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话题或许有点偏离,但因为奇遇也有字幕组,我们已经翻译了200多部电影,所以这个话题在于:什么样的文本才是好的翻译?
在开始正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串小问题。
听过日本人说英语吗?听过日本人唱英文歌吗?能听懂吗?
嗯好的,明白了。我也是。
日本人说英语很神奇。他们用说日语的方式说英语,以至于把英语都变成了日语。
日本人对英国乐队Beatles情有独钟。一开始,他们的唱片在日本发行,译者努力把歌名都译成了日语。但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1963年,Beatles发行的单曲I Want to Hold Your Hand被译成了日语的“想拥抱你”
▼Beatles 1965年发行的单曲We Can Work It Out,被译成了“拥抱爱恋”,怎么这么喜欢拥抱嘛
▼I Want to Hold Your Hand 这张专辑B-side的This Boy,被译为“这家伙”,同年发行的专辑Lover Soul里的Nowhere Man,被译为“孤单的那家伙”……
很快,译者可能是词穷了,所以他们索性开始,音译。
所谓音译,就是用日语片假名直接替代英语。于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英语活生生被变成了日语。
▼1976年的专辑Please Please Me,就被译成了“普利兹普利兹米”
▲She Loves You(1965)则是“屎老虎死油”
▲And I Love Her 是“俺的矮老虎呵”
这样的翻译是不是让你想起了山东天后蕾哈娜的名曲, “潍坊的爱”(We Found Love)和“威海油饼”(Where Have You Been)?
而且,这种现象不仅出现在翻译圈,在日本老百姓的生活中也很常见。
知乎上一名匿名网友,怀疑他在日本的异地恋女友失踪了,所以给女友所在县的公安厅打了电话。
这个故事本来挺感人的,直到接电话警察说出这句话——
“DON'T WALLY, WE JAPANESE POLICE CAN DO BEST”
……
难道日本整体的英文水平真的只能这样了吗?我觉得好像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最近发行的MONKEY杂志,主题就是《你讨厌翻译吗?》(第12期)。
MONKEY的主编是翻译家柴田元幸。他在这期杂志中,请来了多年的工作搭档暨好友——村上春树。二人一起谈了谈日本翻译的历史,和村上理解的翻译之道。
▲MONKEY第12期封面《讨厌翻译吗?》
日本翻译史:大翻译时代
在介绍村上的翻译之道之前,我们来回顾一下日本的翻译小史。最开始,日本人对翻译这件事就是拒绝的。
明治以前,外国文化仅属于个别有教养的人。所以,把英文翻译成大家都能看懂的日语,被认为是多此一举。这些日本国内的高级知识分子,即使读中国古诗词都一定要看原文的。
明治维新以后,日本打开了国门。政府提倡大家学习西方的社会文化和习惯,还组织翻译了大量西方著作。
明治维新时期,日本人参加舞会,穿着打扮已经完全西化了
一时间,人人都能看懂英文书了。大量的西方文化涌入日本,国民们纷纷穿上燕尾服,头戴大礼帽,吃起面包,喝起牛奶。与此同时,翻译这个行当,在日本也算是步入正轨了。
柴田说,那时的译者,比现在的译者更有热情。他们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情,将改变日语,甚至是整个国家的命运。
背负着这样的使命感,日本的早期译作主要和法学、医学、军事有关。
到19世纪70年代以后,才有人翻译文学,但还是以政治题材的小说为主。所谓的纯文学翻译,还得再等10年。
在日本问世的第一部西方小说译著,是川岛忠之助翻译的《80天环游世界》。
小说分为两部,第一部出版于1978年,第二部1980问世。
▲对比两部的封面,你会发现第一部原作者的名字被写错了,这说明当时日本人对西方文化还很陌生
自行加戏的翻译
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文学翻译算是开始来劲了。
日本翻译界的两位元老级人物——黑岩泪香和坪内逍遥,就出现在这个时期。
但是他们的翻译风格,可能跟今天有点不一样。与其说是翻译,不如说他们将将异文化的作品置换到了日本传统文化中。
▲坪内逍遥
▲黑岩泪香
坪内翻译的《凯撒大帝》,名叫《自由太刀余波鋭锋》(1885)。这名字一看就像一本土生土长的日文小说。
他还在附言里写道,莎士比亚的戏剧“不是戏剧”。
坪内觉得,莎士比亚的那些“剧”, 只有粗略的情景说明,人物不是登场就是退场,要么就是个死。而当时的日本剧作,是会具体到人物的动作和表情的。
所以,坪内在翻译的时候硬是给莎士比亚的每个人物都加了戏和说明,用的还是江户味道的描写方式。
▲《自由太刀余波鋭锋》(《凯撒大帝》)
▲有江户味道的不仅是文字,也包括插画,图为仮名垣鲁文翻译的《叶武烈士倭锦絵》(即《哈姆雷特》),这部剧从1887年开始在《东京绘入新闻》连载,这插画怎么看都像是歌舞伎演员
不知道莎士比亚看到这些文字和插画,会不会气昏过去。但翻译这么做,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然日本读者真的会看不懂这些外国名著。
他们没有像样的字典,又不理解西方文化。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才能让普通读者看懂用日语表达的西方故事呢?
