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你怎么了?!”

妻子的一声惊呼将我从雷击般的麻痹中拉回一丝神智。

“这……这是什么?!”

我看着散落在茶几上的文件和那串冰冷的钥匙,嘴唇不住地颤抖,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滚烫的棉花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八年,我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以为我只是个随时可以替换的零件。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我究竟算是什么。

01

凌晨四点的闹钟,比城市苏醒得要早。

我睁开眼,黑暗中没有一丝迟疑,肌肉已经形成了记忆。

身边的妻子翻了个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换上一身熨烫得没有丝毫褶皱的黑色西装。

这是我作为董事长司机的第八个年头,第一千九百二十一个工作日。

走出家门,凌晨的冷风让我瞬间清醒。

小区里一片寂静,只有我的脚步声,沉稳而规律。

来到地库,我拉开了那辆黑色辉腾的车门。

它低调,沉稳,一如它的主人,陈董。

我没有立刻上车,而是拿出一方柔软的鹿皮巾,借着地库昏黄的灯光,将车身上昨夜沾染的几点微尘轻轻拭去。

车窗,后视镜,门把手,每一个细节都必须光洁如新。

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尊严。

检查轮胎胎压,机油,玻璃水,这些都是刻进骨子里的流程。

然后,我坐进驾驶室,启动车辆。

发动机发出沉闷而悦耳的轰鸣,像一头蛰伏的猛兽被唤醒。

我打开空调,将温度精准地设置在22摄氏度。

这是陈董最习惯的温度,无论冬夏。

接着,我从储物箱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依云”矿泉水,稳稳地放在后排中央扶手的杯座里。

瓶口的方向,标签的位置,都和我昨天放的一模一样。

做完这一切,我才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离出发还有四十分钟。

这八年,我几乎成了陈董的影子。

我熟悉他的一切,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我知道他谈几十亿的大单子前,喜欢在车里听一段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

我知道他开会不顺心时,不会直接回家,而是会让我开车绕着三环路一圈又一圈地跑,直到他眼神里的烦躁散去。

我知道他女儿从国外打电话来时,他那张万年冰山脸上会露出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柔。

但我从不言语,从不多问。

我的职责,就是在他需要的时候,永远在。并且,像个透明人一样,让他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陈董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商界都说他手腕铁血,心思如海。

他对我的所有指令,几乎都由一两个字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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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

“机场。”

“老宅。”

八年来,我们之间最长的对话,也不超过三句。

我曾以为,在他眼里,我大概和这辆车的方向盘、轮胎没什么区别,一个功能性的零件而已。

早上六点半,辉腾准时停在陈董别墅的门口。

分秒不差。

六点三十五分,别墅大门打开,穿着一身高级定制西装的陈董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他的秘书小李。

我迅速下车,拉开后排车门,用手掌护住车门顶框。

陈董面无表情地坐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

“公司。”

他吐出两个字,便闭上了眼睛。

我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车辆平稳起步,没有一丝顿挫。

从后视镜里,我能看到他紧锁的眉头。

我心里了然,今天公司里,怕是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我全神贯注。

开这辆车,不仅仅是驾驶,更是一种修行。

要快,因为陈董的时间以秒计算。

要稳,因为不能有任何颠簸打扰后座上那个大脑的思考。

突然,前方一辆网约车毫无征兆地急刹变道。

我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跟着一脚急刹,同时微调方向盘,车身在离前车保险杠不到十公分的地方稳稳停住。

后座的水瓶,连晃都没晃一下。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从我的后腰猛地窜起,直冲天灵盖。

“嘶……”

我没忍住,倒吸一口冷气。

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的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后视镜里,陈董那双锐利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没有温度,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强忍着剧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有些发颤。

“没事,陈董,小意外。”

他没说话,只是收回了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我松了口气,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浸湿。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腰,可能真的要撑不住了。

02

那次急刹之后,腰部的疼痛就像一个甩不掉的幽灵。

白天开车时,它像针扎一样,一阵一阵地袭来。

到了晚上,它又变成钝刀子割肉,让我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我开始偷偷地贴膏药,吃止痛药。

但这些,都治标不治本。

妻子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一天夜里,她被我压抑的呻吟声惊醒,打开床头灯,看到我痛苦地蜷缩在床上,满头大汗。

“老王,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再也瞒不住了。

第二天,妻子硬是请了假,拖着我去了全市最好的骨科医院。

挂了专家号,拍了CT。

当白发苍苍的老专家指着片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我诊断结果时,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非常典型的腰椎间盘突出,你看这里,髓核已经严重压迫到神经根了。”

“你这个职业是高危因素,不能再这么坐下去了。”

“必须立刻停止驾驶工作,卧床休养,配合理疗。再拖下去,保守治疗就没用了,只能手术。最坏的结果,有瘫痪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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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瘫痪”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脑袋上。

我才38岁,儿子刚上初中,我是家里的顶梁柱。

如果我倒下了,这个家怎么办?

