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全州城西湘山山顶上的太阳收拢起最后一束余晖时，远处的山岭早呈现出一副黑黝黝的轮廓，全州县城高大厚实的城墙上渐渐亮起了一盏盏油灯。
昏暗的灯光下，城垛处不时晃动着哨兵的身影，偶尔传来几声口令声。
忽然，一声喝令，看守城门的士兵们急忙搬移开城门外的障碍物，将进出城门的人驱逐尽，然后持枪列队整齐地肃立在城门口的两侧。
不多时，城内一列列全副武装、着装整齐的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出西门，队列中夹杂着数十辆满载着荷枪实弹士兵的军车。
城楼上，站着一位身材魁伟、腰板挺直的中年军人，一动不动地全神贯注地望着渐渐消逝在夜幕中的队伍，紧抿的嘴角忽儿露出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笑容。
城门内，一辆军用吉普车“咔”的一声紧急刹住车，车门一打开，一名蓄着两撇八字胡须的中年军官匆匆步下车来。
他疾步跑上城楼，两脚一并，“啪”的一声，向站在城楼前的中年军人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刘司令官，第62师奉命开往脚山前线！”
被称做刘司令官的中年军人闻声转过身来，满脸笑容地望着八字胡须的中年军官：“思安兄（陶广号），明日就看你的啰！”
“请刘司令官放心，卑职一定按下午既定的作战部署向共军发起攻击，攻占脚山。”被称做思安兄的军官神情严肃地回答说。
这2人就是湘军“追剿”军第一路司令官刘建绪和第62师师长陶广。
刘建绪与陶广都是湖南省醴陵县人，2人之间既是老乡，又是多年的老同事，只是近几年才成为部属关系的。
陶广
论资历陶广出道在先。
1887年出生的陶广比刘建绪年长5岁，1905年考入北京宪兵学校，毕业后曾任广西兵备处会办蔡锷的军需科科员，后又到何键的浏醴游击中队任职。
1892年出生的刘建绪，1914年考入保定军官学校第3期炮科，1916年分派到谭延闿的湘军第一师炮兵营任见习官，1918年在醴陵协助何键组织游击队时，结识了同乡陶广并成为好友。
1922年，陶广升为第4师9旅26团团长，刘建绪任少校营长。次年湘军扩编，刘建绪升为9旅27团团长。
1926年，刘、陶2人随唐生智国民革命军第8军参加北伐，2人同升为第2师4旅旅长、5旅旅长。
1927年，第2师扩编为第35军，刘建绪升任副军长兼2师师长，陶广升任3师师长。
刘建绪
1930年，刘建绪升任第28军军长，陶广任新编62师师长，随刘建绪参加了对中央苏区的多次"围剿
老乡，再加多年在枪林弹雨中的并肩作战，使2人成为推心置腹的莫逆之交。
红军长征后，刘建绪所部奉命担任从衡阳、零陵到东安、广西全州、黄沙河一线的防务，陶广的第62师一直受到刘建绪的重用。
目送着陶广的身影在寒夜中远去，刘建绪右手一摆，在众侍卫的簇拥下步下城楼，坐上车向设在城内关岳庙中的司令部疾驶而去。
刘建绪是11月27日傍晚进入全州县城的。
11月22日，远在衡阳的“追剿”军总司令何键突然接到白崇禧撤防湘江的电文，大吃一惊，当即便召见驻防在衡阳、零陵一线的“追剿”军第一路司令官刘建绪商讨应对之策。
何键
“白狐狸这个老滑头，言而无信，关键时刻耍出一式阴招，让人猝不及防！”何键大发雷霆。
刘建绪不紧不慢地说道：“白崇禧不顾大局，临战前擅自撤防，完全是出于自保，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眼下共军前锋已直指湘桂边，欲抢渡湘江的企图已昭然若揭，如若顺其蔓延，共军必沿萧克旧径，与湘西贺龙、萧克之匪会合，盘踞湘西，那时候恐湘省永无宁日。”
