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和黎勇是相亲认识的。
我妈没经过我同意，就让黎勇加我微信。
换句话来说，我被相亲了。
我妈甚至还让黎勇和他的家人直接来我家。
第一次见面，话还没说几句，就聊到了订婚。而我妈问都不问我，就答应了。
有点不可思议对吧，像是古时候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而我妈之所以对黎勇满意，是因为他离我家很近，开车只要五分钟。
而且黎勇有个哥哥，我妈想让他做上门女婿。
没有儿子这件事，一直是我妈心里的一个结。
02
是的，我家只有两个女孩。
1989年，我出生在湖南娄底下面的一个小村子。
有个大我三岁的姐姐。
对于我的到来，我妈是失望的。
倒不是她多么重男轻女，而是农村里实在人言可畏。没有儿子让她受尽白眼。
隔壁家那个生了三个儿子的大婶，就常常对我妈冷嘲热讽，说我妈让我家绝后了。
可那个年代，计划生育很严格，不可能再生一个，我妈被迫做了结扎手术。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和姐姐身上。希望我们出人头地，为她争口气。
我爸倒是不在意。他性格敦厚，对我和我姐很好，常常带着我们姐妹俩看书看报纸。
还总劝我妈，生儿生女都一样。
所以即便外人说得难听，有我爸撑腰，我妈是有底气的，这个家也是平和温馨的。
03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2002年，我爸因肝癌去世。
很长一段时间，整个家都被浓重的乌云笼罩。
毕竟那个年代，在偏远的农村，家里没有个男人，等于天塌了。
我妈很久缓不过来，更是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
为了生计，也为了躲避流言蜚语，从未出过远门的妈妈跟着舅舅去了温州打工。
一去就是七八年。
2010年，我大专毕业。我妈才像是完成了使命，从温州回了老家。
她在镇上开了个小店，做建材生意。
而这一年的年底，我姐结了婚，定居武汉。
对于这门婚事，我妈是强烈反对的，但我姐向来有主见，她做的决定，我妈改变不了。
所以我妈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听话些，结婚离家近些，最好能招个上门女婿。
我妈不知道的是，我其实很早就有了男朋友。
04
他叫李硕。
我们是大学同班同学，都学的计算机。
大二那年开始恋爱，毕业后留在长沙，进了不同的IT公司做程序员。
说实话，程序员真的不太适合我。工作了三个月后，我脸上出了很多痘痘。
而且我和李硕的工资都太低了，日子过得很拮据。
刚好那时候，有个学姐在做二手房销售，薪资很可观，我就辞职去了她的公司。
矛盾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李硕看不起我的工作，总觉得做房地产中介低人一等。
其实那时我的收入，是李硕的两倍，但他觉得我做中介上不了台面，也没有前途。
两人渐渐有了嫌隙，时常吵架。
当然，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还在于，李硕从未提过要带我回去见父母，甚至他妈打电话，他都叮嘱我别出声。
我问他怎么考虑我们的未来，他就找各种借口搪塞。
我渐渐明白，他的未来规划里根本没有我。
这样半死不活的关系，让我很疲惫。
失望积攒得多了，就成了一座山的落叶，沉甸甸地摞在心上。
只需一根稻草，就能轻易压死脆弱的爱情。
05
我妈大概就是那根稻草了。
她很怕我远嫁，经常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男朋友，让我回家相亲。
我要怎么回答她呢。
李硕都不敢告诉他的家里，我的存在。我单方面跟我家里官宣有何意义。所以我只能说没有男朋友。
我妈催着我回县城，而李硕越来越含糊其辞。
分手仿佛只需要一个瞬间的念头。
2012年夏天，一个寻常的晚上，我下班走在繁华的街上，忽然觉得很孤独，很疲倦。
我回出租屋收拾了行李，而李硕，静静看着，没有任何挽留。
四年多的感情，就这样画了句号。
我表面上装作无所谓，心里已经千疮百孔。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回县城后，我做回了老本行，继续卖房。
平时努力工作，周末回镇上看看我妈。
小城的风，不急不缓的吹。四处升腾的烟火气息，让我漂浮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我渐渐认定自己回来是对的，骨子里的我是喜欢这种慢节奏的生活。
只是我没想到，我妈已经在到处帮我物色相亲了。
这一年，我才23岁而已。
可我妈说，先成家后立业，才有动力。女孩子年纪大了，就没得挑了。
在众多的备选答案里，我妈最满意的就是黎勇了。
06
黎勇87年，比我大两岁，中专。
他哥是村支部书记，他和他哥合伙做生意。
他家到我家只有五分钟的车程。
黎勇先加了我微信，我很少回复。他倒也没有很热情，只是偶尔发个微信问候一下。
