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奚无声 | 禁止转载

1

樊声心想,现在的空调质量真是好。三伏天的大中午,七个人围坐在一个小小的客厅里,一个1.5P的空调开着24度就能让人感觉掉进了大冰窖似的。

兄嫂午饭前来过一趟,现在都出去了,是被她母亲樊太太撵出去的:“你们这样的人我这里容不下,你们不配跟我谈。等长琴妈妈下午到了苏城我跟她谈。”

现在房间里的七个人都沉默着。窗外梧桐树上的蝉鸣声嘶力竭,好像随时会断了气。兄嫂的婚姻也有点类似这情形。

樊太太说:“樊声啊,到书房去拿铁观音给亲家沏上。”

谢太太轻轻咳嗽了一声:“我只喝碧螺春,樊歌他们都知道的。”

樊声已经站起来了,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樊先生说:“那你到对面超市给亲家母买一盒碧螺春。”

樊声刚要走的时候,沉默多时的谢先生终于开门见山了:“大家就别再兜圈子了吧,我们谈正经事。樊声,你别去了,也来说说意见。”

她能有什么意见。哥哥出轨本身不在理,但嫂子也不应该弄伤他。她说谁不好?说哥哥,她母亲一定要趁没人的时候骂她胳膊肘往外拐。说嫂子,那亲家谢太太更要说他们在自家的地盘上欺负人。她能说什么。

她侄女阿媛趴在电视柜旁边搭积木。那电视柜角上、花几上、桌角上都是纱布裹着的软包,是他哥哥樊歌花了一整天时间弄的,怕孩子碰到头。哥哥出轨,嫂子趁他不在家就拿孩子撒气,阿媛的屁股到现在都还肿着。这样的混蛋两口子,要她怎么说。

她嫂子长琴的弟弟谢长乐抢在她先开了口:“樊阿姨,不然还是您先说吧。我妈他们对这事前前后后还是有些不大清楚。”

“樊歌有了其他人,长琴和他吵了一架,家里能砸的都被她砸了。不仅割伤了樊歌,把阿媛也打了,我就只能先把孩子接到我这里来。就是这样。”樊太太说话时,大家都看着她,她就一直低着头,快速地说完梗概。

“亲家,避重就轻不是这么个避法。长琴半夜挨家酒店去找他,找到他之后被他一顿臭骂这一段你怎么不说。长琴跟我视频的时候两个眼睛哭得像个桃子。我们大老远从顾城过来不是听你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的。”谢太太说完了还是直直地看着樊太太。

“年轻男人要的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长琴在医院,大夜班连着小夜班,十晚能有七晚睡在医院,更别提带孩子了。那能不找保姆?那孤男寡女时间一长怎么才能好不到一块去?”

樊太太还没说完,谢太太就听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那樊歌在外面乱搞还要长琴来埋单咯?你要是这样护短那我们还谈什么。”

这猛烈一击吓得人不轻,樊太太从茶几底下摸出几片安心药来,就着中午剩下的一点海带汤吃下去了。樊声只好扶她到内室去休息,回头时给了谢长乐一个眼神,又朝他母亲努努嘴,示意劝着点。长乐连忙点点头。

2

谢家夫妇连夜赶回顾城去了,最后商议的结果是支持儿女的观点。他们可能只有走离婚这条路。

长乐私下里对樊声说:“他们把我姐也骂了一顿。我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她只是想要份脸上的好看。”长乐在苏城念研究生,也只能把他们送到火车站。

谢太太埋怨:“真不知道这苏城是个什么风水宝地,要他们姐弟前仆后继往这里冲。难不成以后指望他们养老,我七老八十的还要拄着拐棍在这里安度晚年?”