“为今之计，只有派我军之精锐直趋全州，竭力封锁湘江各渡口，在湘江东岸予以重创，不使共军北窜城步！”
何键双眉紧皱，忧心忡忡地说道：“看来只有依赖恢先兄（刘建绪的字）率部延伸至全州以南与桂军衔接，不使共军北窜湘西，以保全省之安宁。”
刘建绪领命，即刻命令章亮基的第16师为先锋，陶广的第62师、陈光中的第63师及李觉的第19师、补充总队4个团、保安司令部所属3个团连夜沿零陵、东安一线向全州疾进。
章亮基
11月27日凌晨2时许，仅比林彪的红5团早6个小时，章亮基的16师抵达全州县城，发现城内除少数民团外，基本上是一座空城。
章亮基大吃一惊，一面令迅速向司令部发报报告情况外，一面迅速向城南派出警戒。
这时候，陶广的第62师也相继抵达黄沙河一线。
天刚泛亮，章亮基命令侦察连沿桂黄公路南下侦察，没想到侦察连刚渡过距县城不过一公里的飞鸾桥，便在桥南岸的柘桥村与北上欲抢占全州城的红5团遭遇，双方发生激战。
章亮基得知已与红军交火，连忙命令两个团紧急驰援。
红5团见湘军人多势众，且火力强猛，只得凭借桂黄公路两侧的低矮山岭边打边退。
30年代的湘军
湘军一见红军抵抗不住，士气大振，嗷嗷大叫着，尾追着红军猛打猛冲，一直追到脚山铺，红5团凭借两侧稍高的山岭才稳住阵脚，向湘军展开顽强的阻击，双方在打成了对峙。
27日傍晚，“追剿”军第一路司令官刘建绪随陶广的62师抵达全州。
湘军能抢先占领战略要地全州，也就等于掌握了这场战役的主动权，刘建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当然感到十分高兴。
刘建绪满面春风地跨入古城，将司令部安置在关岳庙内，便立即传令章亮基报告敌情。
“据侦察所悉，今日上午与我先头部队遭遇的是林彪的红一军团主力，共军林彪部是凌晨从大坪渡口渡过湘江的，现已控制了脚山至界首一线。”
刘建绪闻言大惊：“哦？对面共军是林彪的一军团？”
对于林彪的一军团，刘建绪早有耳闻，乃是江西红军的王牌军，蒋介石几次调兵遣将发动对中央苏区的大“围剿”，林彪的一军团兵强将悍，将中央军打得大败而归。
尤其是林彪，仿佛天生的战神，以善用疑兵著称，用兵不循规守矩，神出鬼没，匪夷所思。
一想到这，刘建绪坐不住了：“那林彪诡计多端，用兵虚实难揣，稍有不慎，便落入其圈套，劲敌不可轻觑，你们要小心点，千万别中计了。”
“再则李觉、陈中两师尚在黄沙河一线，明日才能赶至全州，还是等4师人马齐聚全州后，再向咸水、界首攻击前进。”
刘建绪思毕，下令将脚山前线的湘军两个团撤回来，命章亮基明日先派一个营对脚山发起试探性攻击，探明红军实力。
28日上午，章亮基先锋营依令向脚山红军前沿阵地发起一阵佯攻。
没料到，先锋营刚接近红军前沿阵地，附近的山岭上就响起了军号声，以及密集的机枪射击声，瞬间满山遍野红旗挥舞，喊杀声响彻山野。
章亮基的先锋营丢下数十具尸体，慌乱逃出红军枪弹射击的地域。
下午，李觉、陈光中两师也相继赶到全州。刘建绪即刻命令在关岳庙司令部召开紧急作战会议。
根据章亮基先锋营上午试探的情况，湘军诸将都一口咬定坚守脚山的乃是林彪一军团的全部兵力。
刘建绪深知林彪善用疑兵，反复推敲细节，晓得林彪只不过是巧布疑兵虚张声势而已，断定林彪的兵力不超过3个团。
他当下便命令章亮基的16师和陶广的62师分左右两路，于29日拂晓向脚山发起全线攻击，同时命令将两师的40余门大炮安置在才湾坪后的小山岭上，协同步兵攻击.
