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秋雨 踏莎行 苦旅

美,是有等级的。

艺术,也是有等级的。

至少,在人文学科尤其是文学、艺术领域,等级是存在的,而且我也承认是应该存在的。之所以要在这里谈论等级的问题,是因为,从很多当下的文学艺术研究者评论者那里,我隐隐闻听到一点不同的声音。他们似乎有一种期待,期待等级的取消。这是我不能同意的。我一直认为,人文学科和社会、自然学科的研究应该区别开来,因为它们毕竟有很多的不同。现实的情况却是,在我们的研究中,有一部分研究者和评论者有意无意中漠视这些区别和不同。在社会科学中,等级的存在,往往被视为一种野蛮的、落后的表现,当人类的社会文明进入到现代阶段之后,社会等级带给人类自身的种种负面影响逐步被揭示出来。取消或者弱化等级观念和差别,意味着人类文明开始关注每一个体的人的自身价值,而不是如同以往那样先验的肯定某些人是高贵的某些人是卑贱的,人人平等、人人都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自己人生价值最大化的自由和可能性,这是一个不小的进步。问题是,这样一种观念运用到人文学科、文学艺术领域是否恰当,则是需要进一步讨论的。我否认这一点。

余秋雨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在人文学科中,比较高的等级与比较低的等级的关系,不存在对立、也不存在压制和被压制。相反,较高等级的存在,为较低等级提供了价值规范,具有引导、提升、示范等一系列功能,其存在的积极价值远远大于负面影响。等级,在人文学科和社会学科里,应该被作为两个内涵完全不同的概念加以理解。文学、艺术中最高级别的作品,我们往往称之为经典。所谓经典,意味着这些作品是具有超越性的,超越时代、超越地域、超越民族,永恒的守护着几千年来我们人类所创造的那些具有绝对高度的价值观念、价值追求,每一次亲近,都会提升一点生命存在的高度和纯度。所以,我想我们有必要承认等级的存在,并且清醒的知晓哪些作品才是最高等级的代表。如当下文学艺术界的某些创作者、研究者,立足于比较低的等级,无知的嘲笑较高等级,以能够吸引众多的关注而自鸣得意,这不是进步,是堕落。最高等级的文学艺术,总是同人的生命本身相联系的,生命是唯一永恒的主题,具体的社会事件、琐碎的是是非非在这里构不成主题。最高等级的文学艺术作品会告诉我们生命的缺憾,引导我们正视这些缺憾,并与我们一起,向着某一个我们想象的极限努力提升,取消等级、否认最高等级,只能意味着人类自身永远只能陷身一时一地的喜怒哀乐、是非成败,超越的向度不存在了,生命的平面化、破碎化是必然的。具体到书法,最高等级的作品,出现在魏晋,最显著的代表者是王羲之父子,这已成共识。那个时代的书写者,如王羲之,真切的感受着自我生命的短暂与不圆满、不无伤感的体验着并想象着死亡的最终降临,悲和痛是有的,沉沦却不是他或者他们的选择。短短的一段魏晋,之所以傲啸整部书法史,正是由于那一时代的书写者,用他们的笔墨,用他们笔下的起止顿挫、勾连回合,超越了生命的短暂,演绎了生命的亮丽与潇洒。绝对一点说,没有这些书写者,也就不会有一部可圈可点的书法史。我知道,余秋雨先生很看重这段书法史,我也知道他对王氏父子的片纸只字都珍爱有加,除却个人性情偏好,大概是他瞅准准了书法史的最高等级,并努力靠近。

▲ 余秋雨 千佛崖

如果说,魏晋书法,给予余秋雨先生一个起点。

那么,他的人格,让他演绎出自己的笔墨。

书如其人,论者赞成也罢反对也罢,作为一种进入书法的视角,还是比较有效的。尽管很难厘定书法作品的某一点画结字与书写者某些心性品格完全的对应关系,但,至少应该承认这种对应关系还是存在的。自然科学中的分析方法在这里并不起作用,即便曾有研究者尝试,也大多以失败告终。我想,在这里可以引入象征这个概念,把可视的笔墨当做一个显像的层次,通过这一层次,可以感受到另外一个更深入层次的存在,书法以及其他艺术的魅力恐怕就在此处,说是说不清楚的,但可以感受。需要说明的是,感受,并不是纯粹主观的,按照李泽厚先生的论述,里面积淀了以往文明创造的基因密码,当然不可能是全部,就每一个人而言其自身所载负的文化密码的构成有着层次和多寡的区别。那么,经由书法外在可视的点画结字,最终会指向哪些更为深入的内容呢?我想,应该是人格。古人在讨论书法的时候,经常会说到,见其字便可想见其人风貌。风貌,也即是人格。一部书法史,固然是由一件件精彩的作品构筑的,换一个角度看,其实更是一个个真实感人的书写者自我人格的展示。比如颜真卿、比如苏东坡,如果抽取人格的因素,对他们作品的理解和感悟显然缺少了一个层次。余秋雨先生对文化人格进行过细致而深入的研究,但对自己的人格,没有过多直接的谈论。不过,通过他的文字、他的笔墨,可以感受到。对于余秋雨先生的人格魅力,我感受最深的,是他的独立。近代以来,以西方现代文明作为参照,我们对传统中国人的人格进行了一些列的研究,进而是批判。批判的焦点是,在我们的人格中,尤其是在传统文人的人格中,先天的缺少独立性、缺少现代意义上的自我。确实是这样,传统的文人在出世入世间,要么依附政治要么委身自然,如同西方那种以一种完全独立的自我面对社会人生、面对自我命运并展开一系列行为的人格我们是缺乏的,即便在经历过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之后,现代意义上独立的人格依然没有完全在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结构中建构出来,在很多时候,我们依然习惯于依附,不仅在行为上更在思维上。或许是出于对这一问题的忧虑,也可能是因为试图多一点文化担当,众所周知,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余秋雨先生毅然决然的辞去一切公职,开始对中国文化遗迹进行漫长的考察,之后又对世界各大文明遗迹都进行实地考察,其目的,就是试图摆脱开束缚在传统文人身上一切要素,以一个现代文人的视角、思维、方式,已完全独立的方式和姿态对中国文化以及世界各国文化展开研究。路途是遥远的,背影是孤独的,但正是因为这样,他以自己的努力验证了当下中国文人实现人格独立的可能性。现在,他的文化考察、文化研究暂告一段落,通过笔墨,他以另外一种方式继续展现着他的文化人格的独立性。

▲ 余秋雨 萧何曹参墓园

“天下何人不识君”。

这句诗用在余秋雨先生身上是合适的。

不过,真正认识一个人是很困难的事情,在很多时候,我们往往难免只见树木而不见森林。换一个角度,真正让别人认识自己同样也是困难的,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同时运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全面而且恰如其分的表达自己。

简约而且准确,是一切艺术表达的最高准则。余秋雨先生是懂得这一点的。所以,他以自己的方式,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方便,让我们得以走近他、认识他。

我们一度熟识的,是一个文化考察旅程中的余秋雨、一个写作文化散文的余秋雨、一个在世界各地讲坛上阐述中华历史文明的余秋雨。

现在,当然还要再加上笔墨挥洒中的余秋雨。

作者:韩少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