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黑皮和王纯安两个人贩子又在谈论拐卖女人的事,而且是用剪子剪女人舌头,我隐约想起刚才在睡梦中看到几个男人把一排女人摁倒在地剪舌头的画面,立刻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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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在缓慢的进一步苏醒过来时听到两个人贩子的说话声,黑皮对王纯安说那个婆娘不老实很麻烦,乱说乱动惹人注意,害他在火车上让雷佬抓住了。雷佬是南方人贩子称警察的暗语。

王纯安说你上车前没用剪子把婆娘的舌尖尖剪下去,或者顺着舌头剪一剪刀,像蛇须须一样,那样就好了,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听到黑皮和王纯安两个人贩子又在谈论拐卖女人的事,而且是用剪子剪女人舌头,我隐约想起刚才在睡梦中看到几个男人把一排女人摁倒在地剪舌头的画面,立刻惊醒。

我长长地呼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去厕所小便,尿完后站在小便池边上抽了根烟,不由地又想起王纯安教黑皮剪女人舌头的事,觉得心脏仍在隐隐颤动,浑身的神经像被抹上了咸盐。我低头朝小便池吐了口痰,心想天亮后找管教调换个病房。

回到病房见王纯安和黑皮还在嘻笑颜开地谈论卖人的事,我怒上心来,冷着脸告诉他俩半夜了别打扰他人睡觉。

我在上床后躺进被窝的时候,看到两个人贩子一齐盯着我,黑皮像是荒山野岭上洞穴中的兽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十分诡异。我将被子蒙在头上,按监狱里的监规纪律,犯人就寝不允许用被子或衣物遮住头和脸。不过,我们是在狱内医院住院,病房管制不像在监区那么严格。

这晚上的后半夜我从梦中惊醒过来几次,每次都是梦到包括黑皮和王纯安在内的人贩子,像买卖猪狗那样把女人们用绳子绑起来装上拖拉机。

天亮后我去厕所洗了脸刷了牙吃了早饭,见黑皮和王纯安仍在睡觉。病房里曾有人说到过黑皮和王纯安这种人,说他俩这种人贩子在江湖上不入道,连扒门缝偷看厕所的伪娘都比不上。

等管教上班后,我在狱内医院办公室门外喊了报告,进去向管教提出换个病房。管教问我原因,我说和那两个人贩子在一个病房每晚都做恶梦,严重影响我的治疗。

那天管教没给我调换病房,反而告诉我病房的临时组长今天出院,让我当临时组长。管教说我跟那些偷鸡摸狗强奸抢劫杀人放火拐卖人的犯人有区别,不但有文化而且还算讲理。他吩咐我要学会监视纪律管理病房,有管教撑腰不要怕。

当管教在病房里宣布我是组长后,病房里包括我在内的全部八个犯人安静了半个小时。八个犯人里除去黑皮和王纯安两个人贩子,还有两个精神不正常的犯人在住院接受观察,其余则为老年残病犯人。

监狱里与社会上一样,是人就想着当官。监狱里当个组长可以狐假虎威,最关键是可以多挣点减刑分,评上改造积极分子的机率大些,所以犯人们会穷尽各种手段争这个组长。

中午开饭吃包子,北方监狱的包子有小孩脸那么大,包子里是萝卜丁和手指大的肉块,加上面酱一搅十分好吃。

监狱里打饭是每个人轮着干,但黑皮和王纯安都有性病自然就免了,其他人也都不行,活肯定是我干了。

我用筷子插着包子每人发一个再加几瓣大蒜,病房里便有人说话了,四面八方响起啃包子的吧唧声。我因为当了组长不但要吓唬也要拉拢每个人,就语气温和地问黑皮和王纯安你俩南方人能吃惯北方的包子么。

黑皮说只要有肉就行。王纯安说他因为干这行每年要往北方跑几十趟,对包子饺子红烧肉都习惯了。

在监狱里犯人大多都爱吹牛比经历,我说王纯安你又吹上了,卖几个女人像跟卖翡翠一样吹。

王纯安没接话只是看着我一动不动,瞪着两个眼睛像在梦游,三十秒钟后他回过神来对我说,他一年要卖一百多个女人,差不多每三天卖一个。

说实话那时我对人贩子接触少,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在我所在监区有几个人贩子,但因他们长相古怪野蛮语言不通,我基本不和他们来往。

