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每次韩玉想起周远航，就会想起一片雪。
乌鲁木齐的冬天，大雪覆盖的校园。瘦瘦的周远航，穿着校服站在操场上。
时间越久远，样子就越清晰。短发上落着雪，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
他喜欢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又痞又坏地看着韩玉笑，仿佛她是他待宰的羔羊。
02
2007年，韩玉在乌鲁木齐读高中。她生在河南。
母亲到这边工作，也带上了她。韩玉入校的成绩特别好，班级第一，被选为副班长兼学习委员。
但数学仍然是个大难题。
第一学期的数学期中考试，韩玉很多都不会。那天考了一半，她就交了卷子，哭着冲出校门。学校的大门外，有一排高大的大叶榆。
韩玉抱着粗糙的树干哭了。各种难过涌上来，压都压不住。后来有人拉她的胳膊说：“哎，别哭了，回去吧。一会儿还考地理呢。”
是周远航，提前交了卷，追出来看她。韩玉不想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把那棵树抱得更紧了。
周远航无计可施，绕到她面前，说：“再不回去，我就亲你了。”
韩玉一怔，周远航就吻了上来。
那是韩玉的初吻。
没有小说中的电光石火，但有传说中的天荒地老。韩玉的脑子里空茫茫的，像吻了一生一世。
03
周远航的父母一直在闹离婚，没时间管他。
他在学校抽烟、逃课、打架、泡网吧，混得小有名气。可是他身上的肆无忌惮与我行我素却吸引了韩玉，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自由。
而周远航喜欢韩玉，大概是因为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简单、干净，有好学生的骄傲，也有心思单纯的笨。
年轻男孩的爱是霸道的。
有一次，韩玉问后座男生数学题，周远航生气了。他问韩玉，“你干嘛问他？”
韩玉翻他白眼，“问你你会吗？”
周远航说：“以后数学课我听，不会的题只能问我。”
没想到半个学期不到，周远航就把自己混成了数学科代表。
她不想承认周远航在为她改变，她不觉得自己在周远航那有这个分量。
可周远航知道，他是为了她。他为她早早起床、跑步、晨读、背单词，啃公式。他不迟到、不逃课、不去网吧玩。
周远航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这些改变是从哪天开始的。
那天，他拉着韩玉在外面吃早点，迟到了。他带着她翻墙回学校。那还是韩玉第一次翻墙，坐在高高的墙头，不敢跳。
周远航站在下面，张开手臂，说：“怕什么，我接得住你。”
韩玉闭着眼睛跳下去，周远航稳稳地接住了她。那一刻，抱着韩玉的周远航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未来。
他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一点的大学，找一份稳定又赚钱工作，这样才能娶到怀中的女孩，给她最好的生活。
男孩子总是在有了爱情之后，才能长成有担当的男人。
04
再开学，已是三月，乌鲁木齐依然寒冷。
体育课女生800米，是韩玉最头疼的项目。
测试那天，周远航陪着她边跑边打气。最后一圈，韩玉觉得自己快要累昏过去了。周远航远远瞥了眼站在终点的老师，突然拉住韩玉，说：“来，我背你。”
“啊？行吗？”
“快点，时间不够了。”
韩玉只好攀上他的背，跑道旁的男生发出一串口哨。可韩玉管不了那么多了。周远航跑得真快，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马。
韩玉伏在他的背上，感到莫名的安心。她真想这条跑道可以再长一点，他们就可以这样一直跑下去，不会停下来。可终点很快就近在眼前。
不久，下了大雪。班里组织住校的同学包饺子。韩玉和周远航都去了。大家都用包饺子器。只有韩玉以前跟家里人学过，包出小巧的荷叶边，弯月牙儿。
煮出来的时候，周远航跑到别人的碗里一只一只地捞“月牙儿”。别人都说他傻，他就傻呵呵地笑。
吃完，周远航拉着韩玉去散步。铺着积雪的操场，在路灯下亮闪闪的，又洁白，又宁静。周远航说：“你猜，我今天吃了多少饺子。”
韩玉说：“我怎么知道，包的时候又没数。”
“93个！”周远航得意地说。
“啊？要撑坏的。你干嘛吃那么多！”
“你记着，从今以后，你做的饭，只有我能吃，别的男生都不行。”
