八其实有着好几种派别，“传承”就是其中的一枝。影片第三章就是以小凑昭尚作为传承的代表。他是家里（尺八传承）的第三代，而在2017年7月，我们也非常有幸地见证了第四代——他的儿子的降生。同样出生在尺八世家的佐藤康夫则因为有哥哥而没有必要“继承”家族的尺八事业。但他因为自己的喜爱，而拜并非家中长辈的三桥贵风为师，走出了属于自己的尺八传承之路。

小凑昭尚长城尺八梦圆

我们片子里有一个（对尺八）非常痴迷的、坚定想学尺八的小孩儿（徐浩鹏）。他在学尺八，但没有真正的竹尺八，没有老师，也没有汉化版乐谱。这也是现在中国想学尺八的人的现状。当然对初学者来讲，可以先用PVC、树脂材质的尺八替代。但是到一定程度，还是要有一个真正的尺八，但是真正的尺八数量又特别少。所以要学习尺八，路还很漫长。

坊间流传的尺八乐谱均由日文假名书写

今日影评：真正的尺八数量如此之少，其实也在一个侧面显示出尺八制造领域工匠精神的可贵。导演对尺八传承中这种与世界共通的工匠精神怎么看？

聿馨：以尺八的制造为例，十万根竹子里面仅有一支或者两支符合尺八制造标准，还要晾置五年后才能打磨涂漆，然后再反复试音，到最后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尺八。显而易见，真正得到一支竹制的尺八是非常困难的，这当然就是工匠精神的直接体现。

我一直特别佩服跟尊敬有工匠精神的人。就像前面提到的蔡鸿文老师，为什么他就可以放弃高薪的飞机修理师工作，来到学校做个专研尺八的教书匠。在这个情境下，育人也是工匠精神的重要体现。制造尺八的三冢幸彦老师也是，直到今天还对他制作的第一根尺八念念不忘，既精益求精又不忘初心。

尺八制作大师三冢幸彦回望自己的“处女作”

文化自信：一音一生，一声一世

90分钟的片长，脱身于326个小时影像素材的极致编选。可谈及对于影片最大的遗憾，聿馨仍在感叹时间积淀的不足。

时间，有时候真是一种迷人的负累啊。

聿馨导演与佐藤康夫

片名中所谓的“一声一世”，在聿馨看来，是这些尺八人兼顾热爱与时间的至高理想。作为对此怀抱崇敬心态的记录者，她也在不断探寻为此类传递着民族文化自信的传统文化样态付出“一生一世”的可能……

今日影评：此前，影片团队在国内为佐藤康夫、小凑昭尚举行的几场演奏会，是否仅仅为了给影片增添素材？

聿馨：不是，不是，这个都是顺其自然的。我们最初就是想让更多的观众听到他们的现场演奏。佐藤康夫老师也非常喜欢中国的观众。他那天讲的一句话我觉得特别感动，他觉得尺八是一个源于中国的乐器，本身是有中国基因的。每次在中国演奏得到的观众反馈，都令他特别感动。

《尺八·一声一世》路演现场

今日影评：那在影片项目结束之后，您还会继续参与尺八的国内推广工作吗？

聿馨：片名中的“一声一世”，指的是对尺八人来讲，他们的一生会追随着尺八的声音。对我和我的团队来讲，也都愿意。我们的真情也打动了片中的一些主人公，比方说像小凑昭尚老师和佐藤康夫老师，他们非常愿意把他们的中国事业交给我们。所以呢，我们会定期地为他们举办一些演奏会。尺八人就在我们面前演奏，那个现场的感应力真的是无可想象，真的是直透心灵。

佐藤康夫奏响西安青龙寺

今日影评：片中，龚琳娜等致力于本土民族音乐传播的艺术家也参与其中，沟通拍摄的契机是什么？

聿馨：当时我们在拍这部片子的时候，特别希望得到音乐人的支持。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佐藤康夫来北京为一部中国电影配乐，然后我就联系了龚琳娜老师前来，一块儿聊一聊音乐、聊一聊尺八。她非常支持我做这件事情。整个拍摄过程中，没有任何设计，就是音乐人之间的一个交流，所以特别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