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年腊月29,当时6岁的我天没亮就起床了,因为我们家那天宰年猪。在那个年代,农村能够杀猪宰羊过年的人家并不多,对我来说自然是个盼望已久的日子。因为家里宰年猪,我就有机会割一块热乎乎的瘦肉煨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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煨肉,是六七十年代农村出生的人小时候最美味的记忆。选刚刚宰杀好的猪肉,不用任何的清洗,用菜刀稍微打几个花刀,撒点盐,用烧纸裹起来打湿,放进灶膛的火灰里煨着,煨熟后取出来就是无比的美味。

天刚亮,屠户卫爹就在地坪里喊我父亲,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起了床,早就烧开了一大锅开水。

听到卫爹的喊声,我一骨碌就爬了起来,麻溜穿好衣服出来。地上虽然还是白花花的雪,但已经不下了。我穿着棉鞋跳到地坪里,一下子就滑倒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原来虽然没下雪了,地面却结了冰。

我一点也没有哭喊的心思,麻利地爬起来和卫爹打了招呼,心里就在琢磨着到时候怎么要到肉。

很快,左右的两个邻居叔叔也来了,在农村杀年猪都是这样的场面。于是,卫爹手里拿着一个铁钩子进了猪圈,一钩子就钩住了猪嘴,两个邻居叔叔在后面推着赶着,没几下就把年猪赶到了地坪里。

猪的嚎叫声传遍整个村子,我相信,肯定有很多人家还在床上嘀咕:那是老黄家杀大猪了吧,也只有他们家才每年都有这个场面……

杀年猪的场面是热闹的,同时又是有点血腥的,胆小的我却看得不亦乐乎。甚至还能帮着递一下工具。

卫爹是村里有名的老屠户,很快就把年猪放倒在地,然后就是吹气,让猪的全身都鼓胀起来,丢到一个大的长椭圆形木桶里,把开水浇进去,同时还要不停给猪打翻身,最后捞起来去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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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相当顺利,等到猪毛去得一干二净,全身白花花地挂到木梯子上时,天已经大亮了,我也开始吞口水了。

左邻右舍的邻居们都相继起床,也有几个围着看热闹的,嘴里都是说着一些羡慕的话,大家一起在估算着猪的重量。

我四面打量了一下,地坪左侧的那个土坎上冒出来一个小头,头上还绑着两个小辫子,那肯定是春叔的女儿小芳,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杀猪的场面。

我和小芳是同年,她比我小了两三个月,从小到大就是我的跟屁虫。只是去年年底,春叔在灰料山上出了事没了,她就成了没爹的孩子。

要是以前,她肯定早就来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喊着,今年却完全不一样,就那么悄悄地杵在土坎下远远地看着。

我们家的地势比春叔家高了那么两尺多,有个小台阶供人上下。我走到小芬身边,一把揪住她的小辫子说: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怎么不上来,很快就有煨肉吃了。

小芬的小辫子在我手里,仰着头看向我,虽然没有说话,却还是乖乖地上来了,一声不吭地跟在我屁股后面,站在阶基上看着挂在木梯上的猪。

我腆着脸对卫爹说:好卫爹,给我割一块大肉下来煨着吃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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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要求我几乎每年都要提,但今年却特意多了个“大”字。卫爹看了我一眼,手里的尖刀就朝最上端的猪屁股上挖去,很快就有一块二三两的瘦肉,信手割了两刀塞到我手里说:

快去煨起来,熟了和小芬一起吃哈。

我拿着肉屁颠屁颠朝灶屋里跑去,母亲也没有说多话,帮我加点盐用土纸包好煨好,还交代我别忘记了时间。

没多久,我就和小芬在阶基上吃煨肉了。对她我倒真不吝啬,几乎是和她平分的,但我也没忘记逗她:好不好吃?跟着我吃香的吧……

小芬乖巧地点了点头,我们俩吃得满嘴油,但更多都是有点意犹未尽。

我心里正在琢磨着怎么还能再弄一块时,春婶在土坎下喊了:小芬,回来洗脸吃饭了。

春婶的声音我当然熟悉,但总觉得今天和往常不一样。小芬立即往家里跑,我听到春婶在呵斥她:一大早就跑去别人家里馋嘴了?