韩玉被他逗笑了。
周远航突然叫了一声，“别动！”
“怎么了？”
周远航围着韩玉撒欢地跑了一圈，在雪地上画出一颗心，然后跳到韩玉面说：“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紧紧抱住韩玉说：“你一定等我，等我出息了，有钱了。我就娶你做老婆。”
韩玉羞涩地低下头，脸在冬夜里烧得通红。
那一年，她也才16岁，但依稀窥见了未来的模样。
05
韩玉从没想过，母亲对接近她的男生视如猛虎。
周五，周远航送她回家。母亲刚好看见。韩玉一进家门，母亲就问她：“那个男生是谁？你恋爱了？”
韩玉慌了，结结巴巴地说：“什么男生？”
可是否认改变不了母亲的判断。她说：“你怎么不学好呢？才多大就恋爱？下周不要去学校了，回老家吧。”
起初韩玉只当母亲是一时的气话。没想到周一，母亲就给她办了停课。韩玉哭着说：“我不走，我没恋爱。”
“我是为你好。反正高三你也得回去，早回去早适应。”
母亲冷冰冰地说：“你看那个男生，像个正经人吗？我都去学校打听过了，打架，旷课，没有他不干的。我把你带在身边，就是怕你在家你爸没时间管你。可你倒好，跟个小流氓混在一起。女孩子要懂得自爱。”
韩玉好想问母亲，她怎么就不自爱了。她是耽误了学习，还是放纵了自己？可是她不敢。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忤逆过母亲。母亲叫她回家，她也只能接受。
回学校取东西那天下午，同学看见她回来，都早早的走了。只有周远航在教室里等她。
他说：“不走行吗？我以后好好学习。”
他翻出他的笔记和卷子说：“你看，我成绩都提高了，都是为了你。我不打架了，也不去网吧了，我不混了，你别走好不好？”
韩玉看着他，只会无能为力地哭。她不是不爱他，但她留不下。
她说：“对不起，不是我想走，是我没办法，我决定不了啊。”
是啊。年少只有爱的勇气，没有选择的权力。所谓一生一世，是件过于遥远的事。
06
分离是一场缓慢的折磨。
坐在陌生的教室，韩玉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远方的周远航。数学老师的提问，男生突如其来的笑声，都会让她感到一阵心痛。还好有电话，有QQ，以及一封一封的来信。
他们彼此鼓励，彼此打气。他们还约定大学考到同一座城市去。
可是母亲很快发现他们的藕断丝连，她哭着找韩玉谈心。
韩玉说：“我都已经离他这么远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我就打个电话而已，这也不行吗？”
“不行！”母亲突然大发雷霆，“我只要活着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他是个什么人？他能给你未来吗？难道你将来要嫁到新疆去跟他当小混混吗？我告诉你，我要是再发现你和他有来往，我就给他们学校打电话，开除他！”
韩玉看着歇斯底里的母亲，咬了咬牙，说：“好。我答应你，我不和他联系了。”
许多年后，回想起那一幕，韩玉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她不过是谈了一场恋爱而已，为什么要闹得这么天翻地覆。
那一年，韩玉高二。她当着母亲的面，和周远航说了分手，从此再也不登QQ。每天她上学，放学，闷头苦读。
直到有一天，地理课上，老师讲新疆的地貌，说到了乌鲁木齐。那简单的四个字，瞬间击穿了韩玉藏在心底的感情。
在一片讶异的目光中，她伏在桌子上哭得止都止不住。
直到那一刻，韩玉才知道自己已经深深爱上周远航。失去他，是这样的难过和绝望。
其实那时候，远在新疆的周远航已经悄悄退学。
父母离了婚，加上韩玉的消失，周远航已经无心学习，他跟着朋友出去打工。
高三开学，韩玉换了新手机，登陆QQ的时候，没忍住，登了旧号。看到周远航给她留言说：“Hi，我只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打扰了。”
韩玉想了想，回了他，“不好，你呢？”
周远航秒回：“没有你，怎么会好。”
韩玉以为这是新的开始。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这只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
07
一周后，韩玉突然接到周远航父亲的电话。
他说：“姑娘，我是到处打听才知道你。是因为你我儿子才退学的吧？我儿子现在很颓废，如果你不跟他断了，我就亲自去河南和你谈。”
