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解读《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第三十三章。

孙少平现在看上去与普通的打工人已经没有什么两样。

他明明是读过书甚至教过书,明明喜欢读书,喜欢过文明的生活,但现在他却要表现得跟那些毫无文化的打工人一样:

尽管他有香皂和牙具,也不往出拿;不洗脸,不洗脚,更不要说刷牙了。吃饭和别人一样,端着老碗往地上一蹲,有声有响地往嘴里扒拉。说话是粗鲁的。走路拱着腰,手背抄起或筒在袖口里;两条腿故意弄成罗圈形。吐痰像子弹出膛一般;大便完和其他工匠一样拿土圪塔当手纸。没有人看出他是个识字人,并且还当过“先生”呢。

为什么要这样?因为“一般说来,包工头不喜欢要上过学的农村青年。念书人的吃苦精神总是让人怀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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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索性把自己装成了一个“文盲”。

人家拼命找机会表现自己有文化、有素质,他却全力要自己融入“底层社会的生活”。

也许有人会笑话他,但其实他的表现构不成被笑话的依据:

即使最平凡的人,也得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些平凡的世界里,也没有一天是平静的。

普通人时刻都在为具体的生活而伤神费力——尽管在某些超凡脱俗的雅士看来,这些芸芸众生的努力是那么不值一提……

那么孙少平在为什么努力呢?他“每天竭尽全力,首先是为了赚回那两块五毛钱。他要用这钱来维持一个漂泊者的起码生活。更重要的是,他要用这钱帮助年迈的老人和供养妹妹上学”。

为此,他要证明自己是个好小工,他事实上也证明了——现在拿的是小工行里的最高工钱。虽然与此相应的,是“小工行里最苦的活”,比如“把浇过水的湿砖用手一块块往二层上扔”。这需要很大的的臂力和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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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孙少平也有不像小工的地方,那就是“在晚上睡觉时常常失眠”。

作者称之为“文化人典型的毛病”。因为他除了会干活,还会思想。

活很忙的时候还好一点,一旦稍微轻松下来,他就更加不愿意把时间消费在跟失眠斗争上了。

话说他一个做小工的,怎么可能会有“轻松”的时候呢?

原来,工程建设量加大了,人手变多了,原来工地上一老一小两个做饭的应付不过来,特别是采买食材一项,负责的老汉就吃不消,需要增加人手。

由于少平平常表现出色,又跟包工头胡永州是原西县老乡,所以胡永州就决定由少平帮助老汉出去采买东西。

少平就像被“提拔”了一样高兴:“他现在每天只在工地上干半天活,另外半天就和做饭的老汉一块到街上去采买东西;一天下来,感觉当然比过去轻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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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少平与普通打工人不同之处又出现了:别人一轻松,那就抓紧享受生活,少平一轻松,却“突然渴望能看点什么书”。

“因为他一直装个文盲,借回来书也没办法看。再说,他口袋里空空如也,想专心干活积攒一点钱,好给家里和县城的妹妹寄,根本没心思想其他的事”,所以他已很长时间没见书的面了,正月里返回黄原到现在,他也没有去找田晓霞借书。

他还为“安全”地看书想好了对策:申请住到刚盖起的那一层楼房里去。“虽然那楼房还正在施工,新起的一层既没安门窗,更不可能生火,但现在天气已经转暖,可以凑合;就是冷一些也不要紧,只要一个人住着能看书就行了”。

胡永州同意了。又不用他出钱装修,他管那么多干吗呢。

于是少平就搬进“新房”去了,晚上看书必须有灯,“他就在外出采购东西的时候,捎带着给自己买了一些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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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件准备好了,他就去找田晓霞借书了。

在地委田福军的办公室和晓霞相会后,晓霞又高兴又抱怨地问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找她。我们还代替少平注意到,她穿上了一双高跟鞋。

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当她内心生起感情的波澜时,也会不自觉地乐意呈现女性的柔美的。

他们一块吃了晓霞从大灶上买回来的饭菜,接着热烈地谈论了许多话题。然后晓霞给他借了一本艾特玛托夫的《白轮船》。“她告诉他,这是她很喜欢的一本书,是前几年内部发行的”。

这本书吸引力太大了,“他准备在一个星期内看完,想不到一个晚上(通宵)就看完了”,他感到有好多话要跟晓霞说,偏偏要到下周六才能去找她。可真难熬的。

必须承认,我没有读过这本《白轮船》,不知道它具体写的是什么,只知道,少平在读时,“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就是说,这部作品具有悲剧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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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我们也可以摘录几句后来他们在麻雀山上一起背诵过的吉尔吉斯人的古歌,来感受一下:

