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始,我对不起所有人。
故事的最后,所有人都对我说对不起。
恩怨散尽,爱恨消弭,
我却再也等不到下一个春天。
1、
“盛明安要回来了。”
徐思思告诉我的时候,我们正在咖啡厅商量,如何将埃及元素融入年末时装周的服装中。
服务生此时端上来被玫瑰装饰的甜点,看着眼前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我不可自抑地想到他曾说过,盛明安像玫瑰一样诱人也伤人。
“思思,我可能要离婚了。”
“什么?”
徐思思不可置信,“那个王八蛋真忘了当初是谁陪他熬过来的?六年前那件事也不能说完全怪你啊,你们结婚四年,现在前任回来了就把你当球踢?”
我好笑地摇了摇头。
“不是他,是我想离婚。四年,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而且这个位置确实本来就不应该是我的,该还给人家了。”
“你来真的?”
“真的,放心吧,我就是离婚也不会净身出户的。属于我的我不会少拿,不属于我的,他想给我也不会拒绝。”
“你行了梁晓,二十年了,他但凡有点良心,给你什么都是应该的。”
我怔了怔,距我认识他,竟然都二十年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他会在家,现在我的确对他连这点期望都没有了。
所以看到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江澈时,第一反应竟然是不习惯。
他听到我开门的动静转过头来,漂亮的眉毛微微皱着,“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和思思出去吃饭,然后压了会马路。”
我还想说些什么,毕竟我已经很多天都没有见到他了,但我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心脏莫名地抽疼,二十年朝夕相伴,我和他竟然真的走到这种地步,要是我早点放手,又何至于如此。
想到这,我连今晚住在这里的心思都没有,我只想速战速决,结束这个错误。
“江澈,我们离婚吧。”
“你发什么疯?”
我闭上眼,“今晚我就住在思思家里,明天早上民政局见,下午我会过来收拾东西。”
“你把话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
“江澈我累了,我没办法再跟你一起过下去,即使是赎罪也不能。当初盛明安的事是我的错,现在她要回来,我让位置给你们,我们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
江澈冷嘲一声,他走过来,像是被触到逆鳞一样满身戾气。
“梁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好聚好散?你也知道那件事情是你的错,这才四年你就觉得补偿够了?”
“那你要我怎样?要我死吗?”
我目眦欲裂,当初那件事一直是我们心中的刺,现在又将它拔出来,血淋淋的。
“你以为我不难受吗?我宁可当初遭遇那件事的是我,也好过现在每天都这么卑微地活着。”
我哽咽着,四年来我都没有流过泪,今天却忍不住了。
“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是我又能怎么样?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我来得及做什么啊!”
时间倒回到六年前的夏天。
江家和梁家离得很近,所以自我六岁离开外祖母,到榕城后就一直是跟江澈一起长大的。
江澈对我很好,如果不是盛明安,我们应该真的会一直这么好下去。
盛明安是大学时舞蹈系的系花,是榕大最明艳动人的红玫瑰。她和江澈一见钟情,然后陷入爱河。
偏偏命运弄人,江家因为一次投资的失误陷入了破产危机,需要大量的资金去填补这个窟窿。
而我爸爸同意帮助江家的条件是,要他和盛明安分手。
不知道是谁告诉了盛明安这件事,当天晚上,盛明安就割腕了。所幸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但盛明安还是被家里人带去了美国进行康复治疗,从此和江澈断了联系。
我和江澈十几年的情分也从此断了。
怪谁呢?
怪我,怪我喜欢他。
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他,爸爸也不会那么做。虽然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但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我喜欢他,是我错了。
这之后的每一个日夜,我都无比后悔无比自责。
盛明安走了,江澈自暴自弃。
我把他从酒吧里拖出来,把他从极端情绪中拖出来,我陪着他化解江家的危机,陪着他一步一步把江家变成了不可撼动的存在。
我知道我错了,所以我从来不对江澈说一个不字,我任由他将怒火发泄在我的头上,不管是因为什么。
直到四年前,他对我说,“梁晓,既然你这么想要江太太的位置,那我就满足你,你看看你能不能坐的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2、
江澈不同意离婚。
但我想离婚也不是说说而已。
我开始搜集有利于我和他离婚的证据,想来可悲的是,如果不是为了这些证据,我竟然都没有注意到他做了这么多让我难堪的事。
看着手里江澈和不同女明星名媛出入酒店的照片,我想起六岁初见时江澈给我编的花环,他说我好看的像公主,他要永远做我的骑士。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我还爱江澈吗?应该是不爱了。
我与他只剩年少情分,和现在的仇恨。
离婚前的准备进行得很顺利,但我其实还是想和江澈私了的。
大家身处在这种鱼龙混杂的交际圈里,我终归不想闹到明面上让旁人看了笑话。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盛明安的电话,她说她回来了,想和我见一面。
我答应了,地点在榕大。
一切开始的地方。
周六我早早就开车来到榕大。
自盛明安去美国后,江澈就辍学经营公司了,我浑浑噩噩上完两年学拿了个毕业证,就也再没回来过。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学校了。
我来到图书馆,正门前有一棵年份很久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深棕色的卷发,红色的毛衣——
盛明安向我走来,她看着我。
“梁晓,你变了好多。”