王纯安咬着包子说,最后到你们山东这次我带了十七个女人,在潍坊卖了十六个被抓住了。

我问他剩下那个女人可回家了。王纯安说那个女人太老了不能生崽没有人要,二百块钱送给一个养猪场去养猪了。

他说你们山东人只要能生崽的女人,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可以卖两万,三十岁的女人也可以卖一万多。不像山西那边,傻子和年龄大的都有人买,只要是个女人就可以。

我说操,这么多女人是哪来的,总不能像种玉米一样种出来吧。

王纯安把筷子向南一指说,云南、贵州、四川女人多得很。你光说四川吧,人口快一亿,女人占了一半哩。云南、四川、贵州山多地少又没得路,人要和猪抢吃的,女人多了养不起。

他说,那边是山区,生活不行,又没得药,男人死了女人带着娃不好活,到北边这里生活好能吃饱,只要能生娃崽子就可以了嘛。

我不信王纯安说的话,操,听你这么说你还是做好事了。做好事为什么抓你判了十五年。

王纯安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放说,在我们云南,我卖的十个女人有五个是主动找我卖的,我不要生过娃崽的,卖不上钱带着又费事。他说那里穷嘛,我也可怜她们。

我说王纯安你骗鬼吧,做拐卖人口生意的从古至今就没好人。

王纯安有些急了,白着脸说,我爸爸当了三十年的村长,我们家名声可好哩,很多人找到我爸爸说情,我爸爸就让我帮忙把没得饭吃的女人带过来卖了。

我说去你爸的,当年诸葛亮太仁慈了,留下你祖先一辈辈害人,卖了那么多人,你还以为是卖土豆萝卜白菜呢。

我也没想到自己还挺有正义感的,在监狱里与形形色色的犯人混在一起有七、八年了,居然和人贩子王纯安聊他的职业时我还能表现出义愤,这说明我骨子里还残存着道德感。

在监狱里骨子里还残存着道德感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你时时刻刻生活在犯有各种罪恶的人当中,你流露出道德色彩会遭到集体的藐视甚至攻击,好在我住院的病房里都是病人,有精神异常思维混乱的,还有七老八十沉浸于自己犯罪史中的老年犯,因此我没觉得环境存在威胁。

我所服刑的监狱在山东青岛地区,犯人大多是山东人,根据地域传统,少数外省犯人至少不会惹山东犯人。

王纯安是那种较为灵活的人,他知道我被指派当了病房里的组长后,就对我表现出各种恭敬,颇有电影《林海雪原》中座山雕那群土匪随机应变的本事。

一天开过晚饭后,大家在院子里闲聊。王纯安和黑皮似乎还有个人贩子老乡站在一块说话,他们一边晃悠着身体,一边语速极快地聊天,同时眼睛还像野兽一样东张西望。

不一会王纯安走到我跟前,像我一样坐在花坛边上,从兜里掏出半盒烟,倒出一根让我抽,我刚要伸手拿突然想到他患有性病,马上把手缩回来掏出自己的烟递给他。我掩饰地说你是外地人,家里也不接济,弄烟不容易抽我的吧。

王纯安下象棋有两下子,经常用激将法惹怒其他犯人和他下棋,大多数时候都能赢个十支八支烟,有时还能赢袋洗衣粉卫生纸和方便面等。

他接过我递的烟有点感激,说我跟其他人不一样,讲道理同情人还大方,让人觉得不是老师就是干部。

我知道王纯安在套近乎,也知道他当人贩子走南闯北卖人肯定不是一般的狡猾,甚至心狠手辣,不狠毒的人干不了拐人卖人,这些我都知道,但听了王纯安的奉承心里还是很受用。

王纯安像是得到了机会,连着抽了我几根烟,而且黑皮和他另一个老乡也凑过来聊天,没用半小时就把我一盒烟抽没了。当我从烟盒里掏出最后一根烟时才觉得不对劲,王纯安神情诚恳地对我说,组长你要洗床单洗衣服就交给我。

