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年终回眸|澎湃新闻关注的十家美术馆:繁荣、隐忧与无界
回望2021,中国的美术馆事业蓬勃发展,上海浦东美术馆、香港M+等新开美术馆均引起较多关注,尤其在疫情依旧困扰世界的局面下,美术馆冲破地域隔阂,以经典之作滋养人心。但一个事实是,美术馆的蓬勃之下也仍存在着隐忧,繁荣背后,一些美术馆到底缺了什么?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编辑部盘点的2021年十处国内美术馆,其中既有自带话题并让人反思的,也有挖掘馆藏、深耕学术的,也有努力生产内容,试图兼顾学术和关注度,亦有愿景搭建能够与西方平等对话的机构。除了2021年新开展馆外,此次盘点还涉及了UCCA、北京画院美术馆等,而中国美院和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则试图让“美术馆”进入无界之境,变城市为展场。
浦东美术馆(上海):
一线风景+名家设计,难掩典藏与学术的缺失
从外滩看陆家嘴,白色的浦东美术馆格外瞩目。 浦东美术馆 供图
约翰·埃弗里特·米莱,《奥菲莉娅》,1851—1852年,布面油画,泰特所有,1894年由亨利·泰特爵士赠送。 浦东美术馆供图
浦东美术馆开馆展“光:泰特美术馆珍藏展”,观众参观草间弥生的《冬日流逝》
公众愿意到美术馆“打卡”当然是好事,既说明了美术馆的吸引力,也说明了公众对文化艺术的向往。然而,一家美术馆,除了打卡照片之外,如果没有自身的典藏与学术,没有留下真正有着深度的艺术本身的讨论,是不是一种遗憾?正如一位资深美术馆从业者对澎湃新闻所言:“美术馆是有特定功能的,是社会公益机构,不是商业场所。美术馆(ART MUSEUM)是艺术博物馆,首先是‘保护(典藏)’、‘研究’,然后才是‘展示’‘教育传播’‘交流和理解’。反观目前当下的众多美术馆是否达到了这些要求?”
让·努维尔设计的西海美术馆外观
在浦东美术馆开馆一个月后,同样由让·努维尔设计的西海美术馆在青岛海滨开馆,从设计、建造到开馆,花了10年。美术馆分布12个展厅,最出彩的,是包裹了一整个外立面的铝板。如镜面般的铝板在不同时间和季节反射出不同色彩的天空、海浪。然而就展览而言,似乎影响不大,乏善可陈。
再看西海美术馆的位置,它坐落于国际化综合艺术社区——西海艺术湾内,附近还建有中央美院青岛校区。这种模式让人想到了阿那亚艺术社区,归根结底是以艺术园区、文旅产业助力城市升级的模式。
其实美术馆需要面对的是三类观众:专业观众、普通公众,社区居民。现在很多新兴美术馆更多服务于以艺术作为背景的普通游客,甚至把自身定位于一处网红景点,然而,“美术馆(ART MUSEUM)”之“MUSEUM”,何以名之,让人遗憾。
北京画院美术馆:
从齐白石的对比研究系列,进入叶恭绰的深度研究
北京画院的学术研究在业内一直有口皆碑,无论是其馆藏齐白石作品的多角度诠释,还是通过展览对艺术名家及其作品的再挖掘,均显示了北京画院的策展能力和学术深度。
1947年冬,齐白石(前排左四)与黄宾虹(前排左五)在画家于希宁画展上
齐黄同代人的对比研究展之后,6月,结合九十高龄的韩羽先生新出版的《我读齐白石》,北京画院以此书作为策展和研究的出发点,专门举办“会心不远——韩羽读齐白石”展览。展览梳理了韩羽先生《我读齐白石》一书的精彩篇章,最终选出极具代表性的北京画院所藏齐白石作品70余件,同时配以韩羽的画作与手稿进行展示。
北京画院“会心不远——韩羽读齐白石”展览现场入口处,韩羽书法对联
《我读齐白石》 广西师大出版社
展览海报
“衣被天下谁识恩——叶恭绰的书画﹒交游﹒鉴藏”展览现场