又电告“追剿”军总司令部，请求派飞机增援，务必一举攻占脚山，以便向南疾进，封锁湘江各渡口。李觉、陈光中两师做预备队。
黄昏后，陶广62师开出县城，开赴才湾坪，与先期抵达的章亮基16师进入攻击前沿阵地，严阵以待。
刘建绪信心十足。他站在关岳庙的石阶上，眺望着南面漆黑的夜空：此刻林彪在想些什么呢？
在距全州县城西南面不过15公里的脚山铺，一座用泥坯砌成的木架瓦房里，亮着几盏马灯。
马灯幽暗的光亮中，林彪枯瘦的脸庞呈现菜黄色。
林彪两唇紧抿、浓眉深锁，只有那深邃的大眼仍炯炯有神地直盯着铺在桌面上的地图发愣。
门外，朔风呼啸，树枝摇曳，村中偶尔传出几声狗吠声，除此外便是隔壁房里那“滴滴答答”的发报声。
门口，穿着灰色军装的军人匆匆忙忙，进进出出，但绝没有发出大声的响动，只偶尔跟坐在另一张方桌前的聂荣臻或左权轻声嘀咕一阵。
还差7天就满27岁的林彪，此时正陷入了冥思苦想中。
据报，湘军刘建绪的4个师已全部抵达全州，且配置有数十门杀伤力极大的德国造波夫大口径火炮，而此时扼守脚山的只有2师的3个团，一师正从文市日夜兼程地赶来。
这两天刘建绪湘军只做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尤其是今日上午只派了一个营的兵力稍作佯攻便撤了回去，其目的就是试探红军的火力，以探明红军的兵力虚实。
林彪早算计到刘建绪会使出这一招，便命令红军3个团将兵力全部分散到公路两侧的山头上，到处插满了红旗。
湘军进攻时，脚山附近的山头上到处响起了军号声，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其实绝大部分是挂在树枝上油桶内的鞭炮声，满山遍野响起了千军万马喊打喊杀声。
湘军先锋营唯恐遭全歼，慌忙落荒而逃。
上午虚张声势的糊弄，只瞒得了一时，精明的刘建绪迟早会看破这步晃棋，并集中兵力，向脚山大举进攻，明日脚山必是一场惨烈的恶战。
说实在话，对于眼前的这场大战，林彪心里一点也不情愿打，这明摆着是一桩赔本的买卖，说不定连自己的生命也牺牲在这里。
对于牺牲，自从投笔从戎的那天起，林彪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多少次枪林弹雨中险些献身，都能奇迹般活过来。但今天这一仗的打法却非林彪所愿。
林彪的手上只有4个团，却要与刘建绪16个团相抗衡，湘军还拥有火炮和空中优势。
最要命的是林彪打的是被动的、消耗极大的阻击战，而打阻击战必须要有强大的火力做后盾，有足够的兵力和物力供补充。
可眼下这一切条件都不具备，甚至可以说是根本没有。
而且林彪的拿手好戏是运动战，在运动中寻机歼敌，如今却奉令以己之短克敌之长。
这要在平时，林彪早将他的4个团神不知、鬼不觉地撤走了。再暗中瞅准刘建绪的软筋，猛咬他一口，猛揍他一拳，猛踢他一腿，让刘建绪有劲儿也使不出来。
“无湘不成军。”对湘军的实力，林彪是深有所知的。
湘军，早在曾国藩、左宗棠、刘长佑、曾国荃、刘坤一与淮军李鸿章争夺权势中，就以骁勇善战闻名军旅了。特别是在镇压太平军时，湘军曾大出风头，素有“湘军老虎”之称。
现在湘军的战斗力、武器装备并不亚于中央军，此时又在他们的家门口作战，这只“老虎”既凶又猛，更要显威作恶。
每当战局危殆、濒临绝望时，湘军就使出狠招，营长、团长赤膊上阵，带着连、排长组成的敢死队督战、冲锋，这往往是湘军克敌制胜扭转战局的绝招。