走出诊室,妻子扶着我,眼圈通红。

“听医生的,咱不干了。钱可以再赚,人要是垮了,家就彻底塌了。”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不干了?

说得轻巧。

给陈董开车,薪水是普通司机的三倍,还有各种隐性福利。

靠着这份工作,我们才在这个大城市里买了房,安了家,让儿子能上好的学校。

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对我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份糊口的营生。

八年的时间,我见证了一个商业帝国的崛起,见证了无数次惊心动魄的商战。

虽然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沉默的司机,但那种身处风暴中心的独特价值感,早已融入我的血液。

离开这里,我能去做什么?

去开出租?开网约车?那对我的腰伤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

回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雾缭绕中,我眼前浮现出陈董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我要怎么跟他开口?

说我身体不行了,干不了了?

这听起来像个借口,像一种背叛。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因为找到了更好的出路,才编造了这么个理由?

以他的性格,他绝不会挽留。

他只会冷冷地批准,然后让小李去处理后续。

然后,我就像一片落叶,从他的世界里悄无声息地飘走,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堵得发慌。

那几天,我彻夜难眠。

一边是医生“瘫痪风险”的警告,一边是对这份工作难以割舍的复杂情感。

白天,我依旧强撑着,准时出现在陈董的别墅门口。

只是每一次踩下刹车,每一次转动方向盘,腰部的剧痛都在提醒我,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做出了决定。

我不能拿自己的后半生和整个家庭的未来去赌。

我花了一个下午,写了一封辞职信。

信里,我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只是简单陈述了我的病情和医生的建议,并对陈董八年来的知遇之恩表示了感谢。

周一,我把那封信装在信封里,趁着送陈董去参加一个会议的间隙,我找到了秘书小李。

“小李,麻烦你,把这个交给陈董。”我把信递给她,声音有些干涩。

小李接过信,看到了信封上“辞职信”三个字,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但她很快恢复了职业的冷静,点了点头。

“好的,王哥。我会转交的。”

我不敢当面和陈董说。

这既是出于我性格里的那份怯懦,也是出于对那个男人深入骨髓的敬畏。

我宁愿用这种最正式,也最疏远的方式,来结束我们之间八年的主雇关系。

03

我以为,这件事会像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悄无声息。

也许陈董会让小李直接通知我,批准了,然后去人事办手续。

然而,第二天早上,当我像往常一样把车停在别墅门口时,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预料。

陈董上车后,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出目的地。

车内的空气,安静得有些压抑。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正看着我。

“小李说,你要辞职?”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禁紧了紧。

“是,陈董。”我低声回答,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的腰……医生说,不能再开车了。”

车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在想什么?是生气我的不告而别?还是觉得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再次开口。

“准了。”

两个字,依旧听不出任何喜怒。

我心里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失落。

果然,在他眼里,我终究只是个可以随时替换的司机。

“今天,送我去一趟城南的旧城区。”他又下达了一个指令。

我愣了一下。

城南的旧城区?那里都是些老旧的街道和铺面,环境杂乱,陈董这种身份的人,几乎从不去那种地方。

但我没有多问,只是应了一声“好的”,然后平稳地启动了车子。

车子穿过繁华的CBD,驶向城市的另一端。

一路上,陈董一言不发,只是侧着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到了那片旧城区,他让我把车停在一条还算宽敞的临街路边。

他没有下车,只是隔着车窗,静静地看着外面那些略显破败的店铺和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的目光在一家挂着“旺铺转租”牌子的空铺面上停留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不敢问。

我们就这样在路边停了足足半个小时。

然后,他才淡淡地说了句:“回公司吧。”

接下来的一周,是交接期。

人事部很快就招来了一个新司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看起来很机灵。

我的工作,就是带他几天,让他熟悉所有的流程和陈董的习惯。

“陈董上车前,要把空调温度调到22度。”

