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片人邹时擎,攝影:庄永鸿|娛樂重擊
撰文、采访/吕继先;摄影/庄永鸿
每年奥斯卡奖季期间,总是会有几部美国独立制作电影挟优秀的才华与声势挑战商业巨片,包括前年的《爆裂鼓手》(Whiplash,2014,台译:《进击的鼓手》)、去年以黑马之姿拿下最佳影片大奖的《月光男孩》(Moonlight,台译:《月光下的蓝色男孩》)、今年的《伯徳小姐》(Lady Bird,台译:《淑女鸟》)都是亮眼的案例。它们也许没有商业大片的奇观场面,取而代之的是以艺术眼光与优异情怀胜出。
本次奥斯卡季大片小品皆甚为优秀的激烈竞争中,有部仅花了两百多万美金预算的正港独立制作电影,不仅首映之后影评人一片叫好,年底更横扫各大媒体年终榜,最后由威廉·达福(Willem Dafoe)抢进最佳男配角提名,那就是《橘色》(Tangerine,2015,台译:《夜晚还年轻》)导演肖恩·贝克(Sean Baker)的新作《佛罗里达乐园》(The Florida Project ,台译:《欢迎光临奇幻城堡》)。此次娱乐重击访问到土生土长台湾人的制片人邹时擎(Shih-Ching Tsou),她一路陪着肖恩·贝克从首部长片《外卖》(Take Out, 2004)到今天踏上奥斯卡旅程。我们藉由这次机会进一步理解这对创作搭档的电影美学,并试图从美国独立制片的投资与回收切入,带给适合发展小而美电影作品的台湾影业一些值得对照的观察。
美学契合开启合作 电影初衷不变
本来以为邹时擎应是一心想拍电影、所以到美国进修后选择留在美国发展的电影人,没想到她一开始就笑说:“其实我完全是不小心掉进去的。”坦言在台湾还在摸索自己的兴趣的她,直说:“其实我到纽约是去念新闻的,完全没想到后来会跟电影结缘。那时候我选的课一半是理论课、一半是实务课,只要是有用的实务课我就都胡乱选了,像电视制作、网路制作、剪接等等都去学,本来纯粹是为了毕业的谋生技能着想。”
制片人邹时擎,攝影:庄永鸿|娛樂重擊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她在剪接课上意外认识了肖恩·贝克。当时正是震惊国际影坛的丹麦道格玛宣言(Dogme 95)第一号作品诞生的时候,两人都很喜欢当年拿下金棕榈评审团奖的《家宴》(Festen, 英文名Celebration,台译:《那一个晚上》由道格玛95宣言倡议人之一丹麦导演托马斯·温特伯格 Thomas Vinterberg执导),慢慢两人发现彼此喜欢的电影非常接近,都看很多写实/自然主义的法国电影、也很想拍这样的电影,就开始思索合作的题材。
邹时擎提起拍摄第一部片《外卖》的想法:“我们住在纽约,发现以纽约为背景的电影虽然很多,却都是比较好莱坞商业片的作品,和实际的生活气味有一定的距离。我们就想用道格玛95的手法,真正反映纽约生活质地,所以就想到拍《外卖》这样一个故事,在纽约大家平常都看着这些非法移民大街小巷的跑,却从来不知道他们背后的故事。 ”两人决定题材后,就开始选定中国餐厅做田调访查,邹时擎坦言:“因为大部分的员工都是非法移民,他们原本对于有人来拍摄是非常排斥的,但我们就是每天去、每天聊。到最后经理信任我们了,觉得我们还不错,最后才成功说服真正每天在前台为人点餐的经理来当演员,以半纪录片半戏剧的方式拍摄。”而两人机动克难的第一部长片,总预算只有两人自掏腰包的3000块美金。
“那时就是拍了再说,片子拍完了也不知道怎么操作影展或上映,后来才知道其实像这部片应该要先去欧洲影展,但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直到2008 年,拍完第二部《百老汇王子》(Prince of Broadway),才有了点经验也开始和片商合作。邹时擎分享当时的状况道:“我们还是想让《外卖》在纽约上院线,毕竟是拍摄纽约的生活,希望能引起在地观众共鸣。所以自己半自助请片商去跟戏院接洽,也做了一些PR,甚至自己到处跑,问店家可不可以让我们贴海报。后来《纽约客》(The New Yorker)的反映很好,电影也提名了独立精神奖。”
