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昨天,小说的前半部分,讲到了大学生入伍到西藏的程成,在军区总医院见到了女兵丽,他犯下了“错误”,也因此丢掉了上“北大”的机会,士兵的前程也“毁”了……他到底着了什么魔症?两年的军旅生涯,他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今天将带大家一一揭晓。

如果你还没看过小说的前半部分,敬请点击阅读: 报告姐姐(前半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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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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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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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长姐如母。程成觉得,姐姐真像他的母亲。

程成的母亲是在他七岁那年突患癌症走的。那年,姐姐只有十二岁。只有十二岁的姐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担负起像妈妈一样照顾程成的责任来。

母亲还在时,父亲就常年在一千多公里外的深圳打工,姐弟二人本就对父亲的亲情淡薄。后来,父亲又给程成姐弟找了一个后妈,尽管父亲每月都会按时打给姐弟二人的生活费,父亲和后妈逢年过节也会给他俩带回不少好吃的东西,但姐弟俩依然对父亲和后妈没多少感情。

母亲走后,姐姐像妈妈一样一直守护着他。每天都会想方设法给他做好吃的,天冷了会给他加衣服,天热了会给他扇风。放学回来也会像妈妈一样督促他做作业;每天晚上也会像妈妈一样叫他按时睡觉;程成在外闯祸了,姐姐也会拿根条子追着“教训”他……

“我们这个家,是姐姐一手撑起来的!”程成泪流满面,“我的姐姐是考上大学的,但是她放弃了……”

“放弃了?为什么呀?”王钢诧异极了。一个农村孩子,尤其是女孩子考上大学意味着人生的改变呀!王钢没想到程成会有这样一个姐姐。

“姐姐说,她不喜欢那所大学……”程成哽咽着说,“其实,都怪我!”

“姐姐考上大学那年,我才十四岁。那时的我,可叛逆了,还跟街上几个小混混搞在了一起。姐姐是不放心我去外地上大学……真的,要不是姐姐在家及时把叛逆的我拉回来,每晚都给我补习功课,我是无论如何也考不上那所211大学的。”

“我的姐姐,我这一生也无法报答她。” 程成仰面望着天上那轮太阳。高原阳光很刺眼,程成仍旧盯着它看,这样,太阳光就能痛快地刺得他的眼泪在脸上欢畅地流淌。

王钢被程成讲述的这段故事感动了,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疑惑来,程成“耍流氓”与他姐姐之间有什么关联呢?他正想问问,程成转向王钢,喃喃一般地说道:“我的姐姐,有一个梦想——当兵!”

“当兵?”王钢更加诧异了。

程成点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姐姐从小看见当兵的就很喜欢。姐姐曾开玩笑地说,她上辈子肯定是一个当兵的,所以这辈子还想要继续……

姐姐把当兵作为一个梦想,缘于她九岁那年。那时母亲还在,姐姐也跟大家一样有一个快乐无比的童年,她带领我们这群小伙伴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鱼虾……那一天,姐姐在河里捉鱼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深水区,河水淹过了姐姐的头顶,姐姐在河里拼命挣扎。我们这群小伙伴吓坏了,一时不知所措。正在这紧急关头,一个大哥哥从公路上跑了过来,一头扎进河里,把姐姐救了上来……

大哥哥见姐姐没事,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了几步,姐姐突然冲他的背影问道,大哥哥,你是当兵的吗?我们都无比惊讶,那人穿的是便装,姐姐是如何判定他是军人的呢?

大哥哥的脚步停住了,转身又回到姐姐面前,蹲下身子问,小妹妹,你咋知道我是当兵的呢?姐姐老老实实地说,我刚才看你走路的样子就像当兵的!大哥哥扑哧一下笑了,摸着姐姐的脑袋说,你真聪明!

最后,大哥哥离去时,九岁的姐姐站直了腰杆,冲大哥哥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大哥哥,长大了我也要去当兵!大哥哥听见了姐姐的这句话,转过身来,年幼的姐姐学着电视里的模样,向大哥哥敬了一个军礼。大哥哥笑了,也向姐姐回敬了一个军礼……”

讲到这里,程成看着王钢班长。王钢班长看到了程成眼里的真诚,他朝程成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好一会儿,程成才又喃喃地说道:“姐姐把我从歧途拉回正轨,等到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时,她已经二十岁了。每到了征兵的时候,姐姐都会往县武装部征兵办跑,打听征兵信息。但是,县里的女兵名额极少,每年也就只有那么两三名,都被有关系的人抢走了……

在我们镇,有个因车祸失去一条腿的男人想跟姐姐搞对象,他说他舅舅是县征兵办的,只要跟他搞对象,他就托他舅舅让她去当兵。姐姐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但是,到了那年征兵的时候,姐姐仍旧没有当成兵,说是姐姐在体验时发现胸部有阴影,初步诊断为右上肺陈旧性肺结核,不适合当兵!姐姐懵住了,去年检查都还好好的,怎么今年就出现了陈旧性肺结核?姐姐连着去了其他两家医院做胸透,检查结果都好好的什么问题也没有。

后来姐姐才打听到,那个男人生怕姐姐当兵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不仅没有帮姐姐,还托他舅舅暗地里阻止她。姐姐失望之极,再也不接那个男人的电话信息了!姐姐当兵的梦想一直到二十四岁过了当兵的年龄……”

程成自嘲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当兵的目的就不纯!姐姐没有实现她当兵的愿望,我想帮姐姐实现这一愿望,于是我保留大学学籍当了兵!”