樊声倒没觉得离了婚就算完事:“那孩子呢?你姐肯定死命地要,可她整天不着家能带得了吗。这事没完,还得吵。”

长乐说:“不然呢。给你哥带?他肯定往你妈那里一送。”长乐本来想发表一下对这个方案不赞同的观点的,但是想了想又吞了回去。

孩子送到樊太太那里,他能借着看外甥女的机会去找樊声,也是不错的事,他就说:“晚上一起吃饭吧。你爸你妈肯定去帮那俩人擦屁股收拾战场去了,家里也没得吃。”

樊声摇摇头:“不行,徐坤今天回来,我得上他那陪他去。”

长乐蔫了三分,只好找个台阶下:“喊他一起过来吃呗。我刚拿到科研补贴啊,等我百货公司绕一圈,金银散尽,再想吃我的就难了。”

樊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还喊他?他以前总怀疑我们俩有事,别往枪口上撞了。”

长乐彻底蔫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往前细想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樊声的呢。是姐姐姐夫不在家,阿媛生病,他俩在同一屋檐下照顾孩子的时候?不对,好像要往前一点。是婚礼上他们当伴郎伴娘被人误以为一对的时候?也不对,得再往前一点。

是樊家夫妇带着她专程到顾城送彩礼的那次吧。她穿着一条珊瑚粉的连衣裙,胸前的月白蕾丝像前些日子刚谢的栀子花。说起话来有条有理,不像同龄女孩站到人前总有些怯场似的,是很能拿得出的姑娘。

樊太太说:“都是不像样的东西,你们看着别好笑。”

谢太太不说话,只是把礼盒顶端用红纸包着的一沓钱拿下来重新塞回亲家的手里:“东西我一样不落都收下,这个你拿走,我不是卖姑娘。”

又是常见的打来打去的场景,一头说是苏城婚嫁的规矩,一头说是现代社会都不兴这个。最后是樊声站出来说的话:“妈,谢阿姨,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把这钱给我。哥哥嫂子这事办得仓促,回头我再去新房看看,有缺的少的,就拿这钱去置办。这样又用了钱,又落到实处,还体面。”

谢太太就朝长乐看了一眼:“你比樊声大了两岁,哪里见过你说出这样周正的话。”

长乐一转身回房了。

“你干嘛去。”

“背奥巴马演讲稿。”

3

一纸协议下来了,房子估价后正好占了共同财产的一半,就给了谢长琴。她一边签上大名一边感慨:“还是要房子踏实,安身立命,绝不背叛,还呼呼地增值,正好跟感情相反。”樊歌瞥了她一眼:“已经离了啊,耳朵没那么大的洞来盛你的废话。”

樊声和长乐赶紧来劝,都幸好自己在场,不然还有的打。

孩子阿媛在谢长琴的强烈要求下被判给了她,不过樊太太说了,只要忙就把孩子送过去,长琴也没再违拗。

长乐对樊声说:“你说我们现在还是亲戚吗。”

樊声想了想:“我是阿媛她姑,你是她舅,还算是吧。”

长乐听了就很开心,回学校后在工作室里傻乐了一下午,一份材料都没写,被导师一顿狠批。可他还是高兴。

同学毛毛头拍了他一肩膀:“马三立复活啦,笑成这样。”

长乐不搭理她,毛毛头倒是来了兴致,缓缓地取下用来臭美的黑框平光镜,然后绕着长乐打量了一圈:“谢长乐,你有情况啊。”长乐摇摇头,开始写材料。

“女朋友?”

长乐只装作听不见。

“谁啊?”

“反正不是你。”长乐转过头来凶了她一下。

毛毛头愣了一下,抓起文件夹就出门去了。长乐也不管她,只是专注地想,这时的樊声在做什么呢。

樊声心里不是不气的。

徐坤每次从邱城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做爱。一样的星期六晚上,一样的连锁酒店,一样的火急火燎的身体。这么有规律的夜不归宿,也难怪樊太太在她临行前会意味深长又愁肠百结地看她一眼。

她躺在这张已经被世俗男女颠鸾倒凤睡塌了的席梦思上,玉体横陈,任由徐坤的手驾轻就熟地来解她的衣服。

他是学化学的人,每天和量杯试管这些高精度的仪器接触,细心又老练,解她胸罩扣子都带着一种程式化的职业感,好像她是一尊承载他的容器。

樊声没什么兴致,真是走走过场罢了。更可况这枕套的味道如此难闻,不知道是酒店的洗衣液太过劣质,还是上一对男女炮毕后压根没洗。樊声一阵作呕。

徐坤突然一下停住了,汗珠砸到了她脸上:“怎么了。”

