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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平

民国年间的银行职位,被时人视作金饭碗,想要入职银行,确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么,民国银行又究竟是如何招录行员的呢?笔者最近在上海市档案馆查阅浙江兴业银行档案时,偶然发现的一组史料,记录了该行1934年招考文牍员与档案员的一段故事,在某种程度上回答了这个问题。从中,或亦可窥见民国银行招录职员的秘辛往事,更可折射出颇为复杂的人情与世态。

两通信函

钱基博先生致杨荫溥先生的信札

这是1934年11月间,钱基博先生致杨荫溥先生的两通信札。文字不长,照录如下:

(一)石湖贤甥如晤:昨承过谈, 以文牍员相当人选见商。晚间思得有郭生则湘,旧以国专毕业,因检得前开来经历一纸,历充税局文牍、法院书记等职,辞笔秀朗,亦能作小诗。此生系闽南名家,其伯父春榆侍郎文学有名,从兄则沄项城时代曾充总统府秘书长,其父久宦鄂中,历任大县而一钱不名,此生兄弟佣书养亲,绝无习气,如贤甥用之,必能胜任。博已去函询问月薪,恐须八十之数。此生现居苏州,日内定有回音。先此布达,即问俪吉。

愚舅基博谨白。二十二日夜

(二)石湖贤甥如晤:昨晨发一信,谅达览,今日午后得郭生则湘自苏州来书, 即以奉察。此生文理优长,字亦古媚,就以往经历言,以筦书记之任, 必能不负所委。专此布达,即颂俪绥。

愚舅基博谨白。二十四夜

钱基博(1887年—1957年),字子泉,别号潜庐,江苏无锡人,古文学家、教育家,早年曾任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校务主任等职,时任光华大学文学院院长。今人多知钱钟书,而钱基博即是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在信函中极力推荐的郭则湘,即为他当年在无锡国专的得意弟子。郭则湘与其弟弟郭晴湖,先后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同出钱基博门下,并被师友誉为“兄弟状元” 。

钱基博、钱钟书父子合影

这两通信函,都用工整的毛笔楷书,写在钱基博先生个人专用的“培风室箸书属草之箋”之上。从信函内容可以看出:1934年11月份左右,总行位于上海的浙江兴业银行拟招聘文牍员,并要求具有相当的文字水平;同年11月21 日,杨荫溥先生面见钱基博先生时,曾托其在一定范围内帮助物色文牍员合适人选;钱基博先生的这两封信函,即是专门推荐了一位名叫郭则湘的人选。

钱基博的推荐信文字不多,但突出表达了被推荐人的多重特点。其一,即是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历充税局文牍、法院书记等职”;其二,具有相当文字水平,“辞笔秀朗,亦能作小诗”;其三,具有相当的家学渊源, “此生系闽南名家,其伯父春榆侍郎文学有名,从兄则沄项城时代曾充总统府秘书长,其父久宦鄂中,历任大县而一钱不名”,而且品德良好,“此生兄弟佣书养亲,绝无习气”。当然,最后, 钱基博也明确提出了希望的月薪数目, 即80元。钱基博的第二封信字数更少, 虽则只是补充一些细节,但仍然重申, “此生文理优长,字亦古媚”,并强调“就以往经历言,以筦书记之任,必能不负所委。”

杨荫溥先生

收信人杨荫溥(1898-1966),字石湖,江苏无锡人,1920年清华大学毕业后,公费选送美国留学,获得美国西北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曾任国立中央大学商学院教授等职。1931年4月, 他受聘为浙江兴业银行南京分行经理, 1934年调任总行总务处长。浙江兴业银行在民国时期是一家规模较大的民营银行,也是著名的“南三行”之一(另两家为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和浙江实业银行),当时的总务处长权限不小,类似今天的办公室、总务部、研究室、人事部等,都在其管辖范围。

一个普通的银行文牍员职位,为何还要惊动钱基博先生亲自书写推荐信?

