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8日,法语原版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在上海文化广场开演,这部法语经典之作的四度回归,自开票便备受瞩目,全场次迅速售罄。作为2025中国大陆巡演的收官之站,原版“罗密欧”达米安·萨格与原版“朱丽叶”希西莉亚·卡拉亦将在职业生涯中最后一次在音乐剧的舞台上饰演这对传奇爱侣。
罗密欧与朱丽叶近乎成为浪漫爱情故事的原型,无数充满工业糖精味道、从文化流水线上搬运下来的拙劣仿品汗牛充栋。然而当《爱》的熟悉旋律再度唱响,跨越半个世纪的爱情故事又一次焕发光彩。这部音乐剧何以依然能够打动当代观众?
毫无疑问,莎翁的早期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1594),是这位文豪生前最受欢迎的剧作之一。该剧是那极少数的正典,它塑造了某种足以嵌入人类文化冰山之基底的文学原型。后世任何对笃信浪漫爱情的年轻恋人的描写,都难以摆脱莎翁此剧的影响。
莎士比亚提炼了诸多原型,如意大利作家马泰奥·班德罗的作品。这位小说家以仿效《十日谈》创作的,风格粗糙的短篇小说闻名,其同名小说,被广泛认为是莎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源头故事。1562年,英国诗人亚瑟·布鲁克将该小说改编为诗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史》。5年后,英国作家威廉·佩恩特,又把这首诗歌再次改写为散文体,刊载于《欢愉宫殿》一书。莎士比亚在创作时,直接借鉴了这两位英国诗人作家的改写版。然而最终,出自莎士比亚之手的这出五幕悲剧却盖过其原形,兀自成为嗣后西方爱情传奇故事的坐标原点。
自诞生起,《罗密欧与朱丽叶》就不断被改编。复辟时期以降,英国本土戏剧家们,依照时代的要求,删改莎翁的戏剧,剃去其为娱乐观众而设的喜剧毛刺,使之变得雅驯。到19世纪,莎剧逐渐正典化,并成为构成英国国族想象共同体的关键要素,忠实于原著的版本开始成为主流。英国演员及戏剧导演、20世纪英国剧坛“三巨头”之一的约翰·吉尔古德爵士1935年制作的版本即是如此。吉尔古德甚至想要径直回到伊丽莎白时代的舞台中,启用彼时的服装和布景,来还原完全原汁原味的莎剧。
在或轰动一时,或寂寂无名的一众《罗密欧与朱丽叶》改编中,法国作曲家捷哈·皮斯葛维克打造的同名音乐剧,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功。2001年于法国首演后,该剧即刻成为全球范围内最受欢迎的法语音乐剧之一,欧洲媒体赞誉其为“21世纪最伟大的流行音乐剧”。出自该剧的金曲《爱》和《世界之王》,其唱片销量更高达数百万张。
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巡演足迹遍及全球。2018年4月5日至4月22日,该剧首次登陆上海文化广场,共演出20场。而2025年12月,《爱》在上海文化广场的深旷舞台中第四度唱响。作为年末的收官大戏,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此次演出,计有14场,从12月18日一直延续至12月28日。
罗密欧与朱丽叶近乎成为浪漫爱情故事的原型,无数充满工业糖精味道、从文化流水线上搬运下来的拙劣仿品汗牛充栋,这部音乐剧何以依然能够打动当代观众?而吉尔古德式拟古的演绎法,似乎已不再适合当代这个被解构得仿佛已然坠入非欧几何平面的舞台。
法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应对方式,是在莎剧情节主线基础上,彻底重构,只留下嶙峋的脚手架支撑原作的结构。因为,很大程度上,原作的情节进展依赖于角色的言说欲念。
莎士比亚戏剧的核心要素乃是诗歌和语言,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尤其如此。剧作家在此一意大利背景的故事中,尽情实践他商籁体的写作艺术。这一诞生于意大利,有着严密格律的诗体,曾于彼特拉克的《歌集》中,显露其在书写爱情时所拥有的,如丝绸一般细腻的音色。当罗密欧愈发深陷情网,就愈发亲近商籁的写作。