“没怎么,不大舒服。”

“那你要怎么个舒服法。”

樊声闻言像被针扎了一下,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一翻身下了床找衣服穿。穿得又快又用力,T恤好像都穿出了开缝的声音。

徐坤跪在床上,软得像滩稀泥。

樊声突然又转过身来瞄了他一眼。她搞不懂为什么学生时代里魅力无限的一个家伙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怂样:“你要不然就戒烟,要不然就定期去洗牙。不然以后别把嘴往我跟前靠。”

樊声说完了就带上门出去了。走廊里幽幽暗暗的,化纤地毯的吸音效果很好,走起来一点声响没有。走进电梯,她左思右想实在忍不住,背对着摄像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就是这么一天,一个笑,一个哭。

4

白螺老家有一头喜酒,邱城的姨奶奶过世又要去奔丧,樊家夫妇兵分两路都不在家。樊歌前天就出差了,谢长琴和同事调夜班调不过来只好硬着头皮上。长乐知道这个消息后窃喜良久,因为照顾孩子的事又落到他和樊声的头上了。

黄昏时分,樊声在厨房里做饭,长乐在案前写材料。外甥女阿媛像一条小鱼一样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快靠近他的时候干脆又爬起来,蹭蹭地爬到桌边叫他:“溜溜,溜溜。”

长乐丢下笔来抱她:“作孽啊,好的不传坏的传。人家说外甥多像舅,我说话利索,你怎么是个大舌头跟你妈似的呢。倒是遗传你妈的双眼皮啊,偏偏又和我一样是眯眯眼。再来一遍啊,舅……舅……不是溜溜。”

樊声端了一盘烧好的菜瓜百叶结烧肉上了桌:“别歧视我侄女,咱小眼聚光,美得很,是吧阿媛。”

长乐咳了一声:“我就当你间接夸我了啊。”

吃饭时阿媛突然哭起来了,樊声以为是喂下嘴的饭太烫,含了一口试试,却是适宜的温度。

长乐回卧室拿了玩具坐到阿媛身边来哄,闹了两下不哭了,长乐就回到位置上继续吃,却又哭起来。只好再哄,定下来之后,他屁股才离开凳子阿媛就又哭了。

他和樊声互相看了看,樊声说:“就坐那吧,以前在家估计他们两口子就是分坐两边陪她吃饭的。”

长乐嘴上说小公主难伺候,吃个饭还要三仆六婢的,心里却很高兴。

吃完饭,长乐要进厨房帮她洗碗,被樊声轰了出来:“大少爷,给我们家的碗留条活路吧。”他就只好出来陪阿媛玩。

那时《天气预报》已经快要播完,伴奏曲是耳熟能详的电子乐版《渔舟唱晚》。在这曲调中,万家灯火,齐齐向晚,很有一种滚滚红尘,细水长流的感觉。

厨房和客厅之间是磨砂推拉门,樊声做事的背影绰约地投映其上。地板是刚刚打蜡不久的,在落地灯里显得格外明亮通透,阿媛趴在地上玩耍时也有一个倒影垂立在里头。窗子外面是满满的一轮明月,他算了算,果真是古历十五的嘉辰。

这月影、光影、人影交加透叠,长乐就有了些晕而朦胧的感觉,好像这安然恬静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好像眼前这绕膝皮闹的丫头就是自己的女儿,还有厨房里头忙于家务的女子,好像就是自己的爱人。这是他的家室,宜室宜家。

到了夜里九十点钟的光景,阿媛终于睡了。樊声就悄悄地掩上房门到院子里来,长乐也端了椅子坐在花阴里消夜。樊声递了把蒲扇给他,又烧了一盘蚊香放到脚跟前:“终于睡了,再哄我就要把自己给哄着了。”

长乐说:“这夜心里的自然风就是凉快,比空调舒服得多。”