笔者以为,除了体现了钱先生爱惜人才、奖掖后进的前辈大家风范之外, 恐怕与当时此类职位的激烈竞争有一定关系。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被称为近代中国银行业发展的黄金时代,银行从业人员在社会上比较受人尊敬,薪酬水平也相对较高。当时一个高中毕业生考入银行当练习生,每月只有十元左右的津贴,三年之后转为助员,每月薪水大多也只有二三十元。相比较而言,钱先生在推荐信中提到的目标薪酬80元,按照购买力初步估算,大约相当于今天的15000元。而且很重要的是,这个职位并不要求具备银行专业知识,相对而言,也给其他专业背景的考生提供了机会。当然,竞争也会更加激烈。

他荐与自荐

原浙江兴业银行南京分行旧址

事实也确实如此。浙江兴业银行此前拟同时招收文牍员和档案管理员各一人,并通过不同途径在一定范围内传递了这一信息,于是陆续收到了来自各个方面的其他推荐函。

11月22日,上海职业介绍所主任潘仰尧致函杨荫溥称:“日前在银行俱乐部匆匆承教,承嘱为贵行物色相当之文书人员,弟数日来郑重遴选,兹得二人,一为吴拭尘君,为沈味言君,似尚适用,特为绍介,倘荷赐予提挈,约期面询,乞示知,即行知照,趋前承教。”看得出,潘仰尧先生的推荐,主要还是职务行为,推荐的文书人员,即管档员。

11月24日,上海市商会严谔声致函杨荫溥:“闻贵行拟聘用管理档案人员,兹有舍戚徐君启文,现在商会担任收发管卷职务,愿意就此职位。徐君品性在服务能力,弟可负责保证。其在商会月薪四十五元,外加年终双薪及奖金,每月约可得五十余元之谱,并由会供给午晚两膳。倘贵行能给以每月六十元之数,则渠当更能尽力服务也。”严谔声先生推荐的是自己的亲戚,职位是管档员,而且对薪水有非常明确的诉求。

11月24日,浙江兴业银行无锡支行经理华汝洁致函杨荫溥:“日前在申得聆教益为快,嘱事正在物色中;惟对于拟稿员年龄限制稍严,较为困难。兹有徐绳祖君,曩曾追随蔡子平君有年,对于管档尚有经验,附上履历一纸,请察核,如认为可以试用,当即通知其趋承请诲。”这是本行内部具有一定职位的同仁所推荐,职位也是管档员。

12月3日,京沪沪杭铁路管理局陈锦寿致函浙江兴业银行总经理徐新六: “兹有友人归君湜,曾毕业于复旦大学,现充国华中学教务主任,对于上述各端颇堪胜任,亟愿舍彼就此。弟见其造诣已深,故敢代为推毂,倘推屋乌之爱,俾得厕列帡幪,感同身受。”该函称徐新六先生为学长,推荐的是友人。

值得一提的是,笔者曾在相关档案中反复寻找此次招考的简章,但始终未获;但在陈锦寿先生的这封信函中,却意外发现了招考简则中与文牍员相关的部分信息,该函间接提到了文牍员的待遇,即“月薪自六十至八十元”,条件为:“以能执笔作酬世之骈俪文字,撰述公文及略识英语为度。”

12月4日,《新闻报》主笔严独鹤致函浙江兴业银行常务董事徐寄庼先生:“兹有恳者,顷闻贵行需聘文牍员,正在物色人才,因念旧同学汪叔良君,擅长文学,对于笔劄及诗古文辞均甚娴熟,曩任江苏省立中学国文教员多年,今执教鞭于民立高中亦垂十年矣。若令担任文牍职务,必能胜任愉快。” 严独鹤先生推荐的是旧日同学。

12月6日,上海市商会王晓籁致函浙江兴业银行总经理徐新六:“近悉贵行现需添用文牍及管卷行员各一人佐理行务,兹有敝友哲嗣冯君其宏,系浙江绍兴人,现年廿六岁,曾在中国公学商学院银行会计系肄业三年,上海沪江大学商学院商业管理系肄业半年,品行端方,作事耐劳,且中文清通,英文颇能应用,能书极清秀之柳体中小楷,尚属可造之才。弟意与贵行所征管卷人才确甚相当,为此备函介绍冯君前来,务祈推爱赐予录用,曷胜铭感。”王晓籁先生亦属上海商界名人,他推荐的是朋友之子,职位也是管档员。