在独立制片路上完全靠自己摸索前进的她说:“我们就是边拍边研究边学,直到拍第二部片就开始比较知道在不同的环节可以找谁合作。美国影业是资本主义市场,这代表每一个环节都要钱,但每一个环节也都可以找到合作的厂商去做外包。就像如果片子要去日舞影展(圣丹斯国际电影节 Sundance Film Festival),就要找专门做PR的公司,对包装行销会很有帮助。”
至于从《橘色》(《夜晚还年轻》)到《佛罗里达乐园》(《欢迎光临奇幻城堡》)、经历从10 万美金到200 万美金的预算、随著作品颇受好评逐步打响名号的导演肖恩·贝克,未来是不是会朝向不同题材发展呢?邹时擎表示:“我们的创作初衷一直没有改变,每一个题材都是关怀底层、都是看到社会现象之后去做田调,然后再写故事、角色,再根据实际状况去校正。我们应该会继续维持这种独立精神,做自己想做的题材。其实有很多大的平台都来找过肖恩·贝克,但他对创作初衷是很坚持的,我想可见的未来他不太可能去拍电视或商业片,因为他只想拍他自己有感觉的题材和故事。”
美国独立制片 小而美的投资回收
肖恩·贝克的第一部长片《外卖》是自掏腰包,也还不清楚回收上映机制;第二部片《百老汇王子》则是他先与朋友合作了电视剧后,把从电视赚来的钱自行投资来拍摄。到这个阶段其实跟台湾文艺片导演的路径差异不大,但接下来的故事就有些不同了。
邹时擎分享:“其实在美国独立制片的投资和回收模式没有一定,我只能就西恩的例子分享。因为像肖恩的电影通常都是拍完后有回响、有人看了喜欢,就主动来找他要投资。主要还是电影先有好的评价,能被大家看到,就有天使投资人会自已来敲门。像第三部片《待绽蔷薇》(Starlet,2012,台译:《小明星》)就有了两三个投资人,他们都是专门投电影的制作公司。”
制片人邹时擎,攝影:庄永鸿|娛樂重擊
当时《待绽蔷薇》(《小明星》)引起了美国知名独立制片兄弟档杜普拉斯兄弟(Duplass Brothers)的注意。邹时擎表示:“他们看到肖恩的作品很喜欢,就直接投10 万美金让他做下一部片,催生了《橘色》(《夜晚还年轻》)。他们固定就是投10 万美金左右给独立制作,因为规模很小,所以回收是容易的。他们投钱后肖恩可以拍自己想拍的,IP 也还是肖恩的,但回收的部分就他们先收回投资资金,后续赚的盈余再双方分润。”
邹时擎笑说:“也是因为当时只有10 万美金的预算,所以最后肖恩才毅然决然决定用iPhone 拍摄,不然身为传统电影人、从小有电影梦的他,本来并不想要这样做。那时候他真的挣扎很久,觉得10 万美金很难用一般器材去拍摄,但我后来鼓励他,用什么拍不是重点,重点还是你有一个很好的故事。而且现在观众观看电影的方式也改变了,很多人甚至是在手机上看电影,重点还是你的故事能让观众看见、打动他们。后来他就开始研究怎么样用10 万美金拍摄,同时可以维持画面质感。”
但邹时擎也补充:“虽然一开始好像是被逼的,但实际拍摄的过程中,发现其实这真的是一部用手机才有办法拍完的电影。因为那些街头故事都是要随时跟拍,用手机机动性才够高而且不会惊动到周遭群众,反而可以成功捕捉到现实的质地、贴近他们的生活。”她笑着说:“就像iPhone 一样,拍摄过程中也有很多美丽的意外,像拍摄过程因为不引人注目,除了最后的甜甜圈店外,所有店家都可以正常营业,大部分老板也不另外收费。电影中有一幕主角在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接下来一班公车进站,车上海报刚好是一双瞪大的眼睛,完全没有预演过,却意外收到奇效。而像主角上车跌了一跤,也是完全没有预演过的效果,之后还得提心吊胆会不会露出瘀青坏了连戏!”