我妈催着我们见面，说他人不错，而且离得近，知根知底。
我明确表示了拒绝，可我没想到，我妈直接约了人家上门。
那天，黎勇话不多，基本都是他妈在说。说到最后，他妈提议过年时挑个日子把婚定了。
我真的很诧异，也难以接受。
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命运完全不在自己手里。
我问我妈为什么这么急，我妈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其实我妈急，是因为黎勇有哥哥，她想让黎勇做上门女婿。
而且黎勇哥哥是村里的书记，我妈觉得他能罩着我们。
没有儿子这件事，终究是我妈心里经年不愈的伤。
她这辈子一直被人嘲笑没儿子，总觉得人前矮三分。
说实话，我理解我妈心里的苦。
这些年，她为了供我和姐姐读书，一直在外打工，干着男人干的活，苦苦撑着这个家。
过度劳累让她的额头添了很多风霜，两鬓都已斑白。
其实我姐和姐夫都很孝顺，但毕竟人在武汉。我妈很怕有一天她老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那样的时刻，我是心疼我妈的。
只是，她根本没有问我同不同意。
而我，大抵对于李硕从不和家里提起我这件事有了阴影，觉得像黎勇家这样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婚事，也挺好。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仿佛中了蛊，什么都没想清楚，就一步步就走到了结婚。
实际上，真正坐下来谈论婚事的时候，黎勇家并不同意做上门女婿，只是答应会给我妈养老。
我妈拗不过，也就同意了，反正离得近，在谁家都一样。
07
2012年年底，我和黎勇订了婚。
其实订婚前，我们总共才见了四次面。
基本上没怎么多聊，对彼此也不了解。他也是听他妈的话和我结婚。
所以这个决定，终究是仓促了。
订婚不久，我怀了孕。
黎勇和他家人很高兴，让我辞职住他家里，说是方便照顾。
可住一起之后，矛盾渐渐凸显出来。
黎勇他爸他妈感情不好，一言不合就吵架，家庭氛围特别差。
我和我妈抱怨，我妈说，他爸妈是他爸妈，你又不和他们过日子，只要黎勇对你好就行了。
可是黎勇，对我真的好吗？
黎勇平时要么在外忙工作，要么出去打牌。回到家里，什么都不做。
我怀着孕，还要给一家人做饭，给他洗衣服。
而且我俩有点说不到一块去。有时候我兴高采烈和他分享一些事，他都是淡淡的没什么回应。
这样的次数多了，本来爱说爱笑的我也不太喜欢说话了。
我俩本就没有感情基础，落入柴米油盐的染缸，很快就面目全非。
我承认我可能错了。
08
怀孕三个月时，村里催着办准生证。
在此之前，必须先领结婚证。
我犹豫了很久，迟迟下不了决心。
我给妈妈说了自己的顾虑。
我妈一听就急了，她说，你都怀孕了，现在还说啥后悔的话？两家离这么近，你让妈的老脸往哪搁？家里本来就没男人撑腰，再把人得罪了，以后还怎么在村里待？
说完，她对着我爸的照片哭了起来。我本来坚硬的心，瞬间又软了下来。
况且我的肚子，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退婚打掉孩子，说起来很简单。可就像我妈说的，村里那么小的地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和黎勇订婚以及我怀孕的事。
我订婚后，我妈见人就说黎勇，好像有了女婿如同有了儿子一样的扬眉吐气。她脸上的笑，是我很久没有见过的明朗。
如果我悔婚，我妈又要被人在背后嚼舌头了。
我怕我妈失望，也怕村里人的吐沫星子把我们淹死。
我不想往前走，可好像也没有退路了。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去和黎勇领了证。
09
而婚姻那么复杂，并不是凭着一腔孤勇就能顺利闯关。
甚至有的婚姻，是泥潭，是深渊，只会越陷越深。
婚后，黎勇再也不需要隐藏，生活习性彻底显露。
他和婆婆一样，很喜欢打麻将。工作不忙的时候，整天泡在麻将桌上，家里的事一概不管。
而且一言不合就发脾气，吵完架就玩冷战。
有次吵架后，他一个星期都没和我说话。
空气里，都是触手可及的冰冷。
我极力忍耐，总想着也许有了孩子就会好点。
2013年10月，女儿出生了。新生命的到来并没有让这个家的情况好转。
黎勇他哥的生意遭遇寒冬，黎勇跟着也赚不到钱了。
他买了一辆的士，可开了两个月就不肯开了，说是久坐腰椎疼。
后来，经我舅舅介绍，我们在云南一所大学里租了窗口卖小吃。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晚上要忙到十二点才能睡。
还带着几个月大的女儿，忙到喘不过气。
干了一年多，算下来，却没赚到什么钱。
只能舍弃这个生意回了家，另寻出路。
10
也是在这一年，婆婆生病了，她的子宫肌瘤恶化成癌症。
五年前，婆婆做过子宫肌瘤手术。可能是因为保养不当，再次复发。
婆婆住院期间，公公尽心尽力照顾她。
可她脾气暴躁，要求诸多，稍有不顺心，就破口大骂。
我挺同情公公的，让黎勇劝婆婆对公公态度好点。