“水必须是这个牌子的,标签要朝外。”

“过减速带的时候,速度不能超过10码,要让他感觉不到颠簸。”

我耐心地教着,小伙子却有些不以为然。

“王哥,不用这么夸张吧?不就是个司机嘛。”

我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有些人,有些事,不亲身经历,是永远不会懂的。

在这最后几天里,陈董对我,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他依旧是那副冰山脸,依旧是言简意赅的指令。

仿佛我辞职这件事,对他来说,就跟换了一支顺手的钢笔一样,微不足道。

我心里的那点失落,也渐渐被现实的焦虑所取代。

离职手续办完的那天,我拿到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一笔按规定给的N+1补偿金。

不多不少,公事公办。

我回到空荡荡的地库,最后看了一眼那辆黑色的辉腾。

新来的小伙子正拿着抹布,有些笨拙地擦着车。

我心中五味杂陈,转身,悄然离开。

回到家,我彻底成了一个闲人。

巨大的失落感和对未来的迷茫,像一张大网,将我牢牢罩住。

我不再需要凌晨四点起床,也不再需要穿着笔挺的西装。

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按照医嘱,在小区里像个老头子一样慢慢散步,做一些简单的康复动作。

妻子为了安慰我,也为了省钱,每天变着花样做我喜欢吃的菜。

我们开始一起讨论家里的积蓄还剩下多少,够用多久。

要不要用这笔钱,在小区门口盘个小卖部?或者开个早餐店?

我嘴上应和着,心里却一片茫然。

我懂什么?我只会开车。而且是开那种几百万的豪车,开得又快又稳。

可现在,我连方向盘都不能再摸了。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时代淘汰的废品,被从那个高速运转的世界里,毫不留情地踢了出来。

偶尔,在路上看到飞驰而过的豪车,我还会下意识地在心里评价一句:

“这个司机不行,过弯侧倾太大了。”

“这个加速太猛了,后座的肯定不舒服。”

然后,又自嘲地笑笑。

这些,都跟我再也没有关系了。

04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

我的腰在理疗和休养下,疼痛缓解了不少,至少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

这天,我接到了公司人事部的电话,说还有一些离职的收尾文件需要我过去签个字。

我换上了一身便服,坐着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去了那栋我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感到有些陌生的大厦。

办完手续,我下意识地走向了地下停车场。

我想再看一眼那辆辉腾。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它。

它依旧停在那个专属车位上,车身依旧擦得锃亮。

我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这个落魄的前司机。

“王哥,等一下!”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是秘书小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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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踩着高跟鞋,快步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牛皮纸文件袋。

文件袋很厚实,封口处用胶水封得很严实,上面没有任何公司的标志。

“王哥,你来得正好。”小李跑到我面前,气息有些微喘。

她把文件袋递给我。

“这是陈董私人让我给你的。”

我愣住了。

陈董?他怎么会私人给我东西?

“他让你……回家再看。”小李的表情依旧很职业,但她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机械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脑子里一片混乱。

“小李,这……这是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小李摇了摇头,微笑着说:“王哥,你回家看了就知道了。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说完,她便转身,匆匆离去,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神秘的文件袋。

回家的公交车上,我把文件袋紧紧抱在怀里,一路都在胡思乱想。

这是什么?

额外的补偿金?

不太像。陈董不是那种会搞两套标准的人。公司的补偿已经按最高标准给了。

一封感谢信?

更不像了。以他的性格,让他写一封煽情的感谢信,比让他签一份亏本的合同还难。

难道是……某种保密协议?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的心就凉了半截。

是了,我跟了他八年,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公司的商业秘密,甚至是一些见不得光的灰色操作。

他这是不放心我,要用一份协议来约束我,警告我不要乱说话?

我越想,心里越没底,甚至感到一丝屈辱和不安。

八年的忠诚,换来的只是一份不信任的警告吗?

那个文件袋,在我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一路上的胡思乱想,让我备受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家,我几乎是逃一样地冲进了门。

妻子正在拖地,看到我神色凝重,手里还攥着个文件袋,关切地迎了上来。

“老王,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去公司不顺利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力气说话,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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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被我放在茶几上,像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

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然后,我伸出有些颤抖的双手,抓住了文件袋的封口,用力撕开。

刺啦一声,封条被撕裂。

当我看清文件的内容时,我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