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经常听说扬州十日,但没有仔细查过。前段时间看过当时人写的《扬州十日记》,写得非常惨,也算刷新了我对军队屠城的认知。

有少数人怀疑这本书的真实性,其实只要你看了,基本就不会怀疑,这种剧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是编不出来的。

读这类文字也能学一下乱世中的生存技巧(当然希望永远用不到)。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先说几句“扬州十日”的历史背景。

事件发生在1645年四月底(本文日期均为农历),崇祯已经上吊了一年多,李自成被清军追的上气不接下气,也快要死了,清军三路大军南下,南明君臣瑟瑟发抖。

此时南明的首都在南京,南京本是明朝的养老院,这里都是权力斗争的失败者,他们本来无所事事,但1644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后,南京就成了大明的政治中心。

这些大明官僚体系中的学渣们,唉声叹气,天天吵架,最终推举了新皇帝。

史可法是南明的军事总指挥,奉命去阻挡清军,但手底下仅有的几个人也都是军阀,指挥不动。这种情况下,其实换谁去都差不多。

史可法知道这一去是永别,对着南京城拜了拜,痛哭而去。

15万清军很快就来到扬州城下,扬州是江北的一座孤城,只有不到4万军队,史可法让各路来救援,没一个肯来的。清军搬来红衣大炮攻城,只花了一天就攻下了扬州城。

城破后,史可法本想自杀但被部下拦住,部下带着他突围,不幸被俘,他拒绝投降,最终被杀。

1645年四月二十五日,扬州百姓的灾难开始,《扬州十日记》是写作者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所以下文也以第一人称来写,接下来是正文。

二十五日下午,有人散播清军即将入城的消息,集市上议论纷纷,有人披头散发的跑过来,有人骑马大哭着走来。史可法在十多个骑兵的护送下向南关撤退,当看到这里,我才知道敌兵真的进城了。

刚才城墙上的士兵还算齐整,现在突然丢盔弃甲,往城下跑,很快城墙上一个人都没有了。

之前城墙和民屋之间放置了木板,用来架炮,但工程还没修完毕,清军登城乱砍,守军拥挤到木板上,木板翻了,摔死的十有八九。爬到屋顶上的士兵,急忙寻找藏身之地,顺着爬下来,潜藏在居民家里,城边民屋里,堂室、卧室内外躲藏的都是兵民,主人呵斥也没有用。

我从窗户往外看,见敌兵步伐严整,内心稍安。忽然邻居敲门,相约一起迎接王师,我不能违背众人意见,一起焚香设案,等很久也没来。

我又从窗户看外面,城墙上士兵队伍中有女人夹杂其中,穿戴都是扬州服饰,我大惊对妻子说:敌兵入城,如果有不测,你应该自尽。

妻子说好,我有一些金银细软都给你吧,我休想活在人世,说着她涕泪交下。

忽然有乡人进来,急忙说:来了,来了。

我出门一看,北边来几个骑兵,挨家索要钱财,稍有所得,就不再苛求。等到我家时,骑兵指着我说:给我绑住这个穿蓝衣的人。

我吓得飞奔而去,清兵也就上马不再追赶。

我们兄弟四人,加上妻儿亲戚共十多个人都躲在二哥家,天色渐晚,清兵杀人声响彻门外,我们因此爬上屋顶躲避,雨下很大,数人共用一毡,浑身都湿透了。

门外惨叫声,悚耳慑魄。到了深夜,才敢爬下来烧火做饭。我妻子将金银细软分成4份,给我的兄弟各一份,大家一夜没合眼。

二十六日。

火势渐弱,这天我们扔躲到屋顶上,忽然东厢房有个人爬上来,一个士兵拿刀追赶,看到我们众人,就转而追我,我急忙下窜,我兄弟跟我也下来,至此跟我的妻儿走散。

清兵发安民证,说领取不杀,很多躲着的人就出去领,我们一共五六十人,一半是妇女。由3个满人兵押着,我兄弟的金银细软都被搜刮干净,只有我还没被搜。

忽然有个妇人喊我名字,一看原来是朋友的两个妾,她们在一群妇人中,二妾皆披发露肉,脚没入小腿深的泥中。一个妾还抱着一个女儿,兵卒鞭打她,将女儿扔到泥中,随即把她赶走。

一个兵拿着刀在前面带路,一个兵横着长毛在后面赶,一个兵在左边或右边,防止逃逸。几十人像驱赶牛羊一样,稍微走慢了,随即鞭打或杀。这些妇女用长绳系着脖子,一步一跌,满身泥土。满地都是婴儿,被马蹄或人踩过,肝脑涂地,哭喊声音遍野。

我们走过沟和池塘,堆满积尸,池水都变成五色,走到一个大宅,看里面到处都是积尸。

最后来到一个富商的宅子,里面彩缎如山,随后把我们赶到后厅,三个士兵让妇女们脱下湿衣服,更换新衣,然后他们就搂着诸女喝酒吃肉。

忽然一个兵拿刀起身说:蛮子过来!