有没有比你更宽阔的河流,爱耐塞,

有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土地,爱耐塞。

有没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难,爱耐塞,

有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爱耐塞。

没有比你更宽阔的河流,爱耐塞,

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土地,爱耐塞。

没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难,爱耐塞,

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爱耐塞。

从这几句诗句中,我们尽管仍不知道它讲了什么故事,却可以感受到它的厚重与博大,情感与思想。

等到他好不容易等来了周六,去地委找了晓霞,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因为“这本书更多的是引起了他情绪上的大波动——一个人是很难把自己的情绪说明白的。真的,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感受,因为它太巨大太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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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晓霞懂。也许她读了这部作品后,也正是这种状态。现在最重要的是,虽然都不知道如何表达,但他们已经共鸣。

她提议一起去麻雀山走走。这正合少平心意。

不过奇怪的是,走到外面路上,少平突然有点拘束起来了:

“和晓霞一块呆在房子里说话,他觉得很自然;可是,两个人一块相跟到野外去溜达,他就感到情调有点太温馨。”

“不过,这种温馨是任何一个青年男子都不会反感的!”

场面确实温馨:

“快到山顶时,晓霞顽皮地离开路径,专意在一些荒地里行走;少平就愉快地迁就她的任性,紧撵着她在没有路的地方向上攀行。

一道土塄坎挡住了去路。少平敏捷地一扑就跳上去了。晓霞立在塄坎下,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向他伸出一只手,要让他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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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平顿时有点慌乱,脸红得像水萝卜一样。晓霞被他的窘态逗得大笑,手却固执地伸着,非让他拉不行。少平只好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把她拉上了土塄坎。

这是他第一次拉一个姑娘的手。他感到自己的那条胳膊僵硬得像条棍子;手掌如同被烧红的铁烫过一般。”

这可以说是少平和晓霞的第一次正式约会。纯真的爱情啊!

其实我觉得这里用“温馨”这个词是不太准确的,不能特别真切地呈现少平和晓霞那种已经萌发须待确认的感情。

用什么词合适呢?我是无能为力了。

那就只看他们来到山上做了什么吧。

他们到了山顶,坐在一个地畔上,俯瞰整个黄原城。此刻的黄原: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像忙碌的蚁群。他们的背后,太阳正在沉落。对面的九级古塔在夕阳中闪耀着光辉,看起来似乎像发射架上的一枚巨型火箭,格外雄伟。初春蓝色的黄原河将城市分割成两半后,弯弯曲曲地流向远方的群山深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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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夕阳晚照的景象令他们“惊奇而兴奋”,让他们忘掉了说话。然后他们又看到:

城市渐渐沉浸在阴暗中,景物开始模糊起来。黄原河上新老两座大桥首先亮起了灯火;紧接着,全城的灯火一批跟着一批亮了。

这样的大自然景象,其实每天都在那里。只不过这是少平和晓霞生平第一次有兴致、有机会一起来看。

在他们的眼里,这画面无疑是壮阔的,让人对这个城市产生无限热爱眷恋之情;而在我们这些跟着他们看风景的读者心里,自然也会觉得,在自然景象之外,我们还能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看到点什么。

的确,尤其是少平,此情此景,他内心骚动,坐立不安:

黄昏中,在一个荒山野地里,单独和一个姑娘呆在一块,使他浑身的血液由不得沸沸扬扬……

所以这时候晓霞问他看过《白轮船》后的感想,少平“断断续续、结结巴巴说了一些,好像也没能把自己的感受充分表达出来”。因为“说实话吧,这会儿他思想不能集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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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经历过青春的人都会懂的。

于是少平只要尝试降温:

“索性仰面躺在一片枯草上,两只手垫在脑后,茫然地望着暮色中的天空。天空已经亮出几颗星星。晓霞也就不再出声,静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两只手抱着膝头,凝望着远方的山峦。这是一个美妙的时光。小树林中,归窠的鸟雀扇动着扑棱棱的羽翅。没有风,空气中流布着微微的温暖。春天的黄昏呀,使人产生无尽的遐思和深远的联想,也常常叫人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忧伤!”

这时,少平“不知为什么突然眼里涌满了泪水。他深深地向夜空中吐出一声叹息,嘴里竟然喃喃地念起了《白轮船》中吉尔吉斯人的那首古歌”,晓霞也应和了他。

那首古歌,前面已经引用过了。当少平听到晓霞接着念诵起后面四句时,他“平猛一下从地上坐起来。一种强烈的冲动,使他真想伸开双臂,把田晓霞紧紧地抱住”。

这是青春的冲动,更是心灵的契合。

晓霞其实显然也在等待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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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的是,恰好山下大街上传来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的鸣叫,把少平从那种冲动里惊醒过来。

此时的他,双臂绵软,头冒冷汗,叹了一口气对田晓霞说:“咱们回去吧……”

激情并没有淹没他对现实的认知,他知道,他和晓霞,用余华的话来说“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晓霞的回应是“没说话,对他点点头”,然后两个人沉默着起身下山。

这沉默里,有着千言万语;而其实尽管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的关系却已经用了质的不同。

晓霞的点头,看似在回应“回去”,事实上却是在回应少平想要拥抱她的冲动,确认这并非错误。

他们互相爱慕着。只是离正式确认还需要点时间。

让我们期待他们下一次的见面吧。

(网图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