有意思的是,笔者在浙江兴业银行档案中还发现了另外几份史料,是一位名为潘兆龙者此前的自荐函。

其中之一,是潘兆龙于1934年10月19日致徐新六先生的一份信函,他在信中详细陈述了自己的坎坷经历。潘兆龙现年31岁,1921年卒业于湖南省立中学校。1922年任职于工部局电气处杨树浦发电厂,“历三年有奇”。1925年夏, 他北上济南,就任前东北第一军恤赏局总务科科员,旋因该局停办,转任山东电政监督署会计兼济南无线电台庶务。“翌年因监督去职,遂亦告退返沪,适值舍亲吴君赴浙江龙游执掌县篆,承邀偕行,畀以建设科员之职,旋复代理科长。”八个月后,又因县长更调而重返沪渎,赋闲数月,经友人介绍, 充任康泰保险公司簿记员之职,历四载,“因组织家庭,负担增重,请求加薪未遂,故又辞去”。此后,他先后在《大美晚报》馆会计部、和丰银行国内汇兑部等处任职,“期年遭家庭变故, 刺激过烈,致精神萎顿,意志消极,辞职回里,拟作久居之计。”嗣后,“亲友劝勉之诚,高堂期望之殷,勉自振作,莅沪谋食,复自荐于丽安霓虹电气公司。”不料上年春天,又因该公司营业不振,力事撙节,“龙既非旧员,又乏援引,故被裁撤。”最终,他以为, “因人成事,终非久计,爰有经营小实业之举,又值商业凋敝,益以资本短绌,不久即行收歇。”万般无奈之下, 他只得致函徐新六先生求援,希望“附骥而飞也”。

另一封信函,是潘兆龙于同年10月31日,即距离上一封信不满半个月所写的,看得出潘兆龙确实也是走投无路了。该函称:“昨见报载本埠实业界筹组轻工业公司,列名发起者均属海上闻人,而台端亦与其列。窃思该公司资本雄厚,规模宏大,筹备人员,谅多需要,用敢渎陈下情,重申前请,倘不以庸愚而见弃,俾驰驱之得效,自当勉尽厥职,期毋负吹植之雅意。”潘兆龙先生的两封信函,字迹都极其工整。

11月27日,徐新六先生复函潘兆龙:“现敝行拟招考拟稿员及管档员各一人,不知台端有意与试否?附上招考该两项人员简则一份,请察酌见示。如愿应试,俟考试日期,再当函告可也。”这份信函,显然是对潘兆龙此前两次求职自荐的正式回复。看来徐新六先生对潘兆龙先生的求助,还是一直记挂在心。从此后的情况看,潘兆龙选择了报考难度相对较高的文牍员职位。

浙江兴业银行上海总行准考证

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他荐,或是自荐,浙江兴业银行都给予了同等的应试机会。当然,基本条件还是要符合的,否则就坏了规矩。12月7日,上海私立南洋模范中学朱企云致函徐新六总经理,亦称徐为学长,“介绍舍亲高光鉴来前应试”,职位为管档员,并注明:“高光鉴,年二十一岁,吴县人, 正风中学高中部三年级肄业。”对此, 徐新六在信函上明确批示:“现在高中肄业,资格不符。”该行以徐新六先生个人的名义,如此回复了朱企云:“惟高君现在高中肄业,核与敝行所订资格不符。且该项考试本日开始举行,业已无及,希见谅为幸。”

有些情况则比较复杂。12月1日和12月4日,上海职业指导所潘仰尧先后致函杨荫溥先生,分别推荐了赵君和、潘既霑两位考生应聘文牍员职位。连同此前推荐的吴拭尘、沈味言两位,潘仰尧先生共计推荐了4位考生。对此,杨荫溥先生于12月4日回复称:“惟现在敝行登记人额已满,业已截止报名,未能将赵潘两君再为加入,殊深抱歉,兹将其履历条及作品随函附还,请察收鉴谅为幸。”问题在于,在这个时间点以及之后,该行实际还在接受其他人,包括严独鹤、王晓籁等人的推荐。因此, “登记人额已满”,很可能便是一种委婉的托辞。究竟是考虑到考生来源的均衡呢,还是考生本身条件的原因呢,就不太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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