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西藏女兵的产假故事
佘忠兰
″佘佘，你怎么还上班呀，快打报告休假走。″耳畔突然传来″凶巴巴″宏亮的女高音，吓我一惊。是闫东护士长的话音。“佘佘”是一一五医院一些领导战友和军嫂对我的昵称之一。
记得那是1995年8月份的一天， 那天上午，闫护士长才忙着开完院办公会，便无缝对接风风火火回到科里。她急冲冲冲进走廊来到病房门口，瞪大双眼，心急火燎地直冲我大″吼″，催促我快休产假。而此时身孕八个多月的我，在内二科病房，正忙活，俯身为病人穿刺输液。″再不走，会将孩子生在拉林烂路上生在米拉山上，那就非常危险，怕出大事要人命啊！″闫护士长严肃焦急地说。
之前，闫护士长也已好心提醒我好几次，见我没动静，就更急了。″护士长，您知道的，我们产假好少啊，没办法，我想尽可能晚点休假走，怕到时等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到假得归队上班。我再坚持一段时间，让我再上一些天的班吧，等孩子出生了，我想多带几天孩子。″我柔声地向她解释。″那可不行，走太晚，怕你把孩子生在路上，你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危险性，这事，你不要犯糊涂啊！″个性向来强势的她″凶巴巴″地又冲我嚷。″″不要麻麻杂杂的，″，好心的白大褂(军医)男战友同事，他在一边加一把火，半开玩笑调侃似的补了一句。″麻麻杂杂，是我院当年从战友们口中流传的活跃气氛的风趣幽默方言，可能是四川方言吧，大概是稀里糊涂之类的意思。
″走吧，赶紧的，乖乖听话啊！这事儿，可不能怠慢，大意不得啊！″爱兵如子女的闫护士长话音变得温和一点地劝我。″要不我再坚持两周，再多倒几个班后就走，″我央求她。倒班是轮流值班的意思。″不行，真不行，我不给你排下周的班了，绝对不排，周一开始，你没得班上了，你就安心走吧，″停顿了一秒，她加重语气又说:″必须近快安排你走。″热心肠的闫护士长是过来人，有经验。她刀子嘴豆腐心，完全是一片好心，纯属为我和胎儿的安全着想。
″我马上向院里报告，放你休产假，你回去收拾东西，办手续走，″她说。就这样，我被护士长连催促带″逼″的休产假了。
那个年代，西藏女兵产假少，我们那些年怀孕的，只有可怜的三个月产假。
前三个月，最好回内地怀孕，怕在西藏怀孕致胎儿先天性心脏病等。之前我院就有一位老兵姐姐在林芝怀的孩子生的，那孩子是先天性动脉导管未闭，做了手术等治疗。
记得1994年，我和家人俩正常休假，为了未来孩子的健康，他想利用休假回内地的机会要孩子，三个月的正常假。有心栽花花不开，不料阴差阳错，回内地第一个月，没怀上，他有点失望。浪费一个月要孩子机会的休假时间。我没他那么在意，主要是他最想早点要孩子。我倒无所谓，心想，该来的迟早会来，不该来时不必急，顺其自然。明年休假再完成任务也行，没关系呀。
第二个月，我们从万州娘家回平昌老家。正值婆家忙活伐木。生产队为每家分的树，各自伐运分给自家的那片森林区域的树木。那片山，离婆家有点远，不通公路。家人老兵作为儿子，替年迈的父母分担，得走路上山，人工伐木运木，义不容辞。干那重体力活，重点是帮家里肩扛运大树木，全靠人力，用肩硬扛下山，沿河边崎岖不平的小″路″扛回家。记忆中，其实上山下山及河边，根本就没有路，凭感觉走，下山后，走的河边乱石头、田地、上坡下坎等。得抓紧时间，及时运回去，稍不留神，怕被别人偷走。大山上不通公路，不可能开车去拉木料，可把他累坏了。还记得伐木那天早上，公婆早早起床，做好早饭和午饭。早餐后，一家子出门，二老把天不亮就起床做的大家的午餐放背篓里，背到山上。他们干重活，我想干点力所能及的轻活。婆家不让我干活，带我去山上玩，方便中午一起野炊。婆家稀罕女兵儿媳。突然想起，1994年元月份，家境很贫困的二老，执意为我们办了非常热闹的大型乡村婚礼，前来祝贺的客人爆棚，我们的双军人婚礼，轰动了家乡。老人说光荣自豪，再穷也要办。二老为怕把我一个外地儿媳留在家里害怕，还怕我孤独不好玩，又担心我没午饭吃。那里是乡下农村，婆家没有天然气，没有煤气罐，连蜂窝煤也没有，煮饭都是用大锅大灶烧柴禾。我不会用婆家的柴火灶，我不太会炒大锅菜，我是跟着去打酱油凑热闹看风景的。
想起1994年元月份，家境很贫困的二老，执意为我们办了非常热闹的大型乡村婚礼，前来祝贺的客人爆棚，我们的双军人婚礼，轰动了家乡。老人说光荣自豪，再穷也要办。
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在伐木那几天，他运鲜湿木，那么重，那么累，我们却意想不到要上了孩子。他很高兴，心里踏实了。我和平时一样，淡定平静，不喜不忧，该干嘛就干嘛。
怀孕将近三个月，我们到假，回林芝部队工作。
又过了五个月之后，我将当年正常假三个月、产假三个月、次年的正常假三个月，连到一起休，一共九个月，归队前，可以把孩子带到六七个月大。