我父亲在和卫爹商量怎么砍礼肉的事,也抬头对春婶的方向说:她婶,都是小孩子就别说她了,再说了,在我家又不是别人家里,都是自己喂的猪又不用花钱。

确实,我和小芬为什么这么合得来?因为春叔在世的时候,他也是同样对我的。春叔虽然和我家不是亲戚,但和我父亲却合得来,两家都是不分彼此的。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想不到他三十出头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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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婶没有说话,牵着小芬的手进了屋。我父亲和卫爹却轻声地叹着气:哎,春老弟不在了,她这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啊,明天就过年了,不晓得也准备点什么没有。

卫爹也在叹气:都是苦命人啊,只怕真的没有啥准备,也只能有钱没钱过年了……

父亲沉默了一下,然后让卫爹割了一块一斤多点的五花肉,没有说话就下了土坎,然后就听到春婶在屋里说:

她大伯,你这是干嘛,这可是大嫂一背篓一背篓野猪草喂大的,我怎么好意思吃白食呢……

父亲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但他回来的时候,那块肉还是拎着,显然是被春婶拒绝了。

卫爹不愧是老屠户,手脚很麻利,在吃早饭前就把一切弄好了,还帮我们把猪油切好,只等稍晚点熬猪油了。

吃过早饭已经快到中午了,父母在灶屋里熬猪油,我则被安排盯着房间里的猪肉,以免被狗给叼走。

看着一大盆分成一条条的猪肉,最上面是两块猪头。我坐在小凳子上,看着眼前的猪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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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父亲给春婶送点肉过去,却又被退回来了,我是看到了的。而卫爹和我父亲的那几句嘀咕,我更是听到了。明天就要过年了,家里什么都没准备,那小芬吃什么呢?

我站起来在门口打量了一下,父亲和母亲都在灶屋里忙活着,我转身走到那堆猪肉旁,提起板块猪头就去了春婶家。心里却还在想:她不收父亲送的猪肉,是不是嫌太少了,我这块猪头可够意思了吧。

因为怕被父母看到拦住,我像只小老鼠一般朝春婶家跑去。半块猪头可不轻,虽然也就十几米的距离,到最后几乎是被我抱进去的。

一进屋,猪头就被我丢到了地上,大声朝春婶喊道:春婶,这猪头是我送给小芬的……

春婶牵着小芬出来,看到地上的猪头,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问:你这小子,竟然偷这么大一块猪头来了,你爸妈知道吗?

后来的结果,当然是春婶提着猪头揪着我回到我家,但父亲这一回却不收了,只是对她说:

她婶,明天就过年了,刚才那点肉你又不收,他们两个小孩从小就是兄妹一样,既然是小关送给小芬的,我们大人就别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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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春婶只好无奈地收下了猪头,我也一直陪着小芬围着春婶处理着。到晚上,半块猪头就被炖得混瓜烂熟,我也跟着喝了一大碗肉汤,直到眼皮打架了才被父母揪回家。

这件事只是我成长路上的一个小插曲,第二年我就上学了。而春婶带着小芬过日子,过得也就越来越窘迫。到年中的时候,春婶娘家就把她们接回去了。

春婶的娘家离我们大概有十七八里路,隔着一座大山,却属于另外一个乡镇。春婶临走前把家里拜托给了我家,请我父母代为照看一下,还说自己有时间就会回来看看的。

后来一些年,每年确实也会见到春婶一两次,我也就依旧能见到小芬。只不过到我们上初中后,随着学习任务的加重,就没有怎么见过了。

我的成绩并不咋样,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然后就回家务农。到这时候,春婶已经基本不怎么回来了。

但她家的房子还在那里,据说是春婶最后一次过来时交代:他大伯,这旧屋就拜托您了,你用来当杂物房也行,只要不让它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