当然,展览只是一方面,自2018年启动叶恭绰研究项目以来,北京画院还出版了《叶恭绰研究》(第一辑)和画册,且2021年北京画院的工作年会也围绕叶恭绰展开,参会学者提交的论文也将辑录于《叶恭绰研究》(第二辑)。叶恭绰的研究与影响渐入佳境,“影响力”的前提是自身的学术定位,“影响力”也来自积累,不仅是藏品的积累,也是人才的积累,研究的积累,藏品活化、研究深入、教育的推广归根结底还是需要人才。
上海中国画院美术馆(程十发美术馆):
借助画院内外学术资源,挖掘馆藏研究海派绘画
与北京画院的历史相似,上海中国画院筹备于1956年,正式成立于1960年,丰子恺、赖少其,唐云、潘天寿、林风眠、王个簃 、谢稚柳、刘海粟、吴湖帆、傅抱石、贺天健、程十发等画家的加盟,使其成为中国画坛的“半壁江山”,他们的作品乃至捐赠的藏品也成为了上海中国画院的藏品,2019年以上海中国画院为建设和运营主体的程十发美术馆开馆,筑起了展示、研究、推广海派艺术的重要平台。
近年来,上海中国画院依托海派馆藏和研究优势,推出一系列海派画家群像和个案研究展。去年的“海上风标——谢之光、林风眠、关良诞辰120周年作品展”、“星光璀璨·不同而和——上海中国画院藏合作画展”“丹青相照·真挚友情——纪念赖少其诞辰105周年、唐云诞辰110周年文献作品展”以及包括陆小曼、陈小翠、周炼霞等画师作品的“画院掇英——院藏女画师作品展”等都可见出。
“钱瘦铁和他的朋友圈”展览中,展出的钱瘦铁发起的“上海画人节”的照片。1941年10月28日(摄影:郎静山)
“钱瘦铁和他的朋友圈”展览现场,钱瘦铁画的鹰。
以自身馆藏和研究为依托,部分作品从兄弟馆或家属处借展构筑展览并形成研究体系,这种方式也是目前公立美术馆在资金有限、网红展充斥的情况下向内自观,并立足自身拓展学术研究的广度和深度。不过好的展览如何破圈、如何被更多人看到,也是值得关注的议题。
策划这一系列展览的原上海中国画院院长陈翔此前坦言,“其实从前些年开始,上海中画画院就从重点抓创作,到慢慢创作和研究两手都要抓。创作与理论就逐步成为画院主业的两个翅膀。随着程十发美术馆的建成、开馆,创作、研究和展览三个方面都在逐步加强。借助程十发美术馆的开馆,我们通过展览带动相关的研究,并且进一步致力于文化传播、公共教育。”
随着陈翔调入中华艺术宫,上海中国画院在这方面的策划与展览如何延续与深入,不少艺术界人士都在观察。
MPlus博物馆(香港M+):
对当代视觉文化博物馆的摸索,希克藏品的争议仍在
位于地下大堂展厅的“香港:此地彼方”,从艺术到建筑,由设计到电影,探索勾勒香港特质的视觉文化元素。
据悉,M+筹备十年,现有8000件藏品和47000份档案资料,其中1500件中国当代艺术作品由瑞士收藏家乌利·希克捐赠。博物馆展览面积约1.7万平方米,包括33个展厅和其他展览空间。开幕展由6个专题展览组成,其中“香港:此地彼方”从四个章节讲述香港这座城市的演变及自1960年代起至今的独特视觉文化;“M+希克藏品:从大革命到全球化”从M+希克藏品中挑选精品,按时间顺序回顾1970年代至2000年代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物件‧空间‧互动”按主题与时序探讨过去七十年的国际设计与建筑,以及作品与我们今天生活的关联;“个体‧源流‧表现”则从亚洲视角探讨战后国际视觉艺术的叙事。除了主展厅之外,M+还将在大楼的公共空间中展出一系列委托创作的作品。
位于西展厅的“安东尼‧葛姆雷:亚洲土地”,让观众体验由广东象山村村民用泥土捏成的浩瀚人海。
其实,M+最初规划于2017年开馆,因为工程预算与原计划偏差而延期;后又经历了博物馆人事变动,加之全球疫情爆发,让其开馆日拖至2021年。但M+开馆无疑给香港注入了艺术的活力,公众也感叹“香港终于有了一座像样的博物馆”。
香港M+,摄影:Kevin Mak,© Kevin Mak ,图片由Herzog & de Meuron提供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