“谁说不是呢。”樊声回忆了一下说,“小时候,我们住在白螺镇上,老家也有个院子,还有一口井。我们吃晚饭的时候就会用篮子把西瓜吊到井里,夜里拿出来一剖两半,用铜调羹挖着吃。我哥哥最爱吃西瓜,狼吞虎咽地吃,能吃得不吐瓜籽。”

樊声说得笑了起来。她头顶上的月亮那么近,近到触手可及。在月光的背景下,长乐可以看到她的每一根头发睫毛,是纤毫毕现的意思。樊声穿的是一件绉纱的睡裙,蓬蓬的,顺着腰身能看到一点有致的曲线。那瘦瘦的蝴蝶骨撑着薄薄的纱,在月色里散发着微光。此时,草间有流萤飞过,亦有断续隐约的虫唱。

长乐够过头去,轻轻地亲了她的脸颊。

樊声刚开始还是沉浸在回忆之中,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时,长乐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

她什么都没说,仓皇地趿上拖鞋回到内室。

5

长乐有时想打个电给樊声,好几次听到嘟的一声就赶紧挂了。又来编辑短信,可说些什么好,是道歉还是告白。于是一次次推倒重来,组织语言,却仍是欲说还休无从开口。直到手指触屏触到没知觉,才恨恨地丢下电话,无力地缩进被窝。

去工作室的时候,他问高年级的学长们当年是怎么把学姐追到手的。他们的答案不一而足。有的是一束金莎,有的是一场电影,有的是一盒冬日三件套。长乐想,樊声不是一般二般的女孩子,很有一套自己的标准,这些对于她来说肯定都是俗物。

毛毛头本来在桌子对面改论文,听到他们谈这些,突然抬起头来幽怨地看着长乐。长乐猛不丁被她这眼神吓得不轻。

长乐最后的决定是请樊声吃火锅。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方案太不成器了,可不管怎样,美食无过错,虽然没什么新意,但好歹没走调。团购两张券,坐等樊声下班。

那几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走了之后,毛毛头一边改论文一边说:“女孩子喜欢什么?女孩子喜欢的永远是男孩子,至于男孩子送给她们的那些东西,如果不是喜欢的人送的,除了能满足片刻的虚荣心,就和废品没什么区别。而如果是喜欢的人,哪怕送她一个拥抱都是好的。”

长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到了三四点钟的时候,他给樊声打了电话。樊声拿起来就是一句:“我现在在送人上火车,不方便听电话,挂了啊。”

长乐知道她是送徐坤,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就轻轻按下挂机键。房间里静静的,只有毛毛头的笔在纸页上刷刷拉拉书写的声音。他说:“毛,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长乐一口气吃了三十二根蟹棒。因为他以前听过一个什么方子,说是吃蟹棒容易让人心情愉悦。这显然是卖蟹棒的人胡诌的,可他还是信了,一旦心情低落就死命地吃。

毛毛头说:“别光吃啊,喝酒。”本来和一个西南幺妹一起吃火锅,这麻辣底料就糇得他口渴,毛毛头又这样说,他们就一杯一杯地喝起来。开胃,解渴,也抒情。

临街的座位,落地窗外是华灯碍月飞盖妨花的富裕夜景。

毛毛头望了望步行街上趁着夜色出行的红男绿女,无一不是拥挎相携,加之微醺,语气就有些伤感:“长乐,我知道我这种女生不讨喜,生得没有女人味,不会打扮,说话也不中听。可是我很真实,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不遮遮掩掩的。你说的那个女生我见过,在你电话里。

“有一次你上洗手间,电话放在外面,她来电的时候我瞄了一眼来电头像。梳着齐刘海,穿一件鹅黄的上衣。是她吧?你知道吧,后来我也买了一件鹅黄色的圆领衬衫,差不多款式,带小白点的。你记得吗?估计你也记不得。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穿什么都是好看的。我自然是东施效颦了。”

毛毛头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她也不去拭泪,就任着它们簌簌砸到手臂上。同学这么多年,又考上同一个专业的研究生,还在同一个老师的工作室里做事,长乐从没看她哭过,酒就醒了一半,毛脚鸡似地拆了餐巾纸包递给她。