然而，此时的林彪不得不拼死守住脚山，不得不与猛如虎的湘军死拼，哪怕是战至最后一个人，拼尽最后一颗子弹，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能后退半步。
因为在他的身后还有7万红军主力要靠他的顽强阻击，要靠他的拼死掩护，才能渡过湘江，才能突破蒋介石的第4道封锁线。
如果被湘军攻破脚山，长驱而下，封锁住湘江各渡口，那么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对于敌军的飞机，红军无可奈何，但对于湘军的炮火，必须想方设法摧毁它，以减少湘军火炮对红军的杀伤力和威胁。
林彪两眼仍紧盯地图。忽然，他抬起头来，眼光望向旁边的左权，一字一句地命令说：
“左参谋长，命令红4团防守公路的左侧，红5团防守公路的右翼，红6团做预备队，红2团负责屏山渡口到二美滩一带的防御。”
林彪的眼光又望向政治部主任朱瑞：“朱主任，将4门火炮集中起来，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准乱放一炮！”
下达完命令的林彪，大脑里的车轱辘仍飞快地转动着。
当黎明的曙光渐渐撕裂东天的夜幕，羞涩地露出大地的轮廓，山岭、田野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晨霜，冷风阵阵，寒气袭人。
脚山左侧美女梳头岭的山腰上，一座用树木搭建的临时指挥所里，红4团团长耿飚裹着一件破旧的毛毯，望着正俯身察看前沿阵地的政治委员杨成武问道：“怎么样，老伙计？”
杨成武闻声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回过头来笑着说：“老伙计，依我看，你还是到军团司令部的卫生队里看看病，这里有我在就行了！”
耿飚双手扶着树桩挣扎着站起身来，有气无力地说：“这哪能行？大战即将开始，我却躲在后面享清闲，岂不是临阵脱逃！”
一语未毕，张嘴又是一阵揪心的咳嗽声。杨成武见状，忙走上前扶住耿飚。
两人正争执不下，突然，“乓”的一声，清脆的防空枪声打破了冬晨清冷的寂
正在修筑工事的红军指战员们迅即藏身于掩体之中。
对于脚山阻击战的第一天大战，数十年后这两位老将军在撰写回忆录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名词来点题，这个名词就是“血战”！
十余架从衡阳赶来参战的国民党飞机，在脚山红军前沿阵地上擦着树梢盘旋，肆无忌惮地俯冲扫射，投弹狂轰。
刹那间，树枝横飞，烟尘滚滚，脚山的山岭上到处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飞机刚倾泻完腹内的枪弹炸药，安置在才湾埒山岭上的火炮万炮齐鸣，吼叫着喷吐出一发发炮弹，将飞机刚刚翻耕过的脚山阵地又重新翻耕一遍。
顿时，脚山在炮火中战栗，大地在炮火中呻吟。
其实，坚守在脚山阵地上的红4团、红5团早按林彪的命令藏匿在坑道边的掩体里，躲避着湘军飞机的滥炸和火炮的狂轰。
炮击一停，红军便立即从树枝堆里钻出来，修复工事，准备迎敌。
炮击一停，红4团参谋长李英华穿过硝烟猫着腰疾步跨入指挥所，向耿飚报告了部队的伤亡情况。
炮击一停，杨成武则带领2营跃入战位，并挨个嘱咐战士们靠近了再打。
由于红军的弹药非常缺乏，缴获来的尖头子弹，全部集中给机枪使用，步枪则尽量使用自己的土造子弹。
土造的子弹射程短，且没准头，因此红军在战前特规定了各种枪支的射击距离。