多城多馆的“连锁店”的架构下,更要引导观众关注作品本身
UCCA Edge的天台
UCCA Edge,首展“激浪之城:世纪之交的艺术与上海”上,胡介鸣装置作品《1999—2000传奇》所表达的是世纪之交的24小时所采集的图像,20年后的“打卡”图像或造就当下的“传奇”。
UCCA的扩张,再次印证了国内美术馆的大举发展,同时如“成为安迪·沃霍尔”继在北京展出后,又来到上海UCCA Edge,也让北京上海双城的观众享受到“连锁模式”的福利。目前,北京UCCA大展厅正在展出“莫瑞吉奥·卡特兰:最后的审判”这位自带话题和网红感的意大利艺术家的到来,也让UCCA再次被聚焦。但卡特兰那些作品的背后,聚焦的是其文化深刻尖锐的审视,如何鼓励观众深入探寻每件作品背后的故事,在当下时代的语境下与艺术家的实践产生共鸣更是重要的。虽然,以投资者回报角度看,票房对UCCA是极其重要的,那么如何平衡学术研究与票房(打卡)的关系,也是众多民营美术馆需要正视。
木木美术馆(北京):
初代“网红”带来的流量和质疑
“意大利文艺复兴纸上绘画:一次与中国的对话”展览现场。
坂本龙一“观音·听时”艺术展展览现场,《生命-流动,不可见,不可闻……》(2007/2021),坂本龙一、 高谷史郎
但世人总是善于遗忘的,观众的热情很快消解了阴霾,在炫目的打卡背景下,显出的是所谓中产阶级的表征。再反观近几年,美术馆展览权威性在削弱,网红化趋势又在上扬,木木美术馆只是其中的代表。
坪山美术馆(深圳):
以“九层塔”系列展览生产内容、呈现跨界融合的空间
坪山美术馆
“形式的狂想”以艺术家刘韡的几何形装置为基础、建筑师马岩松进行空间呈现。
平面设计师广煜为“形式的狂想”进行海报等视觉系统的创作。
第八个项目“情景”由姜杰、彭薇、尹秀珍由三位女性艺术家带来三组作品,结合建筑师徐甜甜的空间设计。
平面设计师小马哥为“情景”做的视觉系统。
“‘九层塔’对于坪山美术馆来说,既体现了内容生产能力,我们还知道怎么去做。”刘晓都说,“这么一来,坪山美术馆的工作就有了特色,还是一般人搞不出来的特色。说到底,一定要生产新东西的意识,如果没有一个完全属于美术馆自身的内容,美术馆就会走上‘代理’路线。”
“九层塔”的意义并非只是创造一个艺术、建筑和平面设计的连接点,形成一个全新的交叉学科。更重要的是创造了一股由自主策划带来的“向心力”,这种“向心力”让这个离深圳市中心一个多小时车程的美术馆,受到广泛关注和谈论,很多人宁可舟车劳顿,也乐于去参加美术馆的活动。除了“九层塔”外,坪山美术馆2021年还呈现了张永和个展、“一个人在荒岛”系列展览,以及深圳当代艺术家系列展览。
其实坪山美术馆于2019年3月正式开馆,作为一家新美术馆从零起步,是短板,很有可能是机会。近两年来,国内新美术馆和流量展览层出不穷,新的美术馆是以建筑夺人眼球还是以内容带来持续的影响力,这也是当下美术馆需要正视的问题。
成都当代影像馆:
对话西方、聚焦本土的双向视角
©️成都当代影像馆建筑
©亨利·卡蒂埃-布列松,新中国成立前的上海,中国,1948年12月-1949年1月(成都当代影像馆馆藏)
©️成都当代影像馆,《书写——贝尔纳·弗孔2021》展厅
©️成都当代影像馆,马良《私人神话》展览现场
此外,2019年成都当代影像馆还参与了法兰西艺术院(Académie des beaux-arts)设立的“威廉·克莱因摄影奖”,由其创始人钟维兴担任该奖评委会终身联合主席。几乎在同一时间,成都当代影像馆设立了“金熊猫摄影艺术奖”,这两个奖项一个接轨国际、一个聚焦中国本土,前者关注全球杰出的摄影师,后者关注的当下中国杰出的摄影师。
