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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乡野走来(3,4)

纪实文学

文/石清华

03 迟迟才侥幸谋得农民们羡慕的商品粮,也只是当了“孩子王”。

二十五岁,当时已是大龄青年。同龄人的孩子差不多都去“a、o、e”了,而我仍然光杆一个。每每回家,亲朋好友总是老生常谈:“找女朋友没有?”回答从无变化:“没有。”无论是关心、笑话,还是想搜寻恋爱故事者,难免会很失望。一向忙于农活、愚昧落后的父母,也有点着急。毕竟传宗接代是中国人、也许是全人类亘古不变的话题。

虽然家里穷得叮当响,老父的高帽子问题已让位于包产到户,不再那么重要但仍然像块石头压在家人们的心头。可我有了商品粮户籍那道亮眼的光圈,所以有些提亲者也常常踏进我那漏雨的破屋。说是我的,有点勉强。因生产队已把我的户籍除名,移往城镇。按家乡习俗,那破屋也是弟弟的了,我权且借住在此。真正是上无片瓦、下无立足之地。尽管如此,听说有女孩子居然愿意嫁给我。事后一打听,基本上都是当农民的女孩。农村出生、长成的女孩绝大部分都是吃苦耐劳、勤俭持家、责任心强的好孩子。我是一个比她们多认得几个字的穷光蛋,模样比武大郎好不了多少。一想到此,就偷偷地笑:她图的什么呢?

相了几回亲,似乎都不如意。别人愿继续交往的,我不上心;我看上的呢,别人又不肯嫁。几个来回后,有好朋友诚恳地问:“老兄,你也不小了,到底开什么价?”

“我能有什么价可开呢?其实也简单。首先是个女的。第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跳了‘农门’,没什么本事,也无后台,没能力将未来的农民妻子弄出去。结果只能一边教书,一边种田,两头忙,也许两头都不如意,那必然会两头受气。这比纯当农民还累,不作如此选择。第三,品行要好。水性杨花、朝秦暮楚、嫌贫爱富、河东狮吼等是穷人承受不起的。即使不能德范乡里,也应该贤惠,做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第四,有较强的责任心,这是组建小家庭的重要条件之一。有比较高的智商,这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兴衰,女人在这一进程中又起决定性作用。仅此而已。”

“哈哈。这还少吗?我的理论家。”

信息的传递还是很快的,有关心、爱护的亲友在观察、推荐、做媒。

有朋友介绍了一位乡党委书记的千金,见面时相互一笑,彼此也没什么反对意见,大约从模样上认为还算拿得出手吧。看后,我想想见到过的一些干部的后代,很多是不学无术、专横跋扈之徒,又自视过高,对于老百姓来说,有点高处不胜寒。若倒霉碰到,我的父母、哥弟姐妹如何与其相处?如何养育孩子?这一辈子该怎么度过?还好,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后话,不了了之,谢天谢地。

过了不久,调到教育组去当办事员。当时全区有二十七所中小学,要常常到各个学校去抽查老师们的备教辅改考评等方面的工作,当然也包括对领导们旨意的上传下达。我把自己的这一工作戏称为跑腿。因为当了跑腿,所以单位给我配了一辆全身都响只有铃不响的武汉牌自行车。尽管如此,还是很高兴,自行车当时是很少的,往往象征富贵。终于有了一辆该我掌控的自行车。记得一九八二年刚放暑假,要去澧州梦溪市看看堂祖父,以感谢他的儿女对我家在苦难中的帮助。单边路长三十几公里,来回不到七十公里。为了能当日早点返回,想借姨父的自行车用一用。我迟迟疑疑地去他家,吞吞吐吐地说明来意,他说出了许多不借的理由。次日赶早步行出门,天黑了一大会才回家,跑了十几个小时也完成了。比我在砖瓦场跑水坯要轻松许多。看来只要决心去做,很多事都是能做成的。自行车是有点旧,反正有的是力气,骑不动了就推,推不动了就背,但骑的时候要多得多。今后干工作、做私事,方便了很多。

又一日,利用工作之便,去看望仍在我读初中时的学校教书的何老师。在我读书时耐心教育,没有歧视;在我求知、求学、求教的过程中,她给了我无私的帮助,永远值得我尊敬。她问及我的婚姻情况,我伸出一个食指:“请您帮我留心观察,如果合适,也可让学生有个家。”

何老师将右手在后脑勺摸了摸才恍然大悟:“哦,我差点忘了,她不错。你有什么要求?”

“我忠厚老实、家庭贫穷,但喜欢读书,这些您都知道。”话虽这么说,婚姻非儿戏,这可是终生大事,不得不把自己的想法向老师全部说出。

何老师点点头:“本应该这样。”

“那就给您添麻烦了。”

“没关系。等她回家时我去说。”

04 中秋,往往与“十一”相近或相连,无论干什么的,皆可在假日欢乐相聚。

十月一日早早起来,拿出全部家当,精心准备后,脚蹬黑色的塑料凉鞋,权充高档的皮制品;下著解放军穿的浅绿色的确良长统裤,显摆高挑、威风;上衣洗得干净、打了补疤的天蓝色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插着两支笔,装出文化人的儒雅……然后骑着自行车去滨湖村相亲。