硝烟中，湘军陶广的62师和章亮基的16师从左右两侧分4路，像一大片黑压压的蚂蚁，砰砰叭叭地盲目射击着，向红军前沿阵地涌上来，几乎将阵地前的山坡都覆盖满了。
红军的整个阵地却还是一座沉默的大山。
沉默，对红军来说，是短暂的忍耐，出击前力量的积聚。
可是，沉默对湘军却是意外的侥幸，激起了湘军百倍的幻想，千倍的疯狂。
看看红军前沿阵地上一片寂静，毫无反应，湘军以为经过飞机的轰炸，炮兵的轰击，红军的有生力量已所剩无几了。
湘军督战的指挥官指挥着士兵们先是匍匐，以后是弯腰前进，最后干脆直起腰杆子，狂叫着肆无忌惮地往上攀登。
湘军已完全进入了射程，耿飚持短枪瞄准冲在最前面的湘军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那名湘军应声而倒，几乎枪响的同时，耿飚大吼一声：“打！"
瞬时，手榴弹成排掷出，步枪一齐吼叫，重机枪“哒哒哒”地发出粗犷的声响，轻机枪也用清脆的嗓音加入了这场雄壮、激烈的大合唱。
湘军突然遭到红军火力的猛烈袭击，便像被风暴摧折的高粱秆，纷纷倒地。
但湘军毕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短暂的惊慌失措过后，迅即调整兵力，组织火力向红军的前沿阵地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
指挥这场战斗的杨成武将军耿耿难忘地说：打退了一批，一批又冲上来，再打退一批，又一批冲上来，从远距离射击，到近距离射击，从射击到拼刺，烟尘滚滚，刀光闪闪，喊杀之声撼山动地。
红4团、红5团的战士们得到短暂的喘气时间，赶忙修整工事，准备继续迎战。
几个回合的较量，湘军在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后，只得暂时退回小坪里低矮斎的山岭上稍作休整。
在距红军前沿阵地北面一000余米、才湾坪后的山岭上，一座用钢筋搭建的临3时指挥部里，刘建绪正手持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战斗进程，他的身边站着章亮基和陶广。
目睹湘军的一次次进攻，一次次被红军近距离的猛烈的火力击退，陶广、章亮基两人似斗红了眼的水牯牛般，气得脸色铁青。
刘建绪放下望远镜，缓缓转过身来，浓眉微敛，双唇紧抿，两眼直愣愣的。
刘建绪倒背着双手，一声不响地在指挥部里踱来踱去，思绪陷入遐想中：这林彪一军团素称“天下第一军”，今日一交战，果然名不虚传，其战斗力、战术和顽强的士气不可小觑。
眼前的战局，红军虽然作战异常勇猛顽强，但兵力有限，且武器落后，唯有仗着湘军在数量和武器上的绝对优势，组织轮番进攻，不给红军任何喘气的机会，一鼓作气将林彪打垮。
刘建绪思毕，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陶广、章亮基命令说：“陶师长、章师长，命令部队重新组织兵力，对红军阵地发起车轮战，不给红军任何喘气的时间！”
陶广、章亮基领命而去，刘建绪即刻命令机要员发报联络飞行中队迅即派飞机前来协同步兵作战。
半个小时后，陶广、章亮基各部已奉令进入一线攻击阵地，刚准备就绪，十余架飞机轰叫着从全州方向飞来，呼啸着在脚山上空盘旋。
顷刻，脚山山岭上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爆炸声此落彼起，火焰一团团
一簇簇，在脚山山岭上蔓延，迅即连成了一片。火焰中，树枝横飞，尘土乱扬，烟雾遮天蔽日，将整个脚山笼罩在一片硝烟之中。