毛毛头说:“长乐,你能抱抱我吗。就一小会就行。”

长乐很迷茫,就像火锅上空飘起的斑斓水雾。

他最终走到对面的位置上把她揽在怀里。

毛毛头哭得泣不成声,小小的头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他的心房:“长乐,真喜欢一个人永远都不在意他会退而求其次,什么面子啊,架子啊,统统都没有了。满眼满心只有一个他。

“就像今天,我知道这个座位本来不是我的,但是我还是要过来陪你吃这一餐饭,因为我知道你这时需要一个人陪伴。长乐,你没有这样站在原地默默苦等一个人的经历,我说了你也不能体会得了的,真是一种煎熬。”

他遥望着窗外那轮消瘦了的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的月亮,心想,谁说他没有这样的经历,他一直站在原地,默默苦等。

6

徐坤走的时候,樊声是这样对他说的:“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做事该有始有终,别弄得两败俱伤都下不来台似的。”

徐坤很迷茫地看着她说:“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感觉,感觉你懂吗。没有感觉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就像你去K歌,没有那个氛围,没有那个意境了,你还能唱下去吗?徐坤,距离产生的不是美,距离产生的就仅仅是距离而已。我们背道而驰已经走了很久了。人家说厚积薄发,可是感情的老本是吃不起的,我们不能坐吃山空等死。你明白吗?”

徐坤就这样似懂非懂地踏上了列车呼啸远去。那风驰电掣的洪声里,樊声能分辨出他们的过往被滚滚车轮碾成齑粉的微响。

她知道徐坤不大明白,她也不再指望他这个智商高情商低的理工生能明白。以前她总是觉得爱情里男女双方应有各自的角色和担当,他不擅长的地方她熟练就行。到如今细想,爱情是对流的液体,每一个人都必须保有最起码的质素。不然,这液体都是不导电的。

樊声向徐坤坦白的时候,徐坤一直问她是不是和姓谢的小子好上了。她本能地矢口否认,但脑海里却立马回忆起庭院月夜的场景。所以后来突然接到长乐的电话时,她只好匆匆挂断,免得和徐坤分道扬镳之前还要不清不楚地应验他的假想,扇自己的嘴巴。

隔天她去工作室找过长乐,因为有些话是到了说清楚的时候了,再拖沓下去会化脓溃烂。这些事电话里都是谈不拢的,她就想当着他的面谈。

樊声也没提前给长乐一个预约电话,因为她想看她突击后他的第一反应,那也许是最原始最真实的反应。否则他会提前组织措辞,营建一个带着距离感的语境,夸夸其谈,剑走偏锋,那都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到了工作室时候,里面他的校友告诉樊声他今天没有过来。毛毛头闻声后一抬头,两束雌性的眼神电光火石地一撞。

“他其实是个特别简单的人,那种面上的玩世不恭是拿来保护自己的铠甲,其实内里完全和小孩子差不多,是脆弱的材质。所以,不要再一锤子砸下来,把他敲个粉碎。”毛毛头领着她走到少人的长廊里。

樊声知道她一定误会了什么,但无法去解释,好像这误会又确确实实存在,也确确实实是她樊声的责任,“他,还好吧?”

“如果你不来打扰他的话。”

樊声闻言不由地后退一步,好像涉足犯境,占了别人的领土一样。

她在下午三点的时候离开了工作室,正是烈日当空的时段,走到站台忘了上车,一直往前走,等到了十字路口看到公交才从神游中清醒过来,索性走到下一站再上车。

7

樊声从小到大都是沾枕头就着的人,为了一个谢长乐破天荒地失了眠。她想,也是奇了怪了,以前和徐坤吵架吵成那个样子也没有过啊,因为一直觉得睡眠是很宝贵的东西,已经丢了爱情,干嘛还丢掉它,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直到五更天方才稍微搭上了眼皮盹了片刻。六七点钟的时候,樊太太早早地出了门去。

