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办公室副主任卞浩是个年轻人，刚参加工作三年。
卞浩的主要职责，是服务一把手局长。
前任局长年富力强，被提拔走了。新到任的局长叫严正标。
严正标五十多岁，虽说是平调过来的，但原来他在史志办当主任，是个闲差，来局里走马上任算是重用。
严局长人如其名，着装中规中矩，从未穿过休闲装；说话办事很严肃，不苟言笑，在办公室里也是正襟危坐，一本正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严正标这架势，就是风向标啊。自从他到了局里，以往嘻嘻哈哈大嗓门的那几个人，也都自觉不自觉地把分贝降了下来。
副局长王占涛的变化最为明显，前后判若两人。
王占涛以前爱开玩笑，也不讲究自己的副局长身份，还美其名曰“与群众打成一片”。他不仅与同龄人戏谑调侃，还与年轻人插科打诨。
比如，见了卞浩，他会笑嘻嘻地说，“小卞，我每天想起你都不下十来次呀”。第一次听这话，卞浩还蒙在鼓里，后来一琢磨，原来他在揶揄卞浩的姓氏。
自从严局长一上任，王占涛也陡然变得稳重起来，不怎么与大家调笑了。
不仅如此，王副局长连烟都差不多快要戒掉了。他原来烟瘾挺大的，早晚看到他，不是嘴里叼着烟，就是正把一支烟从烟盒里抽出来，天天吞云吐雾，也成局里一景。
可是，新来的严局长不抽烟。
上任的当天，王占涛给严正标让烟，严正标婉拒，解释说自己从不抽烟。从那以后，王副局长也抽得少了许多，至少，据卞浩的观察，在开局长办公会时，自始至终，王占涛硬忍着没抽一支烟，这要放在过去，简直不可想象。
卞浩揣摩着局里悄然的变化，后悔自己还是年轻孟浪，不懂得与局长保持一致，自找难堪。
咋回事呢？这还得从上周去局里分包的村子说起。
按照上级的安排，他们局分包山高县的一个偏远村。过去的主要任务是脱贫攻坚，现在是乡村振兴。
严局长刚到任，需要到村里熟悉村情，就抽了一个上午，带着副局长王占涛和卞浩，还有城乡协作科的李科长，一大早就出发，两个多小时后赶到了村里。
一行人看了村里的致富项目，又开了个座谈会，严局长听了村支书关于村里情况的汇报，一看都十一点多了，就起身告辞。
村支书很热络地留饭，严局长坚辞说，下基层上级有规定，同城不吃饭。
一行人返回市里的半路上，已经十二点多了。见路边有一家牛肉汤馆，严局长提议说，咱们就在这儿兑搭一顿吧。
于是，他们就进到店内。店里座无虚席，看来生意不错。
店老板问：几位是喝汤，还是吃面？
原来，这个汤馆早上以牛肉汤泡馍为主，中午以牛肉烩面为主。
严局长说：我来碗汤，一个烧饼。
副局长王占涛、李科长、司机，也都附和道：我也喝汤，一个烧饼。
唯独卞浩，支吾着说：我来碗烩面吧。
倒不是有意不与严局长保持一致，而是恰巧这天早上他上街吃的就是牛肉汤泡馍，实在没有食欲。
牛肉汤与烧饼是现成的，很快，就端了上来。人家四个人风扫残云，不一会儿就解决了战斗。
偏偏这一会儿正是上人的点儿，中午食客们吃面的居多。等严局长们已吃完了好几分钟之后，卞浩的那份烩面才姗姗来迟。
就这样，在严局长们睽睽的目光中，卞浩赶紧狼吞虎咽，也顾不得烫喉咙了，赶紧草草收场撬人。毕竟，还要赶路呀。
回来以后，卞浩得出了个教训：一定要与局长保持一致，否则，还真是耽误事儿……
却说全国低碳日前夕，上级发出通知，要求这一天要响应国家号召，倡导低碳出行。
严局长家离单位只有两个街区，他是步行来的。
大家也都很自觉，近处的也都或步行或骑共享单车，远处的坐公交，都没开私家车。
但低碳日之后，大家惊奇地发现，严正标局长连续三天，依然步行上班，不再开车了。
莫非严局长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给大家树立一个低碳出行的榜样？这是鲜明的导向啊。
但第四天，严局长没来单位，让人难以琢磨。
卞浩也没琢磨透，不知道局长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正在胡思乱想呢，严局长给卞浩打来电话，说，他的身份证忘在办公室抽屉里了，让尽快送到第一医院。
卞浩不敢怠慢，叫上司机，就送了过去。
原来，严局长有了痔疮，这几天比较严重，得办手续，做个手术。
办完了手续，严局长嘱咐说，不要在局里说这个事儿，免得大家分心，跑来看望啥的。割个痔疮，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手术。
卞浩和司机点头应诺。
回单位的路上，卞浩心里话，怪不得严局长上班连续几天不开车，人家是痔疮犯了。这要是也和局长保持一致，岂不成了东施效颦！
看来，保不保持一致，也得分啥事儿，不能那么死板教条。
严正标做完手术三天后就出院回家了。一方面，是个小手术，另一方面，他也真怕局里上上下下成群结队去探望，影响很不好。
却说这天下午快要下班时，卞浩从上级机要室取回一个重要文件，要求一把手要亲阅签字后尽快交回去。
卞浩只得与严局长联系。
严局长听罢，说，我活动不便，你送到家里来吧。
按照局长说的地址和楼栋，知道也不远，卞浩就把文件送了过去。
进了局长家门，只有局长和他的小孙子在家。
局长打开文件正要阅览，小孙孙缠着爷爷要骑马马，哭哭啼啼不止，弄得文件都看不成。
严局长无奈地苦笑道：你看这个小淘气，都让大人给惯坏了。
局长没理孙孙，他的哭闹声更大了，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卞浩脑子里飞速转着：这时候，不能与严局长保持一致了！局长也不可能当着我的面，趴在地上让小孙子骑马马呀。情何以堪？
想到这儿，卞浩急中生智，趴在地上，说：来，叔叔让你骑马马。
局长说：小卞，你别理他。
说完，局长认真读起了文件。
小孙孙一见有马可骑，立马破涕为笑，小心翼翼地爬到卞浩的背上。
卞浩像一条瘸腿的老马，在地上顺着墙边蠕动起来。
小孙孙咯咯咯笑个不停。
过了十来分钟，严局长读完签了字，抬头斥责道：快下来，别折腾叔叔啦。
小孙孙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被爷爷抱到地上。
卞浩站起身，拍了拍膝盖，接过文件。
严局长说：晚上在这儿吃饭吧。
卞浩当然知道，这是虚让的词儿，谢却出了门。
他第一次看到，一贯严肃的严局长有了和颜悦色……
又过了半年，卞浩被提拔为办公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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