目前金熊猫摄影艺术奖历经了第一届,即将于2022年启动第二届。首届“金熊猫摄影艺术奖”获奖摄影师包括了马良、张克纯、洪浩、缪晓春等,他们从事摄影多年,现今依然还在充满活力地创作。“威廉·克莱因摄影奖”则举办了两届,2019年首届获奖者为印度摄影师洛古·雷(Raghu Rai);2021年,第二届“威廉·克莱因摄影奖”由美国摄影师安妮·莱博维茨(Annie Leibovitz)斩获。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美术馆引进国外艺术家的作品展出,但无论基于哪种模式的合作,重要的是通过合作相互学习。成都当代影像馆两个摄影奖项并举,也看到了给中国艺术家提供的舞台。同时,只专注于影像这一门类也看到其清晰的定位,在一个艺术门类中做得更专业、更学术、更深入,也不乏是新兴美术馆的运营之道。
中国美术学院毕业季(杭州):
面向公众,全城绽放
中国美院毕业展现场
2021年6月1日,“现在史·第三届之江国际青年艺术周暨中国美术学院2021年毕业季” 在浙江美术馆开幕
中国美院毕业展展览,一个孩子参与作品互动
毕业季全城联动,既证明了中国美院的影响力,也凸显了杭州这座城市对艺术的认识和接纳。或者说也只有杭州和中国美院才能融合如此全城联动的毕业季。
2021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
城市即展场,无墙的“美术馆”
2021年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艺术家苏畅为“上生新所”带来的公共艺术作品。
俯瞰百禧公园,宛若穿梭在道路与社区空间的钢铁巨龙。
比如在主展场曹杨,社区空间更新成就显著。以建筑师刘宇扬操刀、被誉为“世界第三个高线公园”的百禧公园和曹杨一村成套改造为首,加上曹杨环浜、街道各公共服务场所的改造等,展示的也是一种典型空间更新的可推广性。与曹杨街道多为在地居民参观和使用不同,在新华街道面对的是更多外来的参观者;而且新华没有大块的社区更新空间而是通过文字、标识、美食、店招、墙绘、快闪等介入空间。另外与杨浦区四平样本社区展的一个小项目“诗歌单行道”、徐汇田林样本“花开蒲汇塘”将一处花鸟市场改造的植物公园、以徐志摩诗歌为灵感南昌路变电站微更新等项目,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也仍人民参与到城市微更新之中。
静安临汾街道,公共艺术作品《年代置物架》
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再探公共的可能性:桂巷菜场美术馆/艺术夜校总结展”展览现场
除了以上提到的十座美术馆外,2021年年底,杭州天目里美术馆正式开馆,这座由普利兹克奖得主伦佐·皮亚诺设计的美术馆的开馆展云集了国内外32位艺术家,艺术将“从无到有”生长到城市中;2022年上海西岸也将再添一座由让·努维尔设计的“星美术馆”。然而,在美术馆不断增加的同时,我们也看到一些美术馆处于相对尴尬的境地,比如同样成立于2010年的上海外滩美术馆和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外滩美术馆在闭馆装修了一年多后终于在2021年10月重开,但刚做了一个展又将配合外滩源地区的开发升级与观众再次小别。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也迁出了静安新业坊,暂无固定馆址。要知道新业坊的场馆在2020年接待观众近38万人次,位列上海美术馆接待量第三。民生迁出后,未来如何也应该被关注。
在新旧交替之间,需要发问:美术馆的初心是什么?做旅游、赚门票,还是做文化艺术?美术馆不是一门生意,不仅是请建筑大师做夺目的建筑,更重要的是内容和内核。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