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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开皇三年(公元583年),五月。

一匹快马自同州(今陕西渭南大荔)方向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士挥汗如雨,满面尘土,却难掩兴奋喜悦之情,背上赫然插着一面鲜红令旗。

“八百里加急,红旗报捷!”

快马沿龙首原而上,自新都大兴城东面的春明门疾驰而入。

城门处的军士睁大双眼看着绝尘而去的快马,纷纷聚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哪里来的捷报?”

“莫非是卫王殿下北伐成功了?”

“卫王上个月才出征,怎么这么快就有捷报?”

“你问我,我去问谁?他从东北来,东北不正是朔州方向?”

守城军士猜的不错,捷报正是从朔州而来。

去年十二月,突厥可汗沙钵略率四十万大军南下,兵分三路袭扰大隋疆域。

其中:西路军由阿波可汗率领,攻击金城(今甘肃兰州)、凉州(今甘肃武威)、甘州(今甘肃张掖)等河西州郡;

中路军由达头可汗率领,自贺兰山南麓渡过黄河,沿清水河谷南下,兵临鸡头山(今甘肃六盘山),强攻原州(今宁夏固原);

而他自己则率十五万大军攻破木硖关、石门关,一路向东,打算绕道陇东,自弘化(今甘肃庆阳)袭取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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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周盘(今甘肃庆阳合水)沙钵略与隋大将军达奚长儒不期而遇。

达奚长儒以三千步兵硬生生将突厥大军拖在陇东平原三天三夜,尽管最终隋军仅剩数十人生还,但沙钵略奇袭关中的计划却也彻底落空。

恰在此时,突厥军中盛传铁勒欲偷袭突厥王帐,同时,中路达头可汗又不辞而别,退兵北返。

一时间,突厥军中人心浮动,无心再战,沙钵略只得退兵。

但此次突厥虽然未能进入关中,却对隋朝北部、西部造成了巨大破坏,武威、天水、安定(今甘肃平凉)、金城、上郡(今陕西榆林)、弘化、延安等地,牛羊牲畜掠夺殆尽,百姓死伤无数。

突厥纵兵自木硖、石门两道入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六畜咸尽。——《资治通鉴·陈纪·陈纪九》

大隋天子杨坚极为愤怒,经与广平王杨雄、尚书左仆射高熲、尚书右仆射虞庆则、纳言苏威筹划,决定于次年四月,分兵三路,反击突厥。

西路由右武侯大将军、秦州总管窦荣定率领,攻击盘踞河西的阿波可汗;

东路由上柱国、幽州总管阴寿率领,出卢龙塞(今河北喜峰口)攻击盘踞营州(今辽宁朝阳)的突厥附庸、原北齐营州刺史高宝宁。

中路由杨坚的幼弟,年方二十岁的并州总管、卫王杨爽率领,从朔州北上,出阴山,与突厥主力决战。

卫王杨爽是隋太祖杨忠最小的儿子,由于五岁时杨忠过世,一直由长兄杨坚和嫂嫂独孤伽罗抚养。

杨爽自幼坚韧机敏、勇毅果敢,长大后仪容俊美,英风飒爽,极受杨坚、独孤伽罗喜爱。

此次隋朝大举反击突厥,杨爽主动向皇兄请缨,愿率军出塞。

杨坚十分嘉许,命杨爽为行军元帅,并让河间王杨弘、上柱国豆卢勣、大将军李彻、李充辅佐这位幼弟,担任中路主攻重任。

杨爽在晋阳整军,北出朔州雁门关,结果意外发现突厥沙钵略大军就驻守在白道。

白道位于阴山中段腹地,是北方胡族南下的主要通道。

当年北周太祖宇文泰、杨坚岳父独孤信的成长之地——武川镇就扼守在白道南端。

杨坚的五世祖杨元寿、四世祖杨惠嘏、曾祖杨烈、祖父杨祯、父亲杨忠都在这里浴血奋战,抗击北方胡族。

沙钵略重兵屯驻在白道,就是意图南下经雁门关攻入并州,再行劫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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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白道