这时候被抓男子有五十多人,只要一声大喝,就吓的魂飞魄散,无人敢动。众人跟随着走出大宅,见到外面在杀人,其余都在依次待命,我一开始也甘心就绑,忽然心动像有神助,弯下身子又逃到后厅,竟然没人发现。

我在大宅里四处寻找却无出路,见后面有一群驼马,我从马肚子下小心爬过,如果惊动它们,稍微一动脚我就成肉泥了,又过数间屋,发现一个小巷唯一可以通往后门,却被用长钉钉死。

我又来到前边,听见外面杀人声音,更加害怕,见一间厨房里有4个厨子,想混入其中,被他们赶了出来,又想爬到屋顶上也失败了,最后只好再返回被钉死的门,不敢用石头敲,用手握长钉摇晃,纹丝不动,再用力直到指破血流,血流到手肘,钉子有所松动,再尽力一拔,竟然拔掉了。

我从后门逃出后,发现外面就是城墙脚下,到处都是兵马,我躲进邻宅,却却发现凡是能躲避之处都有人藏着,不允许他人再进入。我一直走到大门口,这里已经临街,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急忙进入,见到有一塌,爬到榻的顶上,蜷缩着躲了进去。

刚松口气,忽又听到隔墙有我弟弟的哀号声,又听到刀砍声,砍了3刀,就寂然无声了。一会又听到我二哥的哀求声:我家有金子在地窖中,放我去取给你。

一个刀砍的声音,又安静了,我当时已经欲哭无泪,心神俱焚。

不久有一个兵,挟一妇人欲宿此榻;妇不肯,强而后可。妇说:此地近市,不可居。兵又挟妇人离去,我差点被发现。

后来我又爬到房梁上,下面有席子遮蔽,漆黑一片,有兵用长毛往上捅,知道是空的,以为没有人在上面,安然渡过一天。

我听到街前每几个骑兵走过,必有几十个男女哀号跟随,不知道被杀有多少人。我在里面也不知道呆了多久,想到亲人生死未卜,不能久留,爬下去走到前街。

大街上横尸遍地,昏暗无法分辨,我俯身挨个呼唤,无人应答。我沿着城墙走,被积尸绊倒数次,一有情况就趴下装死尸,走了2个时辰,才到二哥家。家门关闭,不敢敲门,不一会听到我嫂的声音,才轻轻敲击。

大哥已经先返回,我妻子和儿子都在。

我问妻子如何逃出,她说:

(前文在屋顶上时),开始满兵追来时,大家都跑了,只剩下我,我抱着孩子从屋顶跳下,没有摔死,,满兵将我带到一个屋里,里面有男女几十人都被绳子绑起来,但没有绑我,就跟看守的女人说:看着她,别让她跑了。

我等很久也不见兵来,我就给看守的女人一点钱,被放出来了,出门就见到洪老太太,才来到这里。

外面四处火起,到处都是寻找亲人的哭声,妻子欲寻死,我跟她说了一夜的话,天大亮了。

二十七日。

妻子带我来到一个棺材后,我蹲在乱草中,把儿子放到棺材上,用苇席盖好,妻子躲在前面,我弯腰蹲在后面。

杀人声音又逼近了,刀环响处,齐声求饶声有时几十人,有时一百多人。遇到士兵,南人无论多少,都伸着脖子受戮,没有一个敢逃的。

到午后,积尸如山,杀人更厉害。

到晚上,彭儿(作者5岁的儿子),睡在棺材上,从早到晚不哭不说话,也不吃饭,渴得时候要喝水,我取瓦片舀沟里的水,给他稍微喝点,然后继续睡觉。我把他喊醒,抱着回去,洪老太太也来了,我才知道嫂子被劫去,在襁褓中的侄子也丢了。

唉,只2天,我兄嫂、弟侄已经失去4人,只剩我大哥和我一家三口,家中米也没有了,我们忍饥挨饿到天亮。这一晚,妻子几乎寻死成功,全靠洪老太太救助。

二十八日。

今天不知道谁会死,为了分担风险,大哥帮我照顾孩子,我们就此洒泪分别。洪老太太说,她昨天藏到一个棺材里,整日安全,要求跟我们换地方,妻子坚决不换,我们仍到原地躲避。

