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朝最后一个皇帝,亲口说自己不认识满文。
这话要是搁在几十年前,够满门抄斩的。
可这话偏偏就是在1962年的北京,从爱新觉罗·溥仪的嘴里说出来的。
听这话的人,是中国科学院的头把交椅,郭沫若。
这俩人,一个是把笔杆子当枪使,要把旧世界砸个稀巴烂的革命文豪;另一个,就是那个被砸烂的旧世界里,坐在龙椅上的末代皇帝。
历史这东西就这么有意思,它能让两条道上跑的车,硬生生在一个路口撞上。
这事儿得从头捋。
1962年,溥仪拿到特赦令刚满三年。
他不再是战犯,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名普通公民,户口本上明明白白印着。
他先是在北京植物园给花浇水,一个月拿六十块钱工资。
头一回拿到自己用汗水换来的钱,他激动得手直哆嗦,跑去买了床新棉被,还买了点儿时宫里吃腻了、可几十年没尝过的糖块。
那滋味,比他当年登基时听到的万岁声都甜。
后来,因为他身份特殊,被安排到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当专员,写写自己的前半生,整理点晚清的旧材料。
他挺满意这份工作,安稳,没人拿他当皇帝看,也没人拿他当怪物看。
他娶了媳妇,叫李淑贤,一个护士。
他总算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家,一个不用磕头请安,能踏踏实实睡觉的地方。
郭沫若呢,那会儿正是如日中天。
他是大文豪,大历史学家,大考古学家,还是科学院的院长。
他的人生跟溥仪恰恰相反,是一路往上走的。
溥仪还在紫禁城里学怎么当皇帝的时候,郭沫若已经在日本闹革命,写出了能让年轻人热血沸腾的《女神》。
溥仪被赶出紫禁城,在天津当寓公的时候,郭沫若参加了南昌起义,入了党,成了真正的革命者。
等到新中国成立,郭沫若成了文化界的泰斗,他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重新梳理中国历史,那动静,不亚于一场思想上的大革命。
就这么两个人,在1962年的一场文化圈的高级晚宴上碰上了。
那天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文化人,溥仪因为政协文史专员的身份,也被请去了,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席间,酒过三巡,郭沫若兴致来了,从兜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鼻烟壶,对着满座高朋说:“各位瞧瞧,这可是我新得的宝贝,乾隆爷用过的御物!”
在座的都是行家,但更是人精。
郭院长的东西,谁敢当面说不好?
一时间,叫好声、赞叹声连成一片。
郭沫若满面红光,享受着这种学术权威带来的满足感。
可就在这时候,角落里的溥仪,轻轻摇了摇头。
这动作很小,但还是被眼尖的人看见了。
有人就起哄:“溥先生,您是宫里出来的,您给大伙儿掌掌眼?”
溥仪被点名,有点紧张,站了起来,推了推眼镜。
他接过那个鼻烟壶,就那么摩挲了一下,翻过来看看底款,然后用一种不大但异常清晰的调子说:“郭院长,这东西确实精美,是件好东西。
但它不是宫里的,更不是乾隆爷的。
宫里造办处出来的东西,款识和画法都有定规,这件是民间高手仿的,仿得不错。”
这话一出,满屋子顿时鸦雀无声。
好几位文物专家赶紧凑过去,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最后都默默点了点头。
溥仪说的是对的。
郭沫若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也就是一瞬间。
他毕竟是大学问家,尴尬过后,眼里冒出的是一股兴奋的光。
他不是看一个砸场子的前朝皇帝,而是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看着溥仪。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拘谨瘦弱的中年人,不是什么需要被同情的改造对象,而是一部活着的清史,一个能走会动的清宫档案库。
宴会一散,郭沫若就急匆匆地找到了溥仪,态度那叫一个诚恳。
“溥先生,有个事想请您帮忙。”
他拉着溥仪的手说,“我正在主持编写一套《中国史稿》,写到清朝这块儿,很多满文档案资料没人看得明白,进展特别慢。
我想请您来我这儿当我的助手,专门负责这部分。
我给您开一个月一百块钱的工资,您看怎么样?”
一个月一百块!
在1962年,这是个什么概念?
当时一个大学毕业生的工资也就五十多块,溥仪在政协的工资也不到这个数。
这等于是给了他一个名利双收的绝好机会,跟着郭沫若修史,这在文化圈里是天大的面子。
所有人都以为溥仪会感激涕零地答应下来。
可溥仪听完,沉默了。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用一种几乎是请求的、但又无比坚定的语气,轻轻地说了五个字:
“我不懂满语。”
郭沫若当场就愣住了。
满屋子的人也都愣住了。
一个大清皇帝,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说自己不懂满语?
这简直比刚才鉴定鼻烟壶还让人震惊。
这话说出来,谁信?
可谁又好意思去戳穿呢?
溥仪真的不懂满语吗?
不完全是。
他在宫里的时候,专门有师傅教他满文和满语,这是祖宗家法。
虽然大清朝到了他那会儿,满语基本已经没人说了,但他看懂一些基本的奏折、档案还是没问题的。
更何况,就算他满文忘光了,他对清宫里的那些事儿,那些瓶瓶罐罐、典章制度的熟悉程度,是任何一个历史学家都比不了的。
那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这五个字,其实是溥仪给自己砌的一道墙,一道保护自己的墙。
首先,他怕。
1962年,政治风气虽然比前几年缓和,但依然敏感。
让他一个末代皇帝去修本朝的历史,怎么写?
写清朝好,那是为封建王朝招魂;写清朝不好,那是骂自己的祖宗。
横竖都是错,里外不是人。
他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他不想再被卷进任何可能带来麻烦的漩涡里。
低调做人,是他用半辈子屈辱换来的生存智慧。
其次,他疼。
让他去整理研究那些档案,等于让他亲手把自己家血淋淋的伤口再扒开一遍,看看是怎么烂掉的。
每一份文件,都可能记载着他某个祖先的无奈,每一次失败的改革,都像是抽在自己脸上的耳光。
他已经花了十年时间在抚顺战犯管理所里“告别过去”,他不想再回头了。
那个金銮殿,对他来说不是荣耀,是噩梦的开始。
他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公民溥仪,而不是一个供人研究的“活化石”。
最后,这是他仅剩的尊严。
他可以当花匠,可以当文史专员,那都是新社会给他的新生。
但郭沫若请他当“助手”,去帮别人研究自己家的历史,这在他听来,就变了味儿。
这感觉就像是,别人拆了你家老宅,还要请你去做技术指导,告诉他们哪根柱子结实,哪块砖有年头。
他用这五个字,非常委婉地告诉郭沫若:我的人生已经翻篇了,我的那段历史,我自己心里有数,但它不应该成为别人著作里的一段注脚或者一个工具。
郭沫若是个聪明人,他听懂了这五个字背后的所有意思。
他没再坚持,只是深深地看了溥仪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这场没动刀枪的交锋,就这么结束了。
之后,郭沫то的《中国史稿》还是出版了,清史那部分,自然有别的专家学者去完成。
溥仪则继续在政协的办公室里,拿着固定的工资,整理那些不会说话的旧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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