白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突厥在此养精蓄锐,这一战难度极大。

杨爽召集军中诸将商议,行军总管李充慷慨建言:“多年来中原分裂,周、齐两国为了保存实力,往往不愿与突厥死战,所以突厥胜多败少,对中原军队极为轻视。去年沙钵略在我朝大肆劫掠,所获甚多,如今又准备故技重施、劫掠并州。他兵马强盛,据险而守,自认为立于不败之地,必然骄狂轻敌。我军若以精兵奇袭,定可获胜!”

众将闻言,都各怀犹豫,只有元帅长史李彻极力赞成。

杨爽反复思量,最后下定决心,采纳李充建议,率五千精锐骑兵奇袭突厥!

沙钵略初闻隋军出雁门,主帅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果然十分轻蔑。

他在周盘虽然见识了达奚长儒的铁血神威,但毕竟最终获胜,而且成功掳掠到大量人口牲畜和财物,正在志得意满,哪里将杨爽放在眼中。

谁知隋军竟敢冒险突进,杨爽以卫王之尊,身先士卒,一骑当先,五千铁骑如风如雷,攻势沛莫能御,竟一举凿穿突厥层层防守,杀入沙钵略中军。

混乱中,沙钵略被隋军马槊刺中,重伤落马,纛旗被隋军砍断。沙钵略为了保命,丢弃金盔金甲,在草中潜伏,狼狈逃遁。

爽率精骑五千,出其不意, 掩击大破之。沙钵略弃所服金甲,潜草中而遁。——《隋书·卷五十四·列传第十九》

突厥兵以为沙钵略阵亡,更加惊骇,沿白道亡命向北逃窜,死尸遍布道旁。

杨爽果断下令全军翻越阴山,直入戈壁大漠,展开了一场不死不休的追击战。

突厥一溃千里,粮食断绝,只能将士兵和马匹的骸骨磨碎,搅拌在一起吃下,结果又发生严重疫病,死伤更加惨重。

虏饥甚,不能得食,于是粉骨为粮,又多灾疫,死者极众。——《隋书·卷八十四·列传第四十九》

杨爽麾军千里,斩俘无数,缴获牛羊马匹不可胜计,这才凯旋入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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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城。

太极宫。

武德殿。

大隋天子杨坚手握杨爽军书,纵声大笑,逸兴遄飞,殿中文武官员听闻朔州报捷,也不禁个个喜上眉梢,神情振奋。

杨坚将军书放落,笑道:“卫王神勇,大败突厥,为我朝一雪去年的耻辱!朕以为,当乘胜出击,再征漠北,诸卿以为如何?”

广平王杨雄高声道:“陛下,臣亦以为,当趁此良机再接再厉,直捣都斤山(今蒙古国杭爱山)。臣虽不才,愿赴并州,协助卫王殿下犁庭扫穴,荡平突厥!”

杨坚笑容可掬,正欲说话,苏威上前一步,道:“陛下,远征漠北,臣不敢附议。”

杨坚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瞥一眼苏威,语气转冷,道:“你有什么见识?”

苏威向来执拗,浑不把杨坚的不悦当一回事,用同样冰冷的语气道:“陛下,去岁至今,我朝征发民夫数十万,费时九月营建新都。虽是就地取材,务求节俭,但国库也已耗去大半。去岁之末,陇西、陇东又遭突厥劫难,百姓困顿,无不翘首以盼朝廷的赈济安抚。如此局面,岂可穷兵黩武,再起刀兵?”

杨坚虽知他所言有理,但他语气咄咄逼人,杨坚只觉颇有些下不了台。

杨雄与苏威素来不睦,当即亢声道:“纳言大人,突厥劫掠成性,若不将其剿灭,来日必又来骚扰,与其无休止地被动防御,何如毕其功于一役!何况从朔州北上,只需并州供应军需,并不影响关陇生计,有何不可?”

