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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数字文明和AI技术的不断逼近,让“真实性”成为了一个危机重重的命题。倘若连寄寓伦理的肉身都变得虚实难辨,主体如何去建构属于自身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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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数字时代里,如何建构真实

作者 |浙江万里学院 吴红涛

图片 |网络

穿越那片栅栏

闲来无事赶了个场,去影院看《热辣滚烫》。电影的片名过于通俗,让人误以为是烂片。保罗·策兰(Paul Celan)有一部名为《语言栅栏》(Sprachgitter)的诗集,法国作家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在《来自别处的声音》里,对“语言栅栏”这个概念进行了深度阐释,认为它意味着任何言语的前面都围着无形栅栏,人们必须努力穿越那片栅栏,才能看见后面的真相,从而获得言语世界的自由——“穿过这道栅栏,外面世界的自由得到承诺”。布朗肖的这个概念其实并不玄乎,说白了,就是告诫人们要注意言语的迷惑性,别上当受骗。

布朗肖鼓励人们走出语言的栅栏,从而摆脱自我封闭的幻象,如策兰的诗句:“栅栏之围如时间的深渊/我们坠落//我们坠落,躺下,坠落。”这个观点有意味,不仅看透了文人墨客们常以所谓语言的“形式自律”来为自我迷恋寻找借口的矫情,还传递了人类理应走出自我中心主义的必要。美国学者克里斯托弗·拉什(Christopher Lasch)指出,当下人类正经历着一个“自恋主义社会”(narcissistic society),他认为自恋主义的典型特征就是“对未来毫无兴趣”且“对过去也是兴趣索然”。在自恋主义者的人生链条里,时间是缺失的,诸如“这个世界会好吗?”之类的问题,就像“我自己还能否变得更好?”一样,很难引起他们的兴趣。贾玲的《热辣滚烫》,让人看到她尝试打破“栅栏”的真诚。作为一位已然“功成名就”的公众人物,贾玲本可以和大多数明星偶像一样,自恋地躺在“流量为王”筑造的温室里,既能赚钱,又不折腾自己。然而她勇敢地走出舒适圈,用超越“绩效社会”的古典主义方式,为观众呈现了电影艺术内含的世俗能量,在这个一边精英傲慢、另一边娱乐至死的年代里,更显珍贵。

努力追寻经验真实和价值真实

前段时间看新闻,美国的OpenAI 公司推出了视频生成模型产品Sora,其终极目的是构建“物理世界的通用模型”(general purposesimulators of the physical world),文本和视频之间的边界,将有可能全面消解。人可以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任何模样,当然也可以忘记自己原本应有的模样,就像网络上盛行的AI 换脸,让人们在真实的“自我”和想象的“他我”之间来回切换。韩炳哲说,数字时代里“他者”已悄然退隐。韩炳哲没意识到,与“他者”一同退隐的,其实还有“自我”,这个过程促生了一种新的“他我”,即异于真实自我又有别于纯粹他者的“假我”。显然,贾玲瘦身一百斤拍电影这个行为本身,完全也可以通过AI技术进行后期合成。退一步讲,贾玲完全可以拍其他题材的电影,没必要动真格地瘦身一百斤,万一瘦身不成功,这电影可就黄了。如此看来,电影《热辣滚烫》的出现,更像是个体人确证自身真实属性的一次预演,这种真实性首先源自肉身,一种挣脱虚拟与祛除臆想的真实肉身。数字技术当然可以无穷尽地合成各式各样的身体,但那些身体都是抽离了真实肉身的身体,充其量,它们只是真实肉身的拟像和投影,如柏拉图洞穴隐喻里的虚幻光影,丢失了“热辣滚烫”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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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身体意义的“热辣滚烫”,以伦理作为支撑,否则,这电影充其量也只是一部减肥励志片。而人的肉身有别于动物肉身,即在于人的肉身有伦理。有了伦理,人就不能只做饮食男女,还得成为情义之士。电影中贾玲饰演的乐莹决定减重和打拳,目的并不是变得更漂亮,也不是满足“接触更多男教练”之类的虚荣,而是“想成为更好的自己”的伦理性期许。亚里士多德一早就将“好生活”视为最高的善,而过“好生活”的前提,是首先得成为“好人”。问题是,怎样才能变成一个“好人”?康德在《实用人类学》里提醒道:“想要抱残守缺地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是一种徒劳的尝试。”康德这话得积极地理解,成为好人,不能安于“残缺”,接受冷酷现实的下一步,是努力改变它。如果说艺术的存在是为了带给人类更多可能的美好,那么这部电影则向观众传递着这样一种可能:人当然会遭遇各种逆境,除了退缩,还可以勇敢面对,通过自身不懈努力,超越平庸,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这种改变的过程注定是英雄主义式的,因此也终将是回归个体本身的,孔子讲“君子求诸己”,应是这个理。当诸如“后人类”“人类世”之类的语词不断宣告着人类近乎自负的演化,真正的“坚守”或“返乡”,或许只能通过个体来加以呈现。电影的最后,乐莹并未和她原先喜欢的昊坤在一起,再次预示着,人的蜕变不是作秀,无需别人点赞,更不是换取他者认同的手段。当乐莹在拳击场被对手击倒时,歌曲《送你一朵小红花》响起得恰到好处,“送你一朵小红花,开在你心里最深的泥沙,奖励你能感受,每个命运的挣扎”。贾玲还是有情有义,特意用了已逝歌手赵英俊的歌,写这首歌时,赵正和肝癌做着搏斗,那置身深渊的痛苦,或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当生命行将结束,所有苦难,化成温柔的一句“送你一朵小红花”,就像任素汐那首《王招君》,唱到“你看花儿多红啊”,听起来总让人动容。而乐盈奖励给自己的小红花,就像一处看不见的伤疤,留给她自己去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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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消失的真实》一著中,作者指出:“真实性是主体对对象的一种最基本的感觉和判断。”换言之,没有了“真实性”,人就只是皮囊而非主体,因此“真实性危机”其实亦是“主体性危机”。数字文明和AI技术的不断逼近,让“真实性”成为了一个危机重重的命题。倘若连寄寓伦理的肉身都变得虚实难辨,主体如何去建构属于自身的真实?作者所论及的经验真实和价值真实,又如何找到有效的主体依托?电影《热辣滚烫》里的乐盈,正是在“肉身真实”的基础上,努力追寻更为重要的经验真实和价值真实。毕竟,人非“数字”,即使凛冬将至,我们依然还拥有“热辣滚烫”的身体。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898期第8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本期责编:王立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