可嫂子私下劝我说，你别管他们的事，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然后，她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的秘密。原来黎勇不是公公亲生的，而是婆婆跟隔壁一个男人的孩子。
我惊得半天没反应过来。
嫂子说，这是村里公开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我见过隔壁邻居，我们结婚他还送了大红包，黎勇管他叫叔。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种关系。
我真的难以置信，跑回家问我妈。
我妈淡定地说，她知道这件事，是真的。
我的三观再次被刷新，真的不知道还能相信些什么。
我问我妈，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样的家庭你还让我嫁过去，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我妈妈说，农村很多这样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吗，村里人也不敢看不起咱家，知足吧，这就是命。
我说不出话，只有满腔的悲鸣在心底盘旋。
我实在不懂，我妈到底是怎么想的。
11
2014年年底，婆婆去世。
给婆婆办完丧事，本就拮据的我们又欠了一大笔钱。
生活的艰难我还能撑着，让我崩溃的是黎勇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不懂沟通，要么发脾气，要么冷暴力。
我稍微做得没让他满意，他就板着脸不理人。
一年365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冷战中度过。很多时候真的觉得坚持不下去了。
在外工作的闺蜜回来看到我，说你憔悴成啥样了？
我不知道要如何跟她说起我的婚姻。
而我刚给我妈提了句过不下去了，她就开始暴跳如雷。
她指着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呢？离婚你闺女怎么办，人家肯定不会把孩子给你的。离婚后你还能嫁人吗？我自己带着你和你姐两个过了半辈子，吃的苦还不够吗，你还要走我的老路……
我那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又被我妈的话吓跑了。
而且，我确实舍不得孩子。
实话实说，黎勇不是个好丈夫，但他是个好爸爸。
他对女儿很疼爱，真要离婚，孩子肯定不会给我。就算给我了，我能找到一个比黎勇更爱女儿的男人呢。
我不确定。
所以我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日子将就着继续往下过。
12
时间到了2018年，黎勇和一个朋友合伙包工程。
赶上好行情，两年赚了二百多万。
我们把外账还完，买了辆车，还在长沙市里按揭买了套房。
女儿读一年级后，黎勇让我辞职，专职照顾女儿。
他说，你赚的没我多，我养得起家，你别干了，女儿最重要。
我稀里糊涂地辞了职，开始了全职妈妈的生活。
一天往返8次接送孩子，做饭洗衣整理房间。
时间在琐碎的柴米油盐中度过，却并没有岁月静好的安稳。
黎勇每月只给我2000元生活费，女儿开销那么大，根本不够花。
我让黎勇再多给点，他不肯，说自己也很难。
可他自己却花钱如流水，我说他，他就回我，我自己赚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女人果真还是要自己赚钱，才有底气。
我在之前的公司接了些活做兼职，然后又找了份电商的工作，加起来差不多每个月六七千，总算不用再找他要钱。
但我的忍耐和委曲求全，并没有换来安宁。
黎勇常在外面打牌，打到三更半夜。难得在家，就葛优躺在沙发上刷抖音。
我真的想把日子过好，不奢求相亲相爱，至少相敬如宾。
所以我尝试着去沟通，可惜是对牛弹琴。黎勇要么冷嘲热讽要么就置之不理。
我像个跳梁小丑，独角戏演的尽是悲哀。
吵的多了，我再次萌生了离婚的念头。
可就是这时，我妈查出了宫颈癌中晚期。住院几个月，病情还是反复。
我不敢刺激她，离婚的想法只能又咽回肚里。
13
就这样走到了2022年的今天，我33岁，婚龄10年。
我时常想，如果不是我妈执着于想找个离家近的养老，是不是我的人生会不一样。
可我心里很清楚，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我自己身上。
是我不了解一个人，就稀里糊涂地赌上了自己的一生。
然后一步走错步步错，输得一败涂地。
而作为成年人，只能愿赌服输。
理想的婚姻，是彼此照亮，彼此温暖，是共同对抗这世间的风雨，是携手度过漫漫余生。
可惜我再也没有这样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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