苏威向杨雄翻出标志性地白眼,冷笑道:“广平王,你可知突厥王庭离并州有多远?”

杨雄微有迟疑,苏威冷哼道:“四千里尚且不止!试问,以五万大军计,行军四千里需要征集多少民夫?筹备多少军粮?”

杨坚神情已严肃起来,目中露出思索之色。杨雄犹自不服道:“大军未必要全程供给,大可就地取粮......。”

苏威立即反唇相讥道:“阴山以北处处戈壁,万里苦寒,你让大军去何处取粮?突厥部落迁徙不定,王帐如果离开都斤山,你去何处寻他?突厥地跨东西万余里,你就是一仗不打,五万人走一个来回,举国府库也早已见底,难道广平王打算用自家财物以充军需不成?”

杨雄被苏威问得张口结舌,杨坚却转而笑道:“苏无畏,那你说该当如何?”

苏威不容置疑道:“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必须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臣提议立即将成丁年限由十八岁推迟至二十一岁,丁男服役时限由每年三十日减为二十日,调绢一匹由四丈减为两丈!”

他此言一出,但凡担任过地方州郡牧守的官员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尚书右仆射虞庆则第一个按捺不住,急道:“纳言大人,你秉承令尊美阳伯宏愿,一心为百姓减赋,这固是仁政,但也不可一蹴而就,急于求成。你这法子一旦实施,我朝人力、财力、物力立时就要削减三成以上,将来国家如何能廓清塞北、平定江南!”

苏威神情庄重,缓缓跪下,语音转为低沉,道:“陛下,魏、周两朝财赋制度皆出自家父之手。当时战事频仍,赋役租调之重远超两汉魏晋。百姓因此终年困顿,苦不堪言。先父临终时曾流泪叹息说,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只有将租调赋役减轻,百姓才会真正归心,盛世才会真正来临。他最后说......如果不能把赋税徭役减轻,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说至此处,苏威目中已盈满泪水,杨坚见状,也不禁为之动容。

苏威拭泪又道:“诚如仆射大人所言,此法一旦颁行,府库岁入立时就要削减三成以上。但臣并非一昧慷朝廷之慨,此前经与高仆射反复商计,此法颁行之后必能激发百姓劳作意愿,主动植桑垦荒。约莫两年之后,国库收入即可恢复如前,五年后,朝廷岁入——有望增加一倍!”

杨坚又惊又喜,转头向高熲道:“独孤,无畏所言,是否属实?”

高熲躬身道:“不错,臣与赵煚、李德林、崔仲方、杨尚希、长孙平、苏孝慈等诸位大人反复商议,觉得苏纳言之法,尚在朝廷可以承受的范围,且只要颁行得法,确实能在五年之内使岁入翻番。”

杨坚喜得几乎站起,口中喃喃道:“五年、五年......。”

忽又皱眉道:“但这五年之内,突厥怎么办?”

高熲露出一抹微笑,轻声道:“这就要看西边那人的本事了。”

杨坚若有所悟,缓缓点头,将目光投向西方。

“砰!”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茫茫戈壁上,数十名骑士纵马疾驰,其中一人拧身向后射出一箭,强劲的羽箭将追得最近的一名突厥骑兵射起半空,砰然落地,溅起一阵烟尘。

但放眼望去,骑士身后里许仍有数百名突厥骑兵紧追不舍。

见前面这人弓箭厉害,突厥兵纷纷操起皮盾,凝神戒备,嘴里却长声呼叫,偶尔夹杂一两声含糊不清的汉语,大意是:“停下!你们跑不了了!”

前面射箭之人向同伴沉声喝道:“快走,再有百余里就是高越原大营了!”

狂风将他低垂的帽檐吹起,露出一张英俊坚毅的面容,正是隋朝车骑将军——长孙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