我觉得王纯安还不至于奴颜婢膝到当小弟的地步,他或许又有了什么把戏,在监狱里一个人有性格上的厚道或教养上的讲理,结果绝对是东郭先生和狼那种事。

监狱虽然是执行刑罚的地方,不仅仅要剥夺你的自由,还要以国家意志改造你的精神。我们这七、八个人尽管因病住院,但也要完成日常改造任务。

星期天在病房里也要开周检会,即每周一次的改造检讨总结,内容主要是每个人要把自己在本周的改造汇报一下。

我看看病房里这几个歪瓜裂枣,觉得还是别说相声了,等晚上我在本子上简单编点发言记录就算了。

于是我就随口问黑皮是什么原因让你走上了违法犯罪道路。黑皮入狱服刑改造时间才两个月,还没来得及变油腻,他梗着头说是跟着自己亲哥哥走上这条路的。我听了一惊,就说黑皮你讲下经过,然后挖一下犯罪根源。

黑皮说他家在贵州与云南交界的地方,是山区,只有一条小路,要走几天才能到县里的那种大山,家里有八口人五块山地,只能种玉米和红苕。

他说哥哥的老婆生了三个娃后得了怪病,晚上不睡觉出门乱跑,白天在村子里胡乱说话还唱歌,家里的事不管了,山上种地的事也不做了,也送她去乡里找医生看过,医生说要去县里才看得。

黑皮说村子里的老人们说我嫂子中邪了,是什么蛇精附身,要去很远没有蛇的地方住一年,等身体里的蛇走了才能回来。

我哥哥不种地的时候也跟着别人带女人去山东卖,我哥哥说山东冷没有蛇,就把我嫂子带过去,放到一个从云南卖过去的熟人家里,说过一年来领,还给了熟人一些钱。

我想,什么黑皮的哥哥把他老婆放在熟人家里过年再接回去,肯定是卖了,只要是人贩子就是兽人,哪有人的感情。

但最后黑皮说的话出乎我意料之外,他说嫂子没嫁给他哥哥前就是亲戚,是他妈妈六姐的女儿,他的哥哥是真心把嫂子送到山东赶蛇的。

我盯着黑皮问,到底你嫂子卖了没有?黑皮说卖了。我狞笑着问他是你哥卖的吧?他说不是。我意外又恶狠狠地对黑皮说就是你哥把你嫂子卖了。

黑皮神情似乎有些异常,是心里难过的那种表情。他说嫂子对他很好,对他哥哥和家人都很好,是个能吃苦又能劳动的女人。

黑皮说是答应帮忙照顾嫂子的那家熟人,把嫂子卖掉了,卖到河北去了。黑皮和他哥还去河北找过,但那家买嫂子的人说嫂子是傻子自己跑没有了。

我对黑皮说的话半信半疑,在监狱里待久了,各种反人性的事都见过听过,对人性中残酷黑暗的一面太熟悉了。

我认为黑皮对他嫂子有感情,他哥也不会像丢了一只羊那样无所谓。我问黑皮最后怎么办了,黑皮说过年的时候他和哥哥偷偷过去,把那家人的牛毒死,把房子也放火烧掉了。

黑皮还没说完,王纯安就用云南话哇啦哇啦冲黑皮说了些什么,又告诉我黑皮说的都是瞎编的。

我认为黑皮说的都是实话,第一他对嫂子有感情,第二他为哥哥抱不平,第三他认为那家人不守江湖规矩。

其实我意识到了,黑皮讲的关于他嫂子的事涉及到了刑事案件,只要我暗中把这件事向管教检举,一旦落实确有其事,我绝对能得到减刑。在监狱里,没有什么比多减刑早出监狱更大的事了。

所以当黑皮讲到他和哥哥去报复那家人时,王纯安马上用他俩能听懂的话制止黑皮继续说。王纯安和黑皮有传统的地缘意识,加上又都是人贩子,自然是一伙的。

可能是王纯安认为和我在一起抽了几根烟熟悉了,他在病房里说话做事也放开了手脚,不再像过去那样拘谨,两个人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说话到半夜。

一天晚饭是鸡屁股粉条汤,一大碗汤将我半夜憋醒了。我下床去厕所回来见王纯安和黑皮还坐在床上说话,爬上床倒头又睡。

但是躺下不到一分钟我的脑子彻底惊醒了,王纯安和黑皮俩人在用云南话讲一个小女孩儿的事。

我在云南工作过几年,除了少数民族语言,其他方言我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王纯安对黑皮说还是小女娃子容易抓到,也好控制。他说去年秋天到大理一个镇子,要带几个女人去河南,那里有很多旅游的人,大人小娃老人年轻人都有。