十余架飞机刚下完弹，向北飞去，另9架飞机3架一组又从全州上空飞来，擦着脚山山岭上的树梢俯冲扫射，狂轰滥炸。
飞机如此反反复复地轮番轰炸了4次，将山岭上的土地翻过来覆过去，才满心得意地离去。
当最后一组飞机调尾北飞之时，刘建绪一声令下，才湾坪山岭上的湘军炮兵万炮齐鸣，一发发炮弹拖着火焰，像蝗虫般向脚山山岭上倾射而去，将脚山山岭完全笼罩在火网之中。
硝烟一散，湘军以营、连为进攻队列，迅即向山岭上的红军前沿阵地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阵地上静极了，除了树桩上燃烧的火焰外，仿佛已没有任何有生机的东西了。
进攻的湘军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向山岭上攀爬，临近红军前沿阵地时像蜗牛般匍匐在地，缓缓向前蠕动着身躯。
50米……40米……30米，红军阵地上毫无动静。
20米……10米……5米，红军阵地上仍无反应。
督战的湘军指挥官精神一振，挺起腰杆，短枪一挥：“冲啊！”
匍匐的湘军迅即爬起身来往上冲去。
突然，寂静的红军前沿阵地上爆发出一声撼天动地的吼叫声“杀！”
一排排手榴弹如蝗虫般砸入正嗷嗷冲锋的湘军人群中。
爆炸声中血肉横飞，临死前的呻吟声，哭爹喊娘的惊叫声，与手榴弹的爆炸声交杂成一幅惨不忍睹的战场画面，湘军顿时像一群蚂蚁四处乱窜，先前的队列早已溃不成军。
紧随着爆炸声，红军前沿阵地上忽然跃出一群满脸满身都是血渍、汗渍、土渍的战士，端着寒光闪闪的刺刀，或舞着令人胆寒的大刀，吼叫着冲入湘军的人群。
顿时，刺刀相碰的撞击声，大刀砍入人身的恐叫声，相互搂抱滚打的喊杀声，构成了人类战争中最威赫吓人的恐怖音乐。
混战中，红军战士仿佛都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操着刺刀、大刀，不顾生死地追着湘军满山遍野地乱跑，哪里有湘兵，就大叫着往哪里冲，吓得湘军心惊胆战。
半个多小时的近身肉搏战，湘军像斗败的公鸡，乱拍着两翅，在惊叫声中如潮水般向山脚下溃退而去。
打退湘军进攻的红军指战员们，刚要打扫战场，在湘军死尸上解子弹袋，搜集手榴弹。
突然间，湘军的炮火又铺天盖地射来，脚山阵地上顷刻便弥漫在一片硝烟中。炮火掀起死尸横飞，炮火将正在打扫战场的红军战士炸得措手不及。
离坑道较近的红军战士慌乱撤回坑道，躲于掩体内，一部分来不及撤退的红军战士在炮火声中应声倒下，血肉横飞。
炮声一停，湘军又狂叫着潮水般向红军前沿阵地扑来，展开了新一波的攻势。
红军指战员们沉着应战，重机枪、轻机枪、步枪等各种武器吐着火舌，构成了一道道密集的火力网。
一排排湘军士兵在猛烈的扫射中倒下，后续的湘军在督战指挥官的指挥下，踏着尸体，一波又一波宛如潮水般涌向红军前沿阵地，不给红军任何喘气的机会。
红军的眼睛打红了，红军的机枪枪管也打红了，战士们操起手榴弹向敌群中
狠命砸去，或挥舞着大刀、枪托向敌群中冲去，双方立即陷入混战之中。
湘军倚恃人多势众，向红军发起疯狂的进攻，有的已攻入红军的前沿阵地，眼见红军阵地就要失守，红军败局已定。
正在万分危急之时，突然，湘军右翼后方的炮兵阵地上响起了震耳的爆炸声。
恰在此时，湘军左翼后一彪人马突入湘军阵容，右冲左突，直奔红军阵地而来。
正在进攻的湘军士兵们顿时人心大乱，阵脚大乱。正处于败势的红军战士精神大振，趁机发起猛烈的反击。
眼见胜利在望的湘军功亏一策，如疾风扫落叶般溃退下去了。