那时韩玉正在上体育课，周远航还在QQ上等着和她闲聊。
韩玉吓坏了。自己的母亲她已招架不起，再来一个周远航的父亲，她要怎么办？她惊慌失措地给周远航留言，“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再见。”
她没敢告诉周远航，他父亲打来电话的事。她怕惹出新事端。
韩玉果断地删了QQ，关电话。从此，他们再回陌路人。
而另一端的周远航，握着手机，不眠不休地等了两天，终于死心了。他不得不承认，年少的爱情，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第二年，韩玉上了大学。所有女生都在为情蠢蠢欲动，而她心如死水。
那一年，周远航还在新疆一家酒店做服务生。一天回到租房，发现水管裂了，漏了一屋子的水。
他什么都没管，只是疯了似地拉出床底的箱子。那里面放着韩玉写给他的信。他一封一封地检查一遍，没有沾水。他舒了口气，放心了。
韩玉大学毕业，回了家乡。
母亲帮她联系了工作，安安稳稳，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就像母亲帮她找的男朋友。
他叫赵言，平平凡凡的一个人，也无所谓爱或不爱。韩玉收拾收拾心情就嫁了。
那时周远航入伍三年。他在老同学那里得到韩玉的电话号码，也知道了她要嫁人的消息，给她发了短信，“你结婚了我怎么办？”
这条短信，被韩玉的妹妹先看到了。她把手机拿给了母亲，而不是韩玉。母亲看了一眼，就删掉了短信。
她说：“不要告诉你姐，我是为她好。”
08
韩玉婚后第二年，怀了孩子。怀孕的时候，因为琐事和赵言吵得不可开交。
没办法，有情有爱的婚姻都难免磕磕绊绊，何况他们淡薄的感情。
赵言出门散心。韩玉挺着肚子，躺在沙发哭。妹妹来看她，陪着她伤心。然后妹妹突然说：“我当时要是把那条短信给你看，你现在过的会不会过得好一点？”
韩玉“腾”地坐起来说：“什么短信？”
“你和姐夫登记前三天，周远航给你发了短信，说你结婚了他怎么办？”
韩玉如雷击一般定在那里，半天才哭着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妈说，她是为你好。”
“为我好？”
韩玉笑了，又哭了。
韩玉常常想，如果自己当初看到这条短信，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毁婚，去找周远航。
她这一辈子，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做过最疯狂的事就是爱上周远航，这个发誓守护她一生的叛逆少年曾经是拿整个青春里的满腔热情来爱她的吧。
可是现在，她还有资格，有能力去爱他吗？
她肚子里的孩子已有七个月。她不只是别人的妻子，还是孩子的母亲。
09
后来，韩玉生下一个女儿。
大概女儿半岁时，有天她突然收到一个好友请求，看图像知道是周远航。韩玉的手抖了下，还是点了通过。
其实没聊什么，只是说起有一年，周远航从部队回老家时经过河南时，他想去见见她，却终究没敢打扰。
火车停车3分钟，他下车和她踩着同一片土地，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他说，这就够了吧。
韩玉听着，像是在听一个有点古老的故事。
末了，他给她发语音哼了一首歌。歌词里有一句是，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的不能自己。
她问他歌名，他却不肯说。只说随便唱着玩的。
其实加了微信后，他们很少聊天。后来在朋友圈看到周远航要结婚的消息时，韩玉的心还是紧了一下。
一晃眼，已经十年。他们天各一方。
现在的韩玉已经很少想起周远航了，有次她做了一个没有颜色的梦。
梦里有漫天的大雪。冬夜极静。一个瘦瘦的男生站在白色的操场上。
他的短发落着雪，眼睛里闪着光。
他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又痞又坏地看着她，说：“你一定等我，等我出息了，有钱了。我就娶你做老婆。”
醒来，湿了眼眶。
有天韩玉刷抖音时，无意中刷到有人唱“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的不能自己。”。
她听着，真的好想哭啊。
如果你心里也有这样一个人，大概就能理解韩玉。那个男生拿整个青春来爱她，可是他却没有留在她的余生里。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