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夏末的一天,胡适一反常态地让秘书王志维到里屋打开一个保险箱看自己的遗嘱。

那时候,胡适对王志维说:“我在中年的时候所耗去的精力比一般人多,所以我的写作比一般人发表的多。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的精力都透支啦。人终归要死的,像傅孟真先生那样一倒下就完了,最痛快。像梅先生住在台大医院那么久,实在太苦。我很羡慕傅孟真先生那样的死。如果我将来病到像梅先生那种情形就自杀,你们千万不要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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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说到的傅孟真指的是傅斯年,梅先生指的是梅贻琦。

傅斯年的死,充满了凄然与悲凉的味道。

傅斯年去世后,他的太太俞大綵曾有一段深情的回忆:“三十九年十二月十九日,他去世的前夕,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我为他在小书室中生炭盆取暖。他穿着一件厚棉袍伏案写作。我坐在对面,缝补他的衣袜。因为他次日要参加两个会议,我催他早些休息,他搁下笔抬头对我说,他正在为董作宾先生刊行的《大陆杂志》赶写文章,想急于拿到稿费,做一条棉裤。他又说,你不对我哭穷,我也深知你的困苦,稿费到手后,你快去买几尺粗布,一捆棉花,为我缝一条棉裤,我的腿怕冷,西装裤太薄,不足以御寒。”

说这番话时,傅斯年并非落魄,而是坐在台湾大学校长交椅上,世人誉他是“傅大炮”,但这门大炮却没有做过哪怕一点弱肉强食,为自家谋利的事,那条没有来得及缝制的粗布棉裤,便是他留存在历史中的风骨。

当命运被悲剧笼罩时,举手就能触碰到象征,抬头就能感受到不祥之兆。

就在这个让人心酸泪目的不祥冬夜,正当俞大綵为家中的贫苦而黯然神伤时,傅斯年在忙完手头的工作后,忽然又做了一件让人“心惊”的事。只见他突然指着壁上的书架说:“这些书,还有存于史语所一房间的书,我死后留给儿子。我要请董作宾先生制一颗图章,上刻‘孟真遗子之书’。”说完,他又长叹一声,一反常态地对俞大綵说:“你嫁给我这个穷书生,十余年来,没有过几天舒服的日子,而我死后,竟无半文钱留给你们母子,我对不起你们。”

谁都没有想到,这几句寒夜里的愧疚家常,竟然成了傅斯年最后的遗言。

傅斯年的死,来的非常的猛。

1950年12月20日,在台湾省议会大厅,面对台籍人士郭国基关于台大招生火药味甚浓的质疑,傅斯年上台解释。不料,演讲完毕,还未落座,傅斯年脸色煞白,说了一句“不好!”便昏厥了过去。

坊间有传言,说傅斯年是被“气死”的。

此种说法不管是不是真相,但有一点却是残酷的现实,傅斯年这一代的大师,当他们选择南渡之时,他们就处在了风雨飘摇之中,那里尽是旧梦的缠绕,俗世的裹挟,还有颓败景象下波涛汹涌的质疑与非议。

其实他们也被困在隐形的风暴之中,并最终都死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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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之死,与傅斯年有着相同的意味。

那一个时期,骂胡适的人很多,有的骂语非常的难听。

1962年2月24日,在“中央研究院”的大厅里,当胡适表示挨了40年的骂,从来不生气之后,他便突然间仰身向后倒下,后脑先碰到了桌沿,而后又摔倒在磨石子的硬地上。

半年前,他曾“羡慕”傅斯年的死法,现如今,一语成谶,他也“痛快”地被气死了。

这是一种巧合,也是一种宿命。

傅斯年之死,那一条未来得及缝制的粗布棉裤是最后的悲凉;胡适之死,最后的悲凉则是那一所未来得及找到的房子。

胡适临死之前的四个月,14岁就嫁给他的小脚太太江冬秀,这才携带一张笨重且有些破烂的旧床,从美国赶到台湾来陪伴病弱的丈夫。

胡适临终前曾嘱咐秘书王志维替自己物色一所房子。胡适说:“我太太打麻将的朋友多。我在南港住的是公家宿舍,傅孟真先生给中央研究院留下来的好传统之一,就是不准在宿舍打牌。我也不应该不遵守傅先生留下的规矩。”

王志维听了,很伤感,遗憾的是,房子还未找到,胡适便驾鹤西去。

起初,王志维并没有哭泣,但在清点胡适的遗物,发现胡适生前留下的钱财只有135美元时,他终于绷不住,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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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生前,对原“清华”校长梅贻琦是心痛的,他觉得梅先生遭了太久的罪,他不愿成为第二个梅先生。

比起傅斯年、胡适的死,梅贻琦的死,是另一种典型,他是被累死的。

自来到台湾,他怀揣着那一笔被周遭觊觎的清华基金,一直有重建“清华”的旧梦,可是就在新竹“清华”渐渐建起时,他却积劳成疾,1960年6月10日被确诊为摄护腺患癌。

这一病症对梅贻琦造成了致命的创伤,为了续命看到旧梦实现,他甚至施行手术,切除了睾丸。

梅贻琦的死,同样是悲情的。

生前,他贵为新竹“清华”的校长,太太韩咏华却在美国做各种零工,原因很简单,那时他只领取微薄的薪水,远不能支持太太穿衣吃饭。

后来,身边人实在看不下去,加之梅贻琦病重,需要有人照顾,韩咏华这才匆匆赶来。

比起胡适生前只留下135美元,梅贻琦更加的让人肃然起敬。

他没有留下任何遗嘱,也没有留下任何钱财,只有清华基金清晰的账目。

胡适生前曾不理解梅先生为何不留遗嘱,但韩太太是懂丈夫的。

他要说的已经在病床上说了,再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