樊声起来刷牙问她做什么去,樊太太说:“我去买菜。你哥晚上回来,我让长琴也带着孩子过来,他们一家子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你也打个电话叫上长乐,他一个单身汉一日三餐还不知道怎么对付呢,我们能照顾的就尽量照顾。樊歌和长琴的事已经对不起谢家老两口了,帮忙照看他儿子也算一点弥补。”

樊太太咚咚下了楼去,樊声含着牙刷立在原地石化得像尊雕塑。

晚上,是长琴带着阿媛先到的,长琴把孩子交给樊声就进厨房给樊太太打下手。樊太太阿弥陀佛了一声,请她出去歇着。

长琴说:“妈,他不是我男人了,但你一辈子都是我妈。”樊太太听了一时泪落不止。

长琴接过锅铲,浇上酱油就翻炒起来。后来樊歌回来了,看到长琴愣了神,显然樊太太事先没告诉他。好在已经隔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冷静了,就点个头问个好,各做各事。

樊歌过来抱阿媛,阿媛只怯怯地往樊声怀里钻。

樊声冲她哥冷哼了一声:“叫你再在外面充军。孩子可是没记性的主,只要你十天半月不着家,哪怕是亲娘老子也是要认生的。”

樊太太听了连连附和,倒是长琴说了句:“男人难做啊,不忙耗在家里容易出事,忙着奔波在外也容易出事。”

后来,饭都好了,全家齐齐围坐下来,长乐还没到。长琴拨了他的电话,说是接听不便启用短信服务了。

“不是我做姐姐的帮他说话,这孩子平日里是很守时的一个人,不晓得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们先吃吧,别等他了。”

才将说完,长乐就到了,长琴骂他:“掐着饭点来的吧,怕早到了我支使你淘米洗菜啊。”

樊太太说:“不说了,吃饭。”

动筷子时,阿媛哇唔一声又哭起来。这回樊声有了经验,知道小丫头是要她父母分坐在她两边,就和樊歌换位置。樊歌起身后她才想起来,如此就要挨着长乐坐了,便有些讪讪的。

樊太太举起酒杯说:“人到老了,心里就会发慌,一旦没有儿女在跟前走动就觉得空落落的。不是说想享子女多大的福,而是活了大半辈子,就剩下这么点依靠,这么点念想。我喊你们回来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看看你们。你们过得好,我心里安稳。”

樊先生嘴上说:“吃饭吃饭,别煽情了。”实际上,他的眼睛里也同样闪着泪光。

小小的桌子,平时就他们一家三口吃饭用,一下子添了好几副碗筷真还显得有些拥挤。樊声吃饭的时候,胳膊肘总是碰到长乐,她索性就把碗捧了起来。

长乐吃着吃着突然给她夹了一块菜,这把樊声吓得不轻。她抬眼看了一圈,好像没人发现,也就默不作声地把它吃了下去。

饭后,长琴帮忙洗了碗就要带阿媛回家去,临走时从包里掏出一管药膏递给樊歌:“伤口好点了没。这是医院新进的药,美国产的,愈合效果好,而且不留疤。”她说完就抱上阿媛出门了。

樊太太拼命朝樊歌使眼色,他才反应过来,冲着楼道喊:“楼道黑,你抱着孩子小心点,我送送你。”

剩下一个长乐,自然是她樊声去送。

声控开关被他们每天晚上回来猛烈跺脚跺得失灵了,楼道里黑漆漆的。

樊声拿手机当电筒,指着脚下的台阶。她说:“当心脚底下,别踩空了。”手机黑屏的那一瞬,樊声预备再开的,却被长乐拦住。他一下子搂住她。她被吓着了,但是没敢喊出声来,也不敢说话,因为父母都在楼上。

樊声知道,长乐自己也吓得不轻,他的T恤湿得能拧出汗滴来,他的心跳沿着她的锁骨涌遍全身,每一颗细胞都在跟随他簇跃。

“我们走吧,我不想站在暗处。”过了好一会之后她才怯怯地对长乐说。

8

从暗处走到明处的那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然后每个人都在问同样的问题:“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什么时候开始的?樊声也问自己,可是没有答案。

(原题:《谢谢你的爱》,作者:奚无声。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