王纯安说那天下午他在饭店吃饭,喝完酒出来,准备回旅馆挑个要带走的女人睡一觉。他走到一个卖小吃的地方,见一个女人要买东西,可能要从兜里取钱不方便,就松开拉着女娃的手掏钱包,然后又去付钱,女娃就放在她的腿边,当时人很多。

王纯安说一看是个机会,上去一手搂住女娃的腰,一只手捂住女娃的嘴,抱起女娃子混在人群中走开了。

他说,那里都是旅游的人,互相不认识,小女娃还不如一只兔子劲大,只要五秒钟不被发现就成功了。即使被发现,把小娃放下就可以了,大人早被吓坏了,哪里会想着抓你哦。

黑皮问王纯安,那个女娃子卖了多少钱。王纯安说那个女娃子又漂亮又乖巧,卖了两万六千块,相当于两个生娃女人的钱。

黑皮说他也搞过几个小娃,很容易搞。在镇子上搞小娃好搞,一些小娃在门口耍没得人看守,抓起来带走就可以了。如果要上汽车和火车,可以灌些安眠药让小娃睡觉嘛。

王纯安对黑皮说,有一次他带了九个女人去安徽,送到下家手里后要去四川提货,那一次一个女人要三千块,一共拿到两万七。再到四川把五个货提了又可以拿一万五,然后回家去在镇上盖个房子开客店。你知道开客店的好处么,住店的单个女人特别是路过的学生女娃子,搞准了身份后在水里放药,套上袋子绑起来弄走就可以了。我有个老表,他就是在镇上的赶场边上开了个客店,用这个办法干下来一年少说弄二十万块钱。

黑皮说对了,还是开客店搞人容易,又不要东跑西跑,去偷人抢人不安全,碰上雷佬也不好搞。

黑皮说每次带人走还要提前找村长开个证明,说是去哪里打工的,一个人要给村长二百块。

王纯安说,刚才我还没把话说完,那一次我把人送到安徽后拿得了钱,一高兴去找小姐耍一下。你猜怎么了,那个屋头里的小姐为了防止雷佬抓人,专门搞个不大的小娃灌了药让小娃睡觉。有个小娃雷佬就不好抓小姐了,抓小姐小娃怎么办。

黑皮问王纯安,你说嘛,到底咋的了。

王纯安笑着说,老子我顺手牵羊把小娃抱走了,那个小娃是男娃,一把得了九千块。

黑皮说,那个小姐不着急呀,让你害苦了,得了五十块丢个小娃。

王纯安说,没得事,小娃肯定不是小姐生的亲娃子,不是租来的就是偷来的,她是拿小娃当护身符,雷佬扫荡抓不了小姐。

黑皮也讲了一件事,他说有一次去铜仁提货,下了大巴在车站上厕所,看到女厕所里放了个推小娃的车,他看没有人进出厕所,就溜进女厕所抱走了小娃。

黑皮说,小娃是个女娃子还不会说话,他也不会摆弄,拉了尿很烦人。幸好提的货里边有个女人生过娃,她把小娃抱上照顾。后来到了地方,抱小娃的女人说把她和小娃一起卖,就说小娃是她生的。当时我以为这样不好卖,问了买家他要,小娃另算四千。

那天晚上我被王纯安和黑皮讲的事惊出了一身冷汗,同样是人,我他二大爷的就是再坏也干不出拐人偷人抢人的事。在他俩的嘴里,买卖人就如市场上买卖白菜萝卜,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性。

整个后半夜我一直不能入睡,头像被放在冰柜里冻凝固了,眼睛也像是上了机油滴溜滑。我想到了自己入狱时才两岁的女儿,越想起担心,整个人像是一扇猪肉被放在火上烤,心里也慌得似有一万匹马在跑。

熬到天亮后,我无精打彩地起了床,脸也没洗牙也没刷拎着饭桶去打饭。分完饭我端着稀饭坐在床沿上盯着王纯安和黑皮看,心里想,在监狱里这么多年,听了无数犯罪的事,虽然有些事也算得上残忍,但完全无法跟王纯安和黑皮这俩人贩子干的事相比,这俩人贩子简直就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下油锅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

从那天起每到就寝后躺在床上,我就翻来覆去地想女儿,为她的安全担心,越担心就想得越多,总感到女儿只要一出家门,她的身后就跟随着奸险的坏人,我想象着她身处于险恶中但她并不知道。我甚至想到她如果万一被人贩子抢走卖到深山里,我全身冒汗惊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