《佛罗里达乐园》剧照鏡象電影 Mirrorstage films
而肖恩·贝克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以跨性别阻街女郎的街头故事为主题、用3 支iPhone 5S 拍摄完成的《橘色》(《夜晚还年轻》)在圣丹斯国际电影节(Sundance Film Festival,台译:日舞影展)大放异彩,为他带来更多的目光,也带来愿意出更大笔的投资金额、且一样让他拥有完整创作自由的潜在投资者。邹时擎清楚表示:“因为肖恩是有传统电影梦的导演,他想拍35 厘米底片的作品。但如果要用底片拍摄,至少规模就要到100 万到200 万美金,就不像《橘色》(《夜晚还年轻》)容易回收,一定要有一两个明星卡司,后续版权才好卖,才有机会回收。”还好以《橘色》(《夜晚还年轻》)证明自己实力的肖恩,亲自与威廉·达福面谈后,成功争取到他的演出,不但完成了投资人的交代,也为电影争取到奥斯卡提名。
邹时擎也谈到:“虽然《佛罗里达乐园》(《欢迎光临奇幻城堡》)的资金规模比过去大很多,但肖恩还是维持原本的创作核心理念。他本身并没有想要为了拿更多资金预算或赚更多钱而改变创作的想法。最大的差别是我们拍摄是以导演为主,过去机动性高、人少的时候,导演要临场变动还可以;但这次剧组高达80 人,如要变动不但要和全剧组交代,也要向投资人交代。毕竟投资金额是200 多万美金,投资方也是专投电影制作的新公司,自然也会派代表跟片,确认现场状况。”
已经颇有经验的肖恩·贝克和邹时擎,在拍完《佛罗里达乐园》(《欢迎光临奇幻城堡》)后就参加了戛纳国际电影节(Cannes Film Festival,台译:坎城影展),并把影片代理权卖给了成功把《月光男孩》(《月光下的蓝色男孩》)推上奥斯卡最佳影片宝座的A24,进行颁奖季的公关行销,最终抢进了最佳男配角提名。
回顾一路摸索走来的独立制片之路,邹时擎表示:“每部片可以拿到的资金规模都不同,我们基本上是看拿到多少资金、决定去拍手上的哪一个题材,以及决定怎么样去运用。因为肖恩还是以创作自由、关怀底层人生为主,不会为了拿到更多钱去改变他的题材;他要拍的电影也不需要太多钱,所以完全就看找到什么样的投资者和资金,就在这个状况下去做运用。下一部电影,他正在研究药瘾,应该会以此作为主题。”
即便肖恩·贝克著眼的都是非商业题材,邹时擎表示还是有一定被投资的机会:“通常我们手上都会有不同的题材,若有投资人找上门,就会看他有多少资金、我们有哪些题材,看他们对哪个有兴趣。像拍完《橘色》(《夜晚还年轻》)的时候,原本的投资人是想继续投《佛罗里达乐园》(《欢迎光临奇幻城堡》),但他们的资金规模一样10 万美金,我们评估过后要以这个预算来执行有困难,所以就找了其他投资人,找到有人愿意投200 万美金,就拍完了这部片。”
在台湾拍摄艺术片,较稳健固定的第一桶金通常只有政府的辅导金,而对在美国影业的邹时擎来说有不同的经验:“美国有不少非营利的艺术基金,每年都会给不同的导演大概10 几万的基金,作为下一部片的开发费用,这对我们帮助很大。因为美国相关艺术基金不少,所以关键反而在于你自己要拟定符合题材的策略去投申请案、找到会对你有兴趣的基金。美国还有一些专门协助独立制片的机构,像西岸有独立制片人员的协会,东岸有IFP(Independent Filmmaker Project),也各自设立独立电影奖(东岸为哥谭独立电影奖、西岸为独立精神奖)。除了奖项以外,他们会提供奖助金供新导演申请,也会举办工作坊和座谈以奖励培育新导演,对独立导演而言都是很大的帮助。”邹时擎也笑说:“不过因为独立精神奖奖项本身的能见度颇高,有一定影响力,不少资金规模庞大的奥斯卡大片也都会为在奖季造势而来报名,我们也只能见招拆招。”
美国独立制片维持创作自由的理念,以及高机动性、强调写实的拍摄手法,颇多与台湾艺术电影编导理念相近之处。也许美国影业环境的资源与运作方式,也能作为他山之石,成为台湾影视之借镜。而在担任肖恩·贝克多年制片后,邹时擎也希望能借镜《橘色》(《夜晚还年轻》)的拍摄经验,以更具灵活性拍摄方式,回到台湾拍摄与这片土地息息相关的故事,这对台湾观众而言,应该是相当值得期待的作品。
*特别感谢: Java Bird Cafe 提供访谈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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