我恍惚,是啊。
毕竟当年,盛明安是榕大的红玫瑰,我也是榕大的白月光。我从小被众星捧月着长大,没受过半点委屈。
除了江澈,我看过谁的眼色?现在物是人非,竟是连回忆都不敢。
白月光落在地上,也就只是一片霜罢了。
盛明安还是那么漂亮,想当初她展开双臂柔软得像天鹅的翅膀,她的双手像孔雀嬉戏一样灵活,但是现在她说。
“梁晓,我不再跳舞了。”
我觉得窒息。
其实能想到的,像盛明安那样的人,她如果跳舞,便绝对是向着金字塔顶端去的。
而那道伤是那么的深,使她可以继续优秀,但也绝对无缘第一。
“明安,对不起。”
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像刺一样扎在我的心口,我的喉咙,整整六年。
我知道对不起在此情此景是这么苍白无力,如果可以用我的手换她的手,我真的会感谢上天。
盛明安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很复杂的忧郁,她走过来抱住我,她的手冰得几乎要冻住我的骨血。
她说,“梁晓,把江澈还给我吧。你把他还给我,我们就一笔勾销,我不能没有他。”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灰白的天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在说什么啊,江澈他从来都不属于我,他一直都是你的啊。
“我会离开这里的。”
这是我最后的话。
和盛明安分别后,我又独自在榕大逛了很久很久。
其实我早就想离开榕城了,但是我脚上还有锁链,现在盛明安解开了它,我觉得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去哪呢?
我这么想着,忽然发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对我说着什么,但我听得不大清楚,视线也有些模糊,手脚更是不听使唤。
我极力挣扎着,直到堕入一片黑暗。
醒来的时候入目是纯白的天花板,身旁站着穿白大褂的医生,他用一种极度悲悯的眼神看着我,说话轻声细语,像在超度我。
“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
“你有亲戚朋友在这边吗?”
“没有。”
“一个都没有?”
“没有。”
他又开始悲悯地注视着我,十几秒的样子,然后他开口,给我下了判决。
脑癌,还有半年时间。
医生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但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我眨眨眼,眼睛一片干涸。
这是最后的惩罚了吧。
3、
我把离婚证据打包成文件发给了江澈,他是个理性的商人,我觉得他知道该怎么做。
做好这一切后,我定了下个月去坦帕的机票。只有半年时间了,我想去一个有海的地方度过。
下午我又约思思出去吃饭,本来我是打算这次见面就告诉她我要走的,但我又怕她管不住嘴。
想来想去,还是作罢。
回到新买的公寓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我边上楼边跟思思在电话里互道了晚安,刚打开门,就被一股力量拉住,我没有挣扎,他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
江澈进了门,我给他拿了男士拖鞋。
他看了拖鞋一眼,又盯着我,语气生硬,“你现在跟谁一起住?”
我懒得骗他,“给我爸用的,他没来过。”
他挑挑眉,看着心情好了不少。
江澈倒是完全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一进来就到处走着看,卫生间都进去看了一眼。
我忍无可忍,让他坐在沙发上,给他倒了杯茶,自己坐在对面,先发制人。
“离婚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这才郑重下来,气氛一时间竟也有些压抑。
他一字一句地说,“梁晓,我说过,我不会离婚的。”
江澈以前就是个祸害,仗着聪明从来都不听课,上房揭瓦谁都管不住。偏偏老天爷追着给他喂饭吃,他想做什么都能做好。
以前赛车能拿大奖回来,现在开始管理公司,也完全是上位者的模样,半点看不到之前闲散的样子。
但这执拗的脾气倒是一点都没变。
“江澈,我们算算。”
我深吸一口气,很心平气和地想要同他讲个清楚。
“遇到盛明安之前,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遇到盛明安之后,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们感情的事,唯独错了一次。”
“我爸的确不应该乘人之危,我知道江家也帮助过我们家很多,所以我这六年来忍辱负重,你对我们家所做的一切,我从来没有和你抱怨过什么。对于你和盛明安分开的事我也很难过,现在盛明安回来了,你们还能继续在一起,我自愿退出。”
“可能你觉得我做这些还不够,但这的确已经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而对于盛明安,我欠她的自然是还给她,和你也没有关系。”
我突然有些感伤,我看着他,又看不懂他。
“江澈,我的确是爱过你的。”
江澈握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水洒出来一些。
他仓促地放下杯子,声音有些颤抖,“别说了。”
“但是我现在真的已经不爱你了。”
那天晚上的谈判还是失败了,江澈突然变得很暴躁,他踢了一脚桌子。
“我他妈才不管你爱不爱我,我告诉你梁晓,我就是死也不会离婚的,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江澈最终走了,我坐在沙发上,一夜无眠。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谈话后,我见到江澈的次数越来越多。
一开始是去公司的路上会遇到,到后来去超市买个菜都能遇到。
江澈瘦了些,棱角更分明了,他就站在旁边买日用品的地方,也不和我说话,倒是有一两个上去要微信的女孩子,但都被他拒绝了。
我无视他一次两次还好,见的次数多了,也实在不能装瞎子。
何况离婚的事情还没有进展,距离我要走的日子倒是越来越近。
我走过去,江澈手里正拿着一个牙刷杯,我拿过无辜的杯子把它放回原位,好笑地看着他。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澈不理我,又准备把手伸向另一个杯子,我赶紧拉住他,把他拉出超市,防止他把整个超市的杯子都祸害一遍。
“江澈,你到底要怎样?”