不久,几个人破棺把老太太劫去,对她百般拷打,她却不供出一人,我很感激她的恩德。

一会有十多个兵气势汹汹地来了,突然一个人拿长杆捅我的脚,我惊吓而出来,原来是扬州人做向导,看着面熟但忘记姓名。

我向他哀求,他索要金钱,我给他钱才放了我,还说:便宜你媳妇了。

其他士兵说:暂且放过他吧,这些人才散去。

忽然一个红衣少年过来,拿着刀对着我,我给他钱,他还要我妻子。

我又拿钱给他说:我妻子怀孕多个月,昨天从屋顶摔下,胎气受损,万不能活,怎么还能起来?

红衣人不信,看腹部检查。看到之前我们在裤子上涂的血,他这才放弃。

他掳了一个少妇,一个小女孩,一个小男孩,男孩喊妈妈要吃饭,他愤怒一刀下去,脑袋崩裂而死,带妇人和小女孩离去。

我妻子坚持要自尽,我们俩人自缢在梁上,忽然绳子断了,一齐摔到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兵又来到门前,我俩急忙外逃,奔到一个草房中,都是村里的妇女,她们留下我妻子却拒绝我。

我跑到南面的草房中,草堆挨着屋顶,我爬到草上面,用草覆盖自己,以为没事。不久兵到,一跃而上,用长毛往下刺,我出来乞求饶命,并给他钱。士兵又搜草中,又搜出来几个人,都献钱才得以幸免。

我大腿被刺伤,又跑到回妇女们躲藏的地方,她们用血涂身体,用粪涂头发,烟灰抹脸,像鬼一样,只能靠声音分别。我乞求躲在草底,众妇女趴在上面,我差点闷死,妻子给我一根竹筒,用来呼吸。

外边杀人时常发生,满兵来来去去,天渐渐黑,我才出草中,汗如雨下。到了晚上,又跟妻子一起回到洪家,洪老太太和老伴都在,大哥也来了,说是被劫去挑担,赏了一千钱,被放了回来。

二十九日。

至此已经过了5天,城中人冒死逃出城大半,但城外有亡命之徒,谋财害命,我们打算继续躲在城内。这一天我躲在池塘边的浮草中,妻子带着彭儿躺在草堆上。

有几个兵来她都给一些钱打发了。接着来了一个凶狠的士兵,鼠头鹰眼,长得非常丑恶,想劫我妻子,逼她站起来,举刀背乱打,血都把衣裳湿透了。

之前我妻子告诉我,如果遇到不幸,你不要求饶以免连累。所以我远远躲在草中,心想妻子这次凶多吉少。恶兵不依不饶,将她的头发绕在手臂上,拖了出去,一遍骂一边打,走了一箭多地。

突然遇到众骑兵中的一个人与他说了几句满语,才舍她而去,她爬着回来,大哭一场,已经体无完肤了。

忽然烈火四起,何家坟前后都是草房,立刻化为灰烬,有一两个漏网的人从火中窜出,出来就遇害,也有闭门被烧死的,一间屋内,不知道有多少白骨。

此时,无处可躲,也不能躲,一旦被发现有钱死,没钱也死,惟有跟路边尸骸杂处,反而有一线生机。

我跟妻子儿子一起用泥涂满全身,逃到何家坟后面,四周火涌风怒,赤日惨淡,如无数夜叉鬼驱杀人。

回头看墙边,我大哥被抓,他力气很大挣脱,恶兵追赶(此处及下文的恶兵,均指上文鼠头鹰眼的那个恶兵),半响后,大哥忽然走过来,光着膀子披散头发,被恶兵逼着找我来索要金钱。我只有一锭银子,拿出来先给士兵,他很生气,挥刀砍我大哥。

他疼的满地打滚,血流满身,彭儿拉着士兵,哭着求饶。士兵用儿子的衣服擦刀,再砍,又拉着我的头发索要金钱,用刀背乱砍。

我说没有金银了,要金银就只能死了,其他物品可以吗?

