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起铭
(原创文章,已获作者授权,在网易独家发布)
宗族是指拥有共同祖先的同姓亲属群体,这种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群体是我国一种具有深厚历史根源的社会现象。宗族文化是明清徽州社会的鲜明特色,作为一种历史文化现象,徽州宗族文化具有历史悠久、谱牒严整的特征,兼具历史学与社会学价值,也使其成为今日徽学研究的重要主题。然而深入考察后,笔者认为,徽州宗族文化的形成其实较为晚近,在近现代历史上,徽州宗族文化其实经历了速兴骤亡的进程,这是前人论著所鲜及的,本文将试论之。
在宗族文化盛行的徽州,如何拉近同姓宗族间的关系、使得自己的姓族势力更大?许多徽州大族给出的答案是联宗。
图片来源:安徽档案局
在我国宗族发展史中,明清是宗族制度达到顶峰的阶段,在这一时期,族谱、族规、祠祭组织臻于成熟,联宗现象也应运而生。《辞源》中对“联宗”的解释是“旧时同姓不同宗的人,联合为一族。”因此可以认为,在宗族社会中,联宗其实是一种宗族自我强化的机制,一种血缘和地缘的叠加的社会文化现象。
下面以徽州曹氏为例进行分析,徽州曹氏为徽州本土大姓,名列新安十五姓中。是皖南、皖中许多曹氏家族的源头。按照徽州曹氏统谱记载,该支曹姓系出唐末天平军节度使曹全晸,并可以上溯周文王第六子曹叔振铎、西汉相国曹参等声名显赫的祖辈,并拥有曹操、曹彬等著名旁系先祖。然而仔细考察后可以发现,这份几乎囊括了所有曹姓名人的世系其实并不经得起推敲,此处姑且不论。
且看曹全晸之后的可考世系,徽州曹氏称,徽州曹姓除了曹全晸一系之外,尚有其兄曹全昱后人,唐末自益都迁居休宁,转徙徽州各县。事实果然如此?我们在成书于明嘉靖年间的《新安名族志》中看到的徽州曹氏是清晰记载的曹全晸和曹尚贤两支。
图片来源:安徽档案局
后来曹尚贤是如何变成曹全昱的?在新安曹氏统宗谱中我们可以发现端倪,曹全晸系的曹鸣远在发起修谱的文章中声称发现了《曹氏迁徽首修宗谱序》。该序题为宋英宗元丰朝婺源曹完宇所撰,其人为神宗熙宁年间的进士。序文称全晸子曹翊“追贼及歙之篁墩,陷伏阵亡”,曹翊之侄曹遇奉祀篁墩,成为歙县一派之祖;全晸另有兄全昱,全昱字尚贤,“昱公裔以避乱散处,亦有自青州来歙者”,这是休宁派的来源。如此一来,全晸与尚贤本为兄弟,歙、休两派实为同源之水、同根之木,何必朝休暮歙?曹鸣远伏读该序后,“乃豁焉,信其真可合矣。” 于是至康熙十二年乃有歙休两派合修的《新安曹氏统宗谱》出焉,统宗大业,至此完成。
然而,这篇《曹氏迁徽首修宗谱序》漏洞甚多,已为徽州文献研究者先后指出。首先,宋英宗在位四年,只有治平一个年号,元丰为神宗年号,岂能相混?其次,文中称曹完宇为神宗熙宁进士,然遍查罗愿《新安志》进士题名录,并无其人;第三,徽州原称新都、新安、歙州,至宋徽宗镇压方腊起义,始改称徽州,熙宁、元丰间岂能有徽州之名?至于序中提到的“篁墩”地名更为晚出。据此可以判定,该序其实出于曹鸣远之手。
然而曹鸣远这样做的动机何在?其实他自己有清楚的交代,发起征修统宗谱后,“乃二三年间,犹迟迟未敢遽合者,以人情多惑于相沿之陋说,必先确示以可信,然后共协于无猜。” 在“发现”了曹氏最早的旧序之后,终于可以示人以“可信”,而达收族之效。
可以说,歙县派曹氏最后是用一点手段将休宁派曹氏“纳入”,从而达到将整个徽州曹氏整合的目的,这一现象可以给我们启发,在歙县派曹氏和休宁派曹氏内部,难道就不存在类似情况?
另一可以参照的家族是徽州另一大族朱氏,徽州朱氏宗族,原为两大派,一派奉制置茶院府君即朱瓌为始祖,朱熹即出此派,另一派则奉唐末的朱革为始祖。关于朱瓌与朱革是否为兄弟,朱熹在《婺源茶院朱氏世谱后序》说:“熹按:今连同别有朱氏,旧不通谱,近年乃有自言为茶院昆弟之后者,犹有南唐补牒,亦当时镇戍将校也。盖其是非不可考矣。”可见朱熹本人对此持怀疑态度。然而明崇祯四年杭州朱氏所修《朱氏统宗谱》,有一篇咸淳四年(1268年)朱耆谱引,称:“唐乾符间,禹一公子师古公避黄巢乱,居于歙之黄墩。厥后瓌公以兵镇婺,为考亭之派;革公以总管任休,为鬲山之派。”显然,随着朱熹地位的不断提高,朱革一派想方设法建构起与朱瓌一派的联系。嘉靖《朱氏统宗世谱》的作者干脆将前引朱熹序文删改为:“熹谨按:连同朱氏为茶园昆弟之后。”似乎朱熹本人早已确认了两派的亲缘关系。
徽州曹氏与朱氏的联宗过程让我们了解到,徽州宗族共同体的构建其实是一个在晚近历史时期经历长期的“兼并”过程,并非是一蹴而就的。
作者简介: 曹起铭,安徽淮南人。2011年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现供职于省外媒体。对专业兴趣浓厚,并涉猎文史地等相关学科,热衷搜集整理本省地域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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