距红4团、红5团前沿阵地后不过500米的皇帝岭上，用树枝搭建的红2师临时指挥部里，身材瘦弱的林彪正手持望远镜观察着战斗的进程。
上午，战斗一打响，林彪与聂荣臻便登上设在皇帝岭上的2师指挥部。林彪紧绷着菜黄色的脸庞，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敌我双方的一举一动。
战事果如林彪事先所预料的那样进行着：飞机狂轰滥炸，炮火铺天盖地，但出乎林彪意料的是湘军的炮火竟如此猛烈，湘军的攻击竟如此密集，湘军的战斗力竟如此顽强。
好在红军战前按林彪的命令早做了防备，在纵横交错的战壕旁挖了掩体，敌人的飞机和炮火一轰击，红军指战员们便躲进了掩体内，减少了炮火的杀伤力，减轻了部队的伤亡。
当年红军挖掘的掩体
湘军的进攻一开始，红军按照林彪的命令，充分发挥自己短兵火力和近战的优势，一次次打退了湘军的疯狂进攻，守住了阵地。
但湘军在密集的炮火的掩护下，组织密集的兵力对红军阵地发起了轮番的冲锋，致使战局险象环生，危如累卵，红军指战员伤亡惨重。
特别是湘军的炮火，猛烈而密集，坚守在前沿工事的红军指战员们被炸得血肉横飞，一幅幅凄惨悲壮的画面闪电般地涌入林彪的望远镜中。
然而，林彪仿若未见，仍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战事。他知道，战争是残酷无情的，战争就是流血，战争就是死亡。
作为战役的指挥官临战时必须要有一副铁打的心肠，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及时地摧毁对手的威胁，以减少自己部队的伤亡。
其实，从湘军的炮火第一次轰击开始，林彪的望远镜就一直紧盯着北面炮火的发射点，搜寻着湘军的炮兵阵地。
观察，锁定，再观察，再锁定，当湘军发起第3次炮击时，林彪已准确地判断出湘军的炮兵阵地就在左前方的山岭上。
林彪让左权铺开地图，冷峻的目光盯住才湾坪后的山岭，沉思半晌，忽然命令站在一旁的司令部侦察科长刘忠：
“刘科长，命令你立即率军团侦察连从左侧米花山阵地绕至湘军炮兵阵地，将湘军炮兵阵地砸它个稀巴烂！”
林彪手一挥，做了个斜劈的动作，手势干净利落。
刘忠领命，即刻率领早等候在指挥部外的侦察连抱起成束的手榴弹，消失在硝烟中。
刘忠中将
军团的侦察连有120多人，因常脱离主力部队深入敌人腹地侦察，独立作战，所以配备的武器比较齐全，分为机枪排、手枪排等。
刘忠的侦察连趁着脚山阵地上两军混战，从阵地左侧沿着低矮的山岭摸至才湾坪的山岭前，果然发现了湘军的炮兵阵地。
趁敌不备，刘忠瞄准守卫在阵地外侧的湘军扣动了扳机：“打！”
机枪排的机枪吐出了火舌，密集的子弹，如狂风骤雨般砸向阵地外围的守军去；
手枪排的战士一声呐喊，趁机发起冲锋，冲入湘军的炮兵阵地，将事先捆绑好的一束束的手榴弹塞入炮管，或塞入炮座。
顷刻间，湘军炮兵阵地上便响起了“轰隆隆”的爆炸声，湘军40门火炮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至于从湘军左翼后突入敌阵的那支队伍，乃是奉令从土桥直插全州城南水南的红2团一营。
他们抵达水南后，见湘军已占领县城，只好折向西南，从屏山渡堰坝上涉过湘江，赶到脚山时见湘军已攻上红军阵地，便毫不犹豫地突入了敌阵。
此时，脚山阵地上两军鏖战正急，红军阵地岌岌可危。千钧一发之际，湘军炮兵阵地上响起的爆炸声和红2团1营的突袭，及时扭转了整个战局。
刘建绪在望远镜里看到湘军已攻入红军的前沿阵地，红军败象已露，正心花怒放.