王钢望着程成:“难道,总医院那位女兵……”

“是的。”程成说,“她无论高矮,还是胖瘦,甚至是看人的眼神,都太像我姐姐了……当她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姐姐就穿着军装站在我面前,我欢欣,我兴奋,我激动……我当兵走的时候,姐姐帮我整理军装,现在我看见‘姐姐’穿上了军装,我也想着上前去帮‘姐姐’整理军装,所以我……”

王钢猛地转身向连队走去,程成紧跑几步这才撵上。程成说:“你现在回去告诉连长指导员,他们会信吗?”

王钢停住了脚步,扭过头:“可是……”

“没有可是。”程成打断王钢的话,“姐姐在我的心里,真的是无比纯洁而神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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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一条军绿色的围巾摆在程成面前。王钢看着程成说:“这是丽送给你姐姐的。”

程成惊诧无比,茫然地看着王钢。王钢像看透了程成的心思,说:“我把事件经过都告诉丽了。丽听后很感慨,还说你有一个好姐姐。然后就把这个围巾拿出来,让我带给你。丽说,这是她当上兵时,她妈妈送给她的。丽还说,她的妈妈,也曾是一名女兵……”

程成浑身一颤,眼睛盯在面前的这条军绿色围巾上,手忍不住轻轻地抚摸在上面,一股温暖浸入他的心肺。

“赶紧寄给姐姐吧。” 王钢班长说,“相信姐姐收到后会很高兴的——对了,这是丽说的话。”

程成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的嘴哆嗦了两下,想要表示感谢:感谢王钢班长,感谢女兵丽。哪知最后程成嘴里吐出的话却是:“班长,你的病好了吗?”

王钢看着程成:“先别说我的病。说说你吧——这段时间,听说你可有些消沉呢。你怎么能消沉呢?你要对得起你的姐姐呀!”

程成听话地点了点头,热泪早已盈眶。程成又颤抖地伸手抚摸着那条围巾,他想象着姐姐围上这条围巾时的样子,脑海里却不知不觉地浮现出女兵丽的模样来……

对了,这里有一段后话,必须要先说——

三年后的那个秋季,已退役回到大学继续就读的程成走在校园宽阔的林荫道上。当时正是大学新生入校的时候,程成的身边来来往往地走过许多新生和家长,很是热闹。明媚的阳光照在程成身上,温暖极了。有一道专业的学术题难住了程成,他要到图书馆去查找资料。

猛然间,程成愣住了,他看见了正面走来的丽——不错,正是总医院的女兵丽。丽也看见了程成。丽也于去年脱下了军装。程成和丽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次相遇,两人在三米远的距离上停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丽先开了口。

程成有些茫然地回答:“我在这里读书的呀。”

“哦对的。王班长向我提起过,说你是大学生入伍呢。原来你是这所著名大学的呀。”丽在“著名”二字上故意提高声音,想博取程成的笑,拉近彼此的距离。

程成没有笑,他想起了丽送给他姐姐的那条军绿色围巾。姐姐围在脖子上可漂亮了。程成只见姐姐围过一次,之后就一直被姐姐珍藏在衣柜里,谁也不让摸。程成正想张口说谢谢丽。丽却歪着脑袋调皮地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哦。”程成有些尴尬,“你,你怎么……”

丽笑了,丽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我弟弟今年也考上了这所大学,我是送他来报到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今后我会经常到这里来看弟弟的。”

程成点了两下头,丽歪着脑袋说:“我好像比你大,你不是叫过我‘姐姐’吗?再叫一声……”丽看程成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没错,程成和丽后来走到了一起。笔者在写这篇文字时,他俩的爱情结晶——女儿小雪正呱呱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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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王钢班长在当年的年底退伍了。王钢患有高原高血压,反复的发作——这是不可能根治的高原病,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高原。

王钢班长八年来为连队做出的贡献,可以说是超越连队所有战士的——包括那位转了三期士官的老班长,现在却带着高原病遗憾退伍了。连长指导员欲使用权力把三等功和优秀党员、优秀班长一古脑儿地都给王钢。但是,王钢最后只坚持选择了“优秀班长”,把三等功和优秀党员给了连队表现好的战士。

连长指导员就感觉更加亏欠王钢班长了。在宣布王钢的“退役命令”后,连队干部又问他:“你还有事儿需要我们做吗?“

“明年能不能让程成当个副班长?“王钢班长脱口而出。

连长指导员愣了一下,王钢班长又补充了一句:“程成真的是一个好兵!”

“好!”连长指导员立即干脆地回答,“你放心!”