而在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繁复华丽的莎剧台词,让位于充满张力的舞台动作和近乎炫技的灯光调度。彼此仇视的凯普莱特、蒙太古两大家族间的争吵与斗殴,简化为一系列舞蹈动作,和演员们肌肉骤然发力时的战吼。处理此种群戏时,该剧常采用静场手法,让舞蹈演员成为一座座被灯光染色的雕塑。他们依照次序,逐一开始活动起来。如此,一场无序的群戏便被切割为一个个具体而微的小型哑剧。
担纲该剧灯光设计的汤姆·伊度穆,不仅深谙歌剧、戏剧的光影语法,也在为流行音乐演出及大型庆典,如阿联酋建国25周年庆典等项目工作时,积累了丰富经验。他为这出音乐剧设计的灯光,显然不像一般的戏剧灯光一样,只是观众注视的延伸,注释一般紧随着人物,作为修饰及润色。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舞台灯光几乎过分明亮,它如庆典般恢宏,如演唱会、灯光秀般绚烂而富于动感。当它漫射为无数星星点点银屑般的碎片时,常常从木地板到天花板地盈满整个舞台。我们能看到如珊瑚般在降下的透明幕布上生长的凄凉灯光,也能看到充斥各色花纹的巴洛克式的繁杂灯光。后者时常平铺整个舞台,如同波点,不断调试色温,变幻色彩。
该剧的舞台布景,一堵仿佛斗兽场外墙般的巨大构筑物,以及几座能够翻转,在室内景和室外景之间切换的塔楼,既充满厚度,无比具象,又在灯光与舞美的助力下,变得高度符号化。剧情时刻遵循颜色的语法:红色代表冷漠、傲慢、自恃清高的中产阶级家族凯普莱特,蓝色象征富裕、浪漫、高雅的蒙太古家族。不仅人物性格透过服饰的颜色与版型区分,场景在两大家族间的切换,亦通过灯光主题色的改变加以标明。
颜色:其细腻变化的色温,其由此及彼的过渡,是叙事至关重要的一部分。而当死神在舞台上被具象化时,她的代表色即为白色,一种集合了所有颜色的颜色,一种足可以抹去其他颜色之存在的颜色。这一主题色除了一以贯之地黏着在死神身上,就只在罗密欧与朱丽叶那里出现。他们彼此间的爱欲,也许仅仅是向死而生的求救信号。
朱丽叶想要逃避被困在无爱的家族联姻中的命运。她的亲生母亲要求她恪守女人的本分,其父亲虽不忍,却从不吐露。惟有乳母,从另一个同样渴求确立自身主体性的女性角度,平等地看待朱丽叶的往后人生,但在罗密欧出现之前,她的关切也于事无补。
蒙太古家族则被赋予波西米亚式的不羁色调。他们曾高声合唱自己是“寻欢作乐,男欢女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世界之王”。但在这首金曲《世界之王》中,阴影亦始终存在,这群天之骄子同样“因为分不清什么是狗,什么是狼”而“胆战心慌”,只能纵情于声色犬马。
这出音乐剧,以死神的独舞开始,以两大家族和解的合唱中最后一个重音“爱”结束。在删去莎剧标志性的多线叙事,砍掉帕里斯伯爵之类配角的戏份,将五幕剧浓缩为丝丝入扣的上下两幕后,主创们惟有努力维持歌曲部分与台词部分间相互转换的节奏感,才能使该剧凝练而不单调。历经如此大刀阔斧的更改,法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如同被层层剥开的水果,只剩下原作中最为坚硬的果核:那是一种难以再现的,近乎天真的人文主义精神。
这便是该剧超越于流俗爱情悲剧的地方,一对爱人的殉情,比之亲王的禁令,更能起到让维罗纳这座城市因两大家族之世仇而撕裂的伤口愈合的作用。不再有彼此推诿与互相指责,仿佛机械降神一般,凯普莱特与蒙太古家族的女主人不约而同地发现了爱子、爱女死亡的真相,在对自身罪行的忏悔中,她们携起手来,献出最后一支爱的合唱。从此,宽容战胜了仇恨,生命战胜了死亡,记忆战胜了遗忘,《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在当代舞台上,依然熠熠闪耀光芒。
来源:孙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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