“什么怎么样,就你能来超市买东西?”
我气笑,“所以江总闲得蛋疼,要到离家十多公里的地方买生活用品?”
江澈不说话,他低着头,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发现我还拉着他的手,我一个激灵,赶紧甩开。
他的手虚虚握着,抿了抿嘴,好长时间后,终于开口。
“别离婚好不好?”
因为在这个事情上纠缠太久,我现在只觉得火大。
“为什么不离婚?你让盛明安怎么办?”
“我不知道,梁晓,我不知道。”
他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助,“但是梁晓,我真的不想离婚。”
4、
我越来越看不懂江澈了。
距离开这里还有两周半时间,自从超市那次谈话后,江澈刷存在感的行为变本加厉,他开始每天蹲点守在我家门口。
我秉持好聚好散的原则,每次都对他和颜悦色。但也仅限于此,我再也没有让他踏进我家一步。
隔壁小姑娘看不下去,偷偷告诉我如果不是男朋友犯了太大的错,意思意思就够了,再这么下去真的会把他给晾没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没犯什么错,我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但这种情况确实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周四我去公司没有开车,回来的时候策划部部长开车送了我。
我在楼下和他告别后,按下电梯上楼。
到二楼我又看到了江澈,他靠在门上,眼神阴郁,看到我过来他侧身让开,但我并没有输密码。
直觉告诉我他今天心情不好,与其把他放进家里发疯,不如直接在门外解决。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江澈说话没头没尾的,我可能确实不如他聪明,所以总是不能接上他的话茬。
“什么意思。”
“你没开车,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觉得讽刺,想笑,便真的笑了出来。
“江澈,你不想离婚不代表我不想,在我看来我们已经是陌生人了,顶多算一点旧时情分。前两天我对你态度还好是不是让你觉得我已经同意继续跟你过下去了?我们二十年关系,你当真非要我撕破脸才行?”
说完又不解气。
“结婚四年,我没开车回来的次数还少吗?你有在意过吗?现在要分开了,你在这给谁装二十四孝好老公?”
我这边咄咄逼人,江澈反而软下声来,他最近面对我脾气似乎真的好了很多。
“你之前没有跟别人一起回来过。”
我不明白江澈眼中为什么有那么浓烈的痛意,但是此时我觉得我是更痛的。
“呵,是啊。”
我累极了,说话都带着叹息。
“我身为江总的妻子,即使你夜夜笙歌,每天的女伴都不一样,婚外情的言论满天飞,但我还是得谨言慎行,从不私下和别的男性吃饭回家,就怕给你抹黑。”
我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问他,“江澈,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吗?”
江澈后退一步,他仿佛被突然抽走了力气一样微微佝偻着,我只看得到他长长的睫毛,他高挺的鼻梁。
我们沉默了很久很久。
“对不起。”
他抓着头发,像一个困兽。
我不忍看他,我的心也在尖锐地疼痛着,我们终归走到了这一步。
“你没有对不起我,江澈。”
“但是你也不能继续要求我。”
那天之后我又有两三天没见到江澈,直到我接到他的发小周宇的电话,他告诉我江澈住院了。
我本来不打算去看他,这应该是盛明安要做的,但周宇直接来我家堵我,好声好气,让我一定去看他。
“梁姑奶奶,你不能这么狠心吧,你们二十年的关系,又是老夫老妻的,你真忘干净了吗?他这几天一直在喝酒,昨天胃穿孔进的医院,他做梦都在叫你名字。”
“我知道江澈浑身臭毛病,但他现在确实后悔了,你再不管他,我看他真的会把自己折磨疯掉。你就原谅他这一次,以后他再欺负你,我绝对第一个揍他。”
我无言掩面。
明明只有半年时间,但为什么看不到尽头。
所有人都可以被拯救,为什么就没有人来救救我呢。
医院里。
江澈的脸看起来很苍白,精神状态也很萎靡,棕黑色的头发细碎地垂在额头上,柔和了原本锋利的骨相。
江澈看到我很高兴,可我没有什么才艺,就给他削了个苹果,削好后突然想起他不喜欢吃苹果,但看江澈自己不太在意的样子,我便也没有提起。
我看着他吃完最后一块,收拾好叉子和碟子,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最近不忙吗?”我闲扯着话题。
“还好,爸说他还能再撑几年。”
“你和盛明安怎么样了?”
说完我才意识到这个问也是白问,他肯定不会回答。
我组织着措辞,“如果你现在心情还算好的话,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你爱上我了吗,江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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