其实,在连长指导员的心里,每个班的班长和副班长早就已经有了人选。程成虽说军事训练等各项成绩在连队前冒,但他在军区总医院犯的事儿,传来传去的,居然发酵成好几个版本了。有一个版本还传成了程成去拉人家女兵丽的手“耍流氓”……后来,连队旁边只要有女兵经过,有好事儿的兵就会偷偷朝着她喊一声“姐姐”,然后哈哈大笑,并用余光去瞅程成……另外,程成只是第二年度的上等兵,又没有经过“北大”培训,程成自然不在班长、副班长人选之列。如果王钢提出让程成当一个班长,那还真没法答应。好在王钢班长要求的只是一个副班长职位,连长指导员这才爽快地答应了。

程成被安排为炊事班副班长。这也是连长指导员经过权衡做出来的决定,连队战斗班的班长和副班长要有一定的威信,这样才能带好整个班,有如此风言风语的程成当上战斗班的副班长,只怕班里大多数人会不服,从而影响战斗班的战斗力。炊事班的副班长就不一样了,负责炊事班的是那位少尉司务长,班长相当于副班长,副班长就只是一个虚职而已,跟普通的炊事员没什么两样。

那一天上午,程成在厨房忙完了手里的活,难得地望着窗外那棵柳树发了一会儿呆。柳树已经披了新绿,在高原蓝色如洗的天空下,程成的脑海情不自禁地想起“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的诗句来。两只雪雀鸟飞来,欢快地叫了几声,又飞走了……

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程成望向门口,只见营长在连长的陪同下正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厨房里几位炊事员听到声音也立即忙碌起来。程成不自觉地快速扫视了一下,司务长和班长都不在,他是这里最高的“长官”了。

营长走进了厨房,程成一个激灵,一股热血涌上脑袋:“立正——”

这声口令,从程成的丹田而起,经过胸腔的发酵,从嘴里喊出来时犹如晴天里的一声霹雳。不仅厨房里的所有炊事员都“唰”地放下手里的活儿迅速以标准的姿势立正,连营长、连长都自觉地挺胸站立。

一个标准的向左转,程成目测了一下与营长的距离,只需要向前跑五步站立,然后敬礼报告。报告词都在程成的脑海里酝酿好了:“报告营长,炊事班正在做饭。应到7人,实到5人,请假2人。请指示。报告人,副班长程成。”

就在程成向前跑到第三步时,营长突然向他摆了摆手,连连说道:“不用,不用。继续忙,继续忙。”

程成只得在中途停住了脚步,一股失落感在程成的心田发酵。

“《内务条令》有规定,厨房属于不便于敬礼和报告的场合!”连长说完,又向程成打了一个“比如”:“比如,锅里正炒着菜呢?你让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活儿报告一下,菜糊了算谁的?”

程成点头称是。他还是新兵时就把《内务条令》学得很熟了。他知道这种场合不便于敬礼报告,但他仍着了魔似地喊出了那声“立正”,接下来的向左转、跑步准备向营长敬礼报告,都像是有一个人在操纵着他……

现在程成想到这件事,也是自嘲地摇摇头。

而这一次,是程成整个军旅生涯实现向上级首长报告最近的一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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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年底,程成退伍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程成在“退伍命令”上听到自己的名字,心还是猛烈地颤抖了两下,若有所失。退伍命令宣布后,接下来就是连队干部为退伍老兵摘下了帽徽领花,戴上大红花,披上洁白的哈达……这是最难受的退伍仪式。很多退伍老兵都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但在那一刻,程成却没有流泪。他突然感觉自己真正地长大了、长成熟了!

与两年前相比,程成几乎变了一个模样,最大的变化就是脸膛变成了紫黑色,还盛开着两朵皴裂的高原红。那是高原凛冽的寒风、肆虐的飞雪、强烈的紫外线在程成脸上留下的痕迹,是他高原军旅最好的见证。

程成喜欢他的这张脸,喜欢他脸上的高原红。

登上从拉萨到成都的飞机,程成的脑海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姐姐见到他,还能认出他来吗?姐姐会不会喜欢他脸上的高原红呢?

走下飞机,程成又回到了成都,一切都显得陌生而熟悉。

一到出站口,程成就四处张望。他知道姐姐会到机场迎接他的。

程成和姐姐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对方。姐姐围着那条军绿色的围巾——正是丽送给姐姐的那一条。围着那条围巾的姐姐显得很醒目,站在不远处正微笑地看着他……那一刻,程成的眼前产生了幻觉,他看到姐姐穿着崭新的军装,昂首挺胸,以一名军人的姿势,迎接他的归来……

一种说不出来的冲动在程成的胸膛涌起,他丢开手中的行礼箱,以军人的姿势几步跑到姐姐面前,立正,“啪”地敬了一个军礼,像憋了很久的情感,终于从他的心田脱口中而出:

“报告姐姐,我已完成两年的义务兵役,正式返家。请指示!报告人,弟弟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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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 作者简介: 

茂戈:本名陈茂兴,曾在军旅22年,转业前为西藏军区文学创作员。作品四百余篇(首)刊发于《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文艺报》《解放军报》《芳草》等报刊,著有长篇小说和诗集各两部。鲁迅文学院第32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雪域老兵吧”平台负责人。

作者:茂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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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茂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