家人老兵休不到假，也请不到事假，不能陪我回内地。他怕我坐地方大客车上拉萨那一路太颠簸，托八一交管所刘所长(他的大老乡)找了一辆吉普车上拉萨，付费250元/人。拉林路402公里，我一路晕车呕吐，头昏脑胀，好受罪。那时还没修米林机场，也没修林芝火车站，交通很不便。
林拉土公路，沿途无公用卫生间。一路上，我不敢吃喝，连一口水也不敢喝，怕喝了无卫生间方便。口干舌燥，只好强忍着。口唇干裂出血，就含一小口水润润，不敢吞咽。
为了赶路，八一到米拉山，驾驶员没停车，我小便憋慌了，焦躁不安，不好意思叫停车。车子继续行驶在米拉山，憋得我眼泪花花转，那种滋味儿，简直太难受。
直到翻越完米拉山，憋急了的同车一位陌生男人，他大胆叫停车要方便，谢天谢地，驾驶员终于停一次车。他快速冲下车，迫不及待对着车轮就小便。一位军嫂和爱人一起，他陪她走一段路解决。
眼看光秃秃的山，我不知该咋办，如果不抓紧时间方便，车子很快又要走，而且又会迟迟不停车。小便憋得我焦虑不安，有孕在身，更是憋不住，加上高反来袭，头痛欲裂，心理快崩溃。军嫂看出了我的心思，好心陪我走远一段路，背对我，用身体为我遮挡方便。我回头望望，见男人们都上车了，趁机解决问题。终于方便一次，我如释重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军嫂的暖心善举，让我感动……
上车，继续艰难行驶在拉林土公路上，车轮轱辘滚滚向前，卷起一路尘土飞扬。饥肠辘辘，饥渴交迫，身体疲乏，盼望早点抵达拉萨……
拉萨飞成都，抵达双流机场。下了飞机，成都好闷热，一下子热出一身汗。赶紧脱掉厚厚的外套，背上一个大的牛仔双肩软包走。同一架飞机下来的陌生人，藏族年轻帅哥，个子偏高，眉清目秀，纯朴善良的学生模样。他热心帮我提牛仔大背包，一起出站，让我感动，心生感激。问他是在成都上学吗，他微笑着告诉我在西南民族学院上大学，恰巧在我要去的川办对面。
一出站，舅舅在出口外人群中喊我，和驾驶员一起辛苦来接我。驾驶员帮我提行李放车上后备厢，我们上了军车。
舅妈安排我在家里吃住，住的表弟的卧室睡的表弟的床，他在外地上军校。舅妈告诉我一个惊喜，说我小弟10天后要从拉萨部队休假出来。为了我和胎儿的安全，她让我等他，到时由小弟护送我一起回万县老家。就这样，我在舅家一住就是10天。当年经济并不富裕的舅家，舅妈天天舍得给我做好吃的，像妈一样照顾我，可辛苦了。
刚出藏那天，午饭前，表妹放学了，和我一前一后去洗手间，她好奇地微笑着小心翼翼轻轻摸一下我的肚皮，惊了一下，轻声凑近我耳朵说，好吓人呀，这么大。镜前的我，羞红了脸，故作镇静，一起洗手寒暄。女人怀孕之后，尤其是孩子快出生前，肚皮大，正常。我是背怀，肚皮算小的。我看见不少别的孕妇，那些肚皮大得让我看着好害怕。不过，我从小喜欢苗条，尤其是身为女兵，我习惯性保持好的身材，我也嫌自己怀孕后期肚皮有点鼓不好看。正因为自己是女兵，怀孕期间，我心理很不适应，害羞难为情。
记得有一天半夜，突然闪电巨雷，吓我一惊。窗外狂风暴雨，大风猛地掀开窗帘，大雨飘进来。我起床，左手搂着腹部，护着胎儿，小心翼翼，想去关窗户。刚起身，哐当，又一声炸雷。舅妈跑进来了，赶紧冲到窗前，替我关好玻璃窗。她说不放心，担心我害怕，也怕吓着胎儿，过来陪我，一起躺床聊一会儿天。我感动着，幸福着……
10天后，小弟回来了，陪我一起坐一天长途客运汽车回老家。川渝途中，客车驶进一个加油站，车排队加油，乘客下车方便。天下着小雨，小弟陪我站在一家小商店的屋檐下躲雨，透气休息。店老板对我拉起马脸嘀咕，说话语气很不好听，意思是嫌我没买他东西，找借口叫我离开，莫挡了店门。我回头一看，根本就没站在店门口呀，分明在店门右边，离门口有几米路的距离呢。年少血气方刚的小弟心疼我，不怕事，替我回兑老板几句。老板又开口，无礼争执。小弟捏起双拳，向他示威，质问他:″你要干什么，想打架吗，来呀！″小事儿，出门在外，安全第一，我不想跟这种没素质的店老板丑男人计较，不想与别人争执起矛盾，我示意小弟算了。小弟不服气，瞪大双眼怒视他，拳头捏得更紧。欺软怕硬的老板一下子虚了，不敢再开腔了。他店里一个生意也没有，我心想，他话该！一个劣质小老板，心胸狭碍，一点也不豁达，不会做生意，咎由自取。
驾驶员喊上车，漫长的休假路，还有最后五百公里……
后来，没过多久，政策变好了，西藏女兵产假一下子增加了三个月，产假为半年，下一批怀孕的女兵有福了。
（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佘忠兰：重庆万州人，1989年入伍，西藏山南陆军第41医院，就读成都军区军医学校、第三军医大学，毕业分配在西藏军区解放军第115中心医院，已军休。在《高原医学》杂志等发表多篇医学论文，在《西藏日报》、《鱼凫文艺》、《作家新视野》杂志、《雪域边关，我敬你》、《我的青春我的西藏》书刊、《中国交通在线》、成都市作家网等发表多篇诗作、散文等作品，在《军嫂》杂志发表短篇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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