从东郑下堤坡向南一段左转,走过坑坑洼洼的乡村土路拐弯向南大约五十米处,只见一栋两间红机瓦土砖墙的平房前,有一男三女站在扫得很干净的泥土稻场上,望着我的到来。何老师笑笑:“东方瑞华,你好。这是白云的家。”

顺手指指两个年龄较大的:“这是白云的姨伯、姨妈。”

那低下眼去,挪在旁边,一声不响的,不用说就是白云了。我也不知那来的自信,落落大方:“你们好。能见到你们很高兴。”

“请坐。”

闲聊、吃饭、后续安排、按部就班。

秋高气爽,我借住的风扫地、月点灯的屋子里外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前聚了不少人,想一睹“赌博佬”东方家才的未来儿媳妇。那时,男女见面后,没有异议,愿意相互往来后,先是男方到女方家被对方亲友考察,后是男方邀请女方亲友来玩玩,也就是被男方家的亲友考察。所谓相亲,大约如此。男女双方默认对方,亲友们推杯换盏以示庆贺。接着将是嫁娶的准备。诸如男方准备新房呀,女方准备嫁妆呀,亲友准备吃喜酒呀等等,我们似乎没什么准备的。

白云一行人回家,就有消息灵通的好心人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那没读过书的老妈:“菊姐,告诉你,白云是商品粮户口呢,又在读书。你挣点钱不容易,不要把钱丢在水里啦。”

一向有些糊涂的老娘此时却十分清醒:“是的,俺没钱。俺的瑞华现在也是商品粮户口。”

每每忆起见面的时光,快乐之感油然而生。为了美好的未来,我得准备准备。首先是跑到各地的新华书店,去找婚前婚后的读物,就算是大海捞针,也要去捞一捞。其次是破季度地订阅《父母必读》,试图从中寻出什么秘密来。第三是观察有教养人家的孩子教育并与无教养的孩子比较,找出他们之间的差别。在这许多准备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孩子的教与不教有天壤之别;教好教坏决定了孩子的未来。

一九八五年六月,白云师范毕业了,分配到东郑中学教书,有了稳定的工作,高兴是自然的。我则利用工作之便,常去陪伴未婚妻,花前月下,别提有多么爽了。很快,领回了结婚证。我们成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合法夫妻。

放假啦,六月中旬,天气不太热,农村还不太忙,我们到高庙村的老家去玩了几天。早晨我去田里帮哥哥干些农活的时候,白云便跟着看,问这问那。我则笑话她:“地主的狗崽子,要多向贫下中农学习,加强改造。”太阳升高点时,我去田边的荷塘里摘一匹大大的荷叶给白云当作伞。关于农活,她问我答,有时相互笑笑,笑声飘得很远。在劳动后回家的路上,有人相互询问:“那头顶荷叶,穿着蓝色连衣裙,留着长辫子的丫头是哪一个?”

“东方瑞华的老婆白云。”

晚饭后,我们搬了农村常见的木椅,双双坐在离居民点较远的空旷的稻场上。任凉风抚摸,听虫儿轻唱,看缺月飘移。我们并排坐着,脚挨着脚,手拉着手,望着嫦娥仙子祈祷:让我们的孩子聪明些吧。热情澎湃、满心欢喜,直到“落月摇情满江树”。

不知不觉中,你已经诞生了。我们会心地一笑,约定白云每天从滨湖家里走到学校去上班,早去晚回,单边三公里左右,不急不躁,既是一种适量的运动,又可尽享乡野清新的空气。我只要有可能,即来陪妻子。我们相互陪伴,散散步、听听轻音乐;相互关照,讲究卫生,嘘寒问暖;相互说笑,精选快乐有趣的故事,探讨孩子的养育方法。十个月很快过去,你“呱呱”坠地,我激动得大叫:“标致、标致、好标致。”

黑皮,一个新的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

十个月大时,我们放开了扶着的手,你站了起来。十一个月,你抬起重重的右脚,迈出了艰难的一步。脚落地时,身子晃了晃,但没倒下去。很兴奋地叫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音节:“妈。”

我们陶醉、热泪盈眶。

一步,又一步,步履蹒跚中,你摔倒了。你的爷爷、奶奶以短跑冲刺似的速度奔向你,要把你抱起来。我们则大声劝阻:“不,您让他自己爬起来。”

“他这么小,哪有力气爬起来?要是有力气,他就不会摔倒了。”

有些理由,但我们很坚决:“不行。必须让他自己爬起来。”

你趴在地上,望望奶奶爷爷,又望望我们,不知所措。我赶紧跑去把岳父、岳母拉到一边,微笑着说:“你们去忙吧,我们来给他洗洗。”

长辈走后,“儿子,你一定能爬起来。”

黑皮,你果真爬起来了。我们热烈鼓掌,竖起大拇指:“儿子,你不错。”

两岁啦,你已经端碗吃饭了一段时间。你吃完饭后,接到了指令:“黑皮,把你的饭碗洗干净。”

你把碗在水盆中转来转去,用胖胖的小手在碗里碗外摸来摸去,弄得脸上、身上到处是水。有时甚至把衣袖打湿了一大截,碗还是没洗干净。这时,你妈首先给你换衣服,洗碗后再洗你换下的衣服。这比你妈直接洗碗不知麻烦了多少倍。为了孩子,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

对于孩子的养育,我们有许多共识: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