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记本”注:匡亚明(1906年3月17日—1996年12月16日),江苏丹阳人,教育家及社会活动家,中国高等教育界代表性人物,1955—1963年任东北人民大学(后更名为吉林大学)党委书记兼校长。1963年起任南京大学党委书记兼校长。1978年复出后担任南大党委书记兼校长,1982年起为南大名誉校长,著有《孔子评传》《求索集》《匡亚明教育文选》等。十多年前,一次网民发起的中国最受推崇校长评选,调查结果为:蔡元培、胡适、梅贻琦、苏步青、茅以升、蒋梦麟、匡亚明、李达、吴玉章,这是匡亚明的荣光,也是南大的荣光。本文作者为林秋霜,首发《中国教师报》,特此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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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夏天,全国科学大会已经开过,真理标准问题也充分讨论过,知识界洋溢着一股东风。“十年”中遭受迫害的教育家匡亚明已经回到南京大学,出任党委书记兼校长。

复职之后的匡亚明,将工作重点放在“择师”上,这一点可以说在新时代高校校长里独树一帜,使得南京大学重振雄风,为其后续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在择师上,匡亚明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择了两个“右派”和一个“叛徒”。

就在这个夏天,山东大学教授殷孟伦(“必记本”注:语言学家)、南京师范学院(“必记本”注:1984年更名为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徐复和南京大学教授洪诚相约苏州参加学术会议,不约而同谈到他们的同门好友程千帆教授(“必记本”注:程千帆,1913年9月生于长沙,1936年7月毕业于金陵大学中文系,历任金陵中学、金陵大学、四川大学、武汉大学教职。程千帆在青年时代就出版了《文论十诠》等著作,受到学术界前辈的重视。从抗日战争时期开始,程千帆先后在四川、武汉等地的大学里执教,1954年,程千帆和妻子沈祖棻教授联名出版了《古典诗歌论丛》一书,开始尝试着"一种将批评建立在考据基础上的方法",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此书中的一部分文章,曾被朱自清先生誉为"心细如发"。正当程千帆人到壮年,将要以充沛的精力去施展满腹才学的时候,厄运突然降临到他头上,他被剥夺了教书、研究的权利接着是长达20年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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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程千帆养了18年猪,刚刚摘下“右派”的帽子,奉命“自愿退休,安度晚年”。

3位教授深知程千帆的学术底蕴,为此愤愤不平,向刚刚恢复南京大学校长职位的匡亚明建议,将程千帆引荐到南京。匡亚明接信后慨然允诺:“这样的人才,别人不用我们要用。如果调动手续办不成,南大就包吃包住,一定要让他有用武之地。”

受匡亚明委派,中文系教授叶子铭在大年初五赶到武汉东湖程千帆家中,诚邀他回母校任教。

时年65岁的程千帆到南京大学上第一堂课时,匡亚明等一起前往听课,对其尊崇备至,并要求教职工一概称呼先生“千帆教授”。程千帆在匡亚明逝世前去探望时,对匡亚明夫人说:“是匡老给了我20年的学术生命,我终身感激他老人家。”

程千帆加盟南京大学,可以说把南京大学中文系提高了几个段位。

另一位“右派”就是张月超(“必记本”注:1932年,德国诗人歌德逝世一百周年,全世界都在纪念这位巨人,中国学者在那两、三年中发表了近百篇论文和译文。其中最活跃的是南京的两位学者:一位是宗白华,写作和翻译了多篇文章,还选编了一部论文集《歌德之认识》;另一位就是张月超,他把歌德同爱克曼的那些著名谈话部分翻译成中文,采用了刚刚兴起的比较文学方法,把歌德同美国作家爱默生进行了比较,他还写了一部《歌德评传》。不过,宗白华时任中央大学教授,而这时张月超年仅21岁,是外文系3年级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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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月超的经历比程千帆复杂得多,他在民国时期曾担任行政院秘书,张月超先联系了南京师范大学,时任党委书记杨巩看了张月超的材料,不敢聘任。匡亚明了解实情后认为张月超有真才实学,批示:“一并聘任。”

张月超来南京大学后开设的第一门课是“西方文论”,即使在大教室上课也每每人满为患,因为还有其他系和外校的师生赶来“蹭课”。其中,就有南京师范大学的教师过来蹭课。

据当时的南京大学学生龚放回忆,这位南师大教师是他的高中同学,每周二请他为之占座。这位教师还发过几次牢骚:“本来张先生可以成为我们南师的教授的……现在倒好,归了你们南大,南师中文、外文系好多老师只好从宁海路赶到你们这里听课。”

匡亚明聘请程千帆和张月超两位“右派”,是慧眼识珠于风尘之中,而选用“叛徒”陈白尘,就不仅仅是慧眼识珠,还要有足够的胆量。

陈白尘(1908年3月2日-1994年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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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尘是《人民文学》原主编、著名剧作家,20世纪30年代就投身革命,但是在“十年”中被诬为“叛徒”,当时上级对陈白尘还没有明确结论。

匡亚明到教育部受命复出,在回南京之前,找到这位老战友、老朋友,诚恳相邀:“跟我南下吧,南大正缺少一个中文系主任呢。”陈白尘于是南下出任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但是只干一届,从此开创了南京大学几十年中文系主任只任一届的不成文制度,这一举措深得人心,促进了南京大学中文系的蓬勃发展。

匡亚明与陈白尘平时接触并不多,却很默契。

一次匡亚明到医院病房看望陈白尘,事先也没通知。见面,握手,致意,入座,匡亚明便开始问长问短。陈白尘竟不予应答,只是默坐。匡亚明于是也就默坐,再起身,握手,道别,离去。虽然自始至终两人几乎没有语言交流,但是整个过程自然、平和,没有丝毫的勉强、尴尬。

当时在场的人回忆,“也许只有陈白尘这样的教师才会给领导冷遇,而只有匡亚明这样的领导才能接受教师的冷遇。所以,虽然是默然无语的场面,却让人深感二位老人的心心相印”。

陈白尘曾深有感慨地说:“我这个知识分子的政策,本来是不归南京大学来落实的。我不是诸葛亮,但是匡校长他却‘三顾茅庐’,我被匡校长的精神感动了,才决定来南大的。”

匡亚明除了聘任陈白尘担任系主任,延揽程千帆、张月超等学者加盟助阵,外加当时在校的陈中凡、陈瘦竹、钱南扬、赵瑞蕻等老先生术有专攻,遐迩闻名,周勋初、吴新雷、郭惟森、叶子铭、董健、包忠文、许惟贤等正值盛年,声誉鹊起,都是一时之选,南京大学中文系可谓贤才云集,从此成为汉语言文学界公认的学术重镇。

匡亚明深谙教育规律,是爱护和尊重人才的教育家。他说:“一所大学水平的标志不是看别的,而是看学校拥有教授的数量和学术水平,如果没有观的教授就不成其为大学。”这与梅贻琦的“大学乃大师之谓也”一脉相承。

或许教育没有太多的秘诀,只是一些常识,大教育家们的共同经历似乎都在印证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