忽听得右侧山岭上响起了“轰隆”的爆炸声，急忙扭头一望，原来是炮兵阵地遭到了红军的突然袭击，不觉大吃一惊。
刘建绪怒不可遏，正好湘军炮兵营长失魂落魄地闯入指挥部报告：“我炮营突遭共军袭击，40门火炮悉数被摧毁！”
刘建绪（中）
刘建绪恼羞成怒，随手掏出警卫的短枪，朝炮兵营长连开数枪，炮兵营长顷刻便倒在血泊中。
刘建绪即刻命令陶广、章亮基重新组织空袭和炮击。
当褐灰色的夜幕降临脚山山岭时，湘军又发起一次羊群似的冲锋。红军指战员们将敌人放近，一阵手榴弹猛炸后，左右两翼同时发起反冲击，把残敌彻底赶出了防区。
当稀稀落落的枪声终于停下来时，东边一轮清冷的月光毫无表情地俯视着大地。
第一天战斗，红5团牺牲320人，负伤450余人。”据4团报告，牺牲310人，负伤420人，一天的激战，全军团牺牲竟达600余人，负伤近900人。
林彪的心宛如刀绞。这些都是多年来跟随他在中央苏区纵横驰骋的老兵，都是骁勇善战的红军精英。
无论是打仗经验，还是单兵作战，都有一套克敌制胜的独到战术，他们可都是红军中的精锐，也是红军队伍中的主心骨，如今却长眠在脚山的山岭上，血洒湘江边。
怨谁？恨谁？林彪的心沉甸甸的，感觉十分的压抑。
心情压抑的林彪望向已面目全非的前沿阵地，先前的鹿碧已荡然无存，坑道也弹痕累累，只有那些掩体仍依稀可辨。
林彪的眼光望向身后的易荡平，流露出一丝赞许的眼神。
坚守先锋岭的是红5团政治委员易荡平所率领的两个连。
对于只比自己小一岁的易荡平，林彪是十分了解和器重的。
易荡平1926年入党，1927年加入游击队，1929年升任红2纵队第5大队党代表，因作战勇敢，升任为红5军1师1团政委。
1931年年底，宁都起义的部队改编为红5军团，易荡平被任命为红13军39师政委。
1934年4月，易荡平因率部参加广昌保卫战有功，被中革军委授予2等红星奖章。
对于易荡平这段时间的工作，后来担任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副主任的宋任穷曾这样回忆说：
易荡平在39师任政治委员，他政治上很强，不但善于做政治工作，而且作战勇敢，为人正直，团结同志，泼辣果断，是一位优秀的共产党员和党的政治工作者。
1934年年初，易荡平任红一军团2师5团政委。
中央红军挥师西进，易荡平率领红5团与耿飚的红4团作为中央红军的先锋，一路劈关斩将，突破了国民党军所精心部署的一道道封锁线，确保了大部队的顺利西进。
林彪望望浑身血渍的易荡平，嘴唇嚅动了一下正想说句什么，忽然左翼红4团的前沿阵地上骤然响起了激烈的枪战声。
林彪一惊，连忙扭头望向红4团阵地。
清冷的月色下，红4团前沿阵地前爬满了缓缓蠕动的湘军。
原来是湘军趁着夜色发起的偷袭。
林彪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哼，湘军居然在关公面前耍起大刀，唱起了红军的拿手好戏——夜战！
林彪立即命令钟学高率红5团的两个连从湘军的左翼直插过去。
顷刻，湘军的左翼响起了激烈的枪战声，正偷袭红4团阵地的湘军忽遭拦腰一击，顿时阵脚大乱，丢下数十具尸体，慌乱夺路而逃。
狡猾的湘军既刁又狠，对手过于强劲，双方兵力之悬殊令人惊叹，这仗看来是越打越大，越打越难打了！
心事重重的林彪忽然转身，快步走下阵地，走向村中的军团司令部。
走进司令部的林彪，伫立在地图前直发愣。
从整个战局来看，中央纵队3日内可全部渡过湘江，然而担任后卫的5、8、9军团至少要到12月1日左右才能渡过湘江！
敌军的合围之势行将形成，战局对红军越来越不利，形势越来越严峻。
蒋介石得知中央红军强渡湘江，必会严令督促各路大军加紧收缩包围圈，对红军发起更猛烈的进攻，湘江两岸将险象环生！
从今天与湘军交战的情况来看，湘军不仅炮火猛烈，且兵力强悍，士气高昂，作战顽强。
倘若明日刘建绪将另外两个师一并投入战斗，纵使一师天明时奉命赶到，脚山阵地恐仍难以守住。
更何况一师能否按时赶到，都充满变数！
一想到这些，林彪的脸色绷得更紧了，焦虑的眼色沿着地图上白沙河那条细长的蓝线游动着。
忽然，林彪转过身来，两眼紧盯着身旁的参谋长左权命令说：
左权
“参谋长，给军委发报，请军委命令后续部队轻装疾进，务必在12月1日中午前渡过湘江，同时密切注意与李聚奎一师的联络，待一师一到，立即命令一师进入左翼阵地！”
林彪面无表情地望着左权的身影消逝在门外冷灰色的夜月中，心事重重地在木凳上坐下，想起白天的浴血鏖战，忽觉心里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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