恶兵牵着我的头发来到洪宅,我妻子衣物放在两个坛子里,拿出来倒在台阶上,任其拿取。金银细软没有不要的,衣服好点的都拿走了,见我儿子脖子上有银锁,也用刀割掉拿走了。临走的时候说:我不杀你,自有人杀你。

看来满兵要血洗全城的传言是真的,这下必死无疑了。

我跟妻子来看大哥,他脖子前后伤口有一寸多深,胸前更严重。我们二人将大哥扶到洪宅,问他,也不知道疼,一会昏一会醒。

我们又到坟处躲藏,我妻子抱着儿子坐在粪窖中,洪老太太也来一起。

邻居都躲在乱草中,有人说要我跟他一起逃出城:明日洗城,必杀一尽,你跟我一起逃走吧。我想大哥垂危,不忍离去。

忽然见一个红衣佩剑的人,不到30岁,容貌俊朗,随从容貌魁梧,后面跟着几个扬州人。

红衣人指着我说,我跟其他人看着不一样,问我来历,我实话实话。

他说:明日王爷(多铎)下令封刀,你们可以活命。又让人给我拿几件衣服,一锭银子,问我几天不吃东西了?

我说:五日了。

他让我跟他走,我跟妻子将信将疑,不敢不走,到一个宅子,里面鱼米充盈,他向一个妇人说:你好好待这四个人,跟我告别。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我的内弟被卒劫走,生死未卜,妻子很伤心。不一会儿,老妇人搬出鱼饭。

这里离洪宅不远,我取了一些饭菜,大哥喉咙不能吞咽,几筷子就停下了。我为他擦血,心如刀割。

五月一日。

杀人虽然有所减少,但没有停止。

五月二日。寺院僧人开始焚化积尸,查看焚尸簿上写数目八十多万,不包括落井投河、闭门焚缢等。

五月初三。开仓放粮。往来背米的人都焦头烂额,伤臂断腿,刀痕满面像蜡烛泪一样成行。抢米的时候 ,强壮的人能够来回搬运几次,老弱重伤的人一天也不能得到一升米。

初四,天气晴朗,尸臭熏人,到处都在焚烧,腥气闻几十里。我烧棉被和人骨成灰,给大哥疗伤,跟大哥说二哥和弟弟的死,他垂泪点头,不能出声。

初五日,藏匿的人稍稍敢出来,相逢泪下,相顾无言。我们5人不敢在家里待,出门服饰跟前几天一样。往来抢粮食的很多,不知道是清兵、官兵还是乱民。

大哥因伤重而死,我们兄弟、嫂侄、妻儿共8人,现在仅存3人,内弟外姨又不复论。

自从四月二十五日起,到五月五日止,共十日,所记都是亲身经历,亲眼所看,远处听闻的事都没有写。

后世的人,如果有幸生在太平之世,享无事之乐,不自修省,一味暴殄者,阅此,当警惕焉耳。

上文是《扬州十日记》的缩写版,有些细节描写省略了,原文大概8000字文言,网上很好找到,网上也有白话文,但都是网友自己翻的,好像没有出版社出过专业的译本。

扬州十日并不是说清军屠杀了十天,实际大概杀了6天左右。

由于清朝的文字狱导致很多南明史书被毁,民国时期,有些去日本的留学生从日本带回这本书,在清朝后期也有不同的版本在民间流传。

文中说被杀了80万人,这当然是没有的,按照当时的人口估算,当时扬州管理的7县总人口大概不到40万,扬州城里人口就不知道了。

古人对数字常常有所夸张,这可以理解,这次屠杀具体人数没法统计,统计也没啥意义,杀20万和80万的罪恶是一样的。

里面还有个细节,邻居让他焚香设案,迎接王师,所以大多数史书类似记载都不靠谱,老百姓有几个关心天下大势的?不过为了活命而已,真正能让老百姓真心自发迎接的,不能说完全没有,但应该屈指可数吧。

再谈谈本文真假问题,屠杀这件事的本身是跑不了的,清方的官方文书中就有写过,意思就是:如果你们不投降,就是扬州这样的下场。(清初的屠杀很多,远不止扬州一城)

那么《扬州十日记》是否完全真实呢?

我猜可能有一丁点艺术手法在里面,比如有些地方有过于巧合,但总体而言应该算是信史。

后来多尔衮也感到屠城民怨太大,解释说:

国君像父亲,老百姓像儿子,父亲杀儿子,这在情理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况且杀戮是为了惩罚有罪之人,岂有无故杀人的道理?自从顺治元年以来,血洗百姓的谣言不断,现在快6年了,无故而屠戮者为谁?如果百姓能这样回头想想,疑心必然冰释。

扬州十日记载的是清初的事,在几十年后的康熙年间,据说还有人在宁古塔附近,见过这些年级很大,饱受欺凌的妇女,他们说着扬州口音,身披兽皮,却永远无法再回到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