实际上,这种翻译方式,在文学类作品的表现中还不是最明显的。
在翻译社科类书籍时,中村正直被《论自由》(约翰斯图尔特穆勒著)里通篇的liberty、society、individual搞得几近抓狂。
《自由论》日版
这些词汇在当时根本没有对应的日本语。实际上,日本人当时根本就没有这些概念,也没产生过类似的想法。所以,翻译难题背后反映出的,是巨大的文化沟壑。
不管你是否认同这种偏主观的翻译方式,日本初代翻译的不懈努力,的确让西方文化慢慢被日本国民接受了。这也反过来让翻译的概念发生了变化。
思想的转换使人们开始倾向于透明地翻译。新一代翻译也不再改动内容,只做语言的转换,并且逐渐放弃了江户味十足的日语文言文,做到了“言文一致”。
二叶亭与“言文一致”
“言文一致运动”进一步改变了日本译文的文体。
▲ “言文一致运动”于明治20年代兴起,它主张借由语言和文字的一致性,去自由且准确地表现原文思想、感情的文体改革运动;图为明治维新时期旧照
这场运动中有个重要人物,叫二叶亭四迷。他是“言文一致”的大力倡导者之一。
▲二叶亭四迷
二叶亭之前,外文原著都是被译成日语文言文的。但他翻译的《猎人笔记》(屠格涅夫的短篇小说集),使用的却是口语化的西式文体。
这在当时的读者看来,可能有点诡异。但二叶亭相信,使用新鲜且富有艺术性的表达,更有助于日本人理解西方文化。
事实证明,他的译作的确颠覆日本的翻译方式,还影响了后来的大批年轻作家。新的日语文学语言能够形成,也有他的功劳。
二叶亭不仅翻译,也搞创作。但他自己的小说《浮云》,写的并不顺利。
二叶亭四迷的《浮云》是他的处女作,小说用现实主义的笔法讲述了知识分子和市井黎民的矛盾,批判了封建残余势力,也揭露了亘古不变的人性问题
在写第一章的时候,他嫌弃自己怎么也摆脱不掉日式文体。所以从第二章开始,他尝试先用俄语写作,再转译成日文。
一部从《猎人笔记》中借鉴来的西方文体,就这样被他吸进了日语文本内,并从内部改变了日语写作惯有的江户味道。
这种做法,村上春树也用过。他为了摆脱日式的写作模式,曾改用别的语言写作的。
村上第一部小说《且听风吟》(1979)的开头几页,都是先用英文写就的。
那时,他第一次写小说。虽然连题目都没想好,但他就是不想写得太“日本”。而一旦用上英文,村上就不能再用暧昧的方式造句了,只好往简单直白里写。如此一来,他既去掉了“日语味”,又找到了自己的写作风格。
▲日文版《且听风吟》
好翻译也要看缘分
村上春树既是一名小说家,也是一名翻译。日文版的雷蒙德卡佛、J.D.塞林格和菲茨杰拉德多出自他手。而与他对谈翻译之道的柴田元幸,恰恰就是他的校对。
村上对翻译的热爱完全不亚于写作。他觉得写作和翻译交替着做,就像吃了巧克力再吃仙贝,咸甜结合,才不会腻。
村上春树翻译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在MONKEY对谈前,柴田准备了几段外文,由他和村上分别翻译,再拿来比对分析。
两个人的译文一拿出来,最明显的不同就是村上的译文明显比柴田的多出好几行。
细细来看,柴田喜欢逐字逐句翻译,村上则会在把英语翻译成日文后,再像改自己的作品一样,去修改译文。因为他觉得,“忘记原文才是翻译的关键”。
在修改的时候,如果有生硬的表达,村上会把它慢慢化开—— “如果读者看不懂还要倒回来重看的话,就是不好的翻译。”
村上春树翻译的一套卡佛小说
第一次看村上译的菲茨杰拉德,柴田就觉得,文章仿佛活了起来。原文中有距离感的抽象词汇,被村上改变了,文章的重点也因此变得一目了然。
村上在翻译时,最注重的并不是译文的绝对准确,而是文字和排版的美感。他重视眼睛看到的样子、文字呈现出来的格局,有时候还会用格局来衡量翻译。
村上初中的时候,没事就爱听摇滚乐。当时唱片里附带的歌词错漏百出,他索性先听记下歌词,再自己翻译。
▲年轻时的村上春树
语言能力提升后,村上通读了罗斯麦唐诺的短篇原著。虽然在旁人眼里,他那是在装样子,但那时候的村上对英语原文已经读得懂了。
真正让村上想做翻译的,是他高中时买回家的一本翻译参考书。他在里面读到了杜鲁门卡波特的《无头鹰》,深受感动。
《无头鹰》(the headless hawk)收录在卡波特的短篇小说集中
村上说他最喜欢村上搏基翻的The Honourable Schoolboy(约翰勒卡雷著),这是他眼中,不会过时的翻译。
“原作者很爱写一些看似乱七八糟的文字,但是穿过这些乱七八糟之后,就会很有感觉。村上搏基了解他这一点。他的译文既做到了忠实于勒卡雷的写作特点,又让人感觉到他对勒卡雷满满的爱”。
▲村上搏基版The Honourable Schoolboy
在村上看来,一个人的作品能否成为名译是要看译者和原作者的缘分的。但这大概跟恋爱一样,在任何时代都有点可遇不可求的感觉。
文:郭小轩
本文首发于奇遇电影:cinemat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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