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熬夜加班,三班倒甚至两班倒。孙长胜说,操纵数控机床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加工几百万的材料时,那感觉就像抱了一块烫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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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 |网易新闻

采写 |王茸

视频 |王茸 张启东 史家豪 何阳

入这行,是巧合也是缘分

生活的奇妙之处不在于如愿以偿,而是阴错阳差。这句话放在孙长胜身上,再合适不过。

如今,34岁的孙长胜是中国航天科工三院31所的一名数控加工中心操作工,做着一份在外人看起来十分神秘的工作——航天发动机零件精密加工制造(因保密需要不便透露具体内容)。当年,他其实更想学影视编导专业,“那个时候喜欢武打片”。但高考成绩出来后,孙长胜的愿望被分数线卡住了,在家人的建议下,他最终学了数控加工。

要说完全没有遗憾那是不可能的,“当时在高中挺关键的时候,还专门为那个专业上了两个多月的课,如果不去上,专下心来学文化课可能会考得更理想一点。”

不过还好,第一次在学校见到数控机床后,他还是挺喜欢的。“一写程序,机床就会按照你的思路把东西加工出来,感觉挺神奇的。”他笑着说,自己入这行也算是很有缘了。

2008年10月28日,这个日子孙长胜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是他工作报到的第一天。那天他和同学们坐了13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从西安哐当哐当地来到北京。一路上,有关工作的神秘传闻让大家都充满了好奇。

“从那些学长嘴里听说,我们这里跟外面的企业不太一样,必须严格保密,做什么可能家里人都不知道……下了火车,大巴车把我们一路往这边拉。一开始觉得挺好挺繁华的,结果越走越远。我们当时心里就有点儿嘀咕,这个地方好偏啊!那种神秘感就更强烈了”。

没错,他们的工作地点确实很偏,甚至在地图上都不好搜到精确定位,“你们过来时候搜XX酒家就行,我们单位就在对面,这个好找”。

即使做了十年,每次下刀前还是会紧张

当工作真正开始后,当初的神秘感慢慢消退,每天加班加点才是航天人工作的常态,孙长胜也不例外。

“我们从今年4月29号一直干到7月15号,中间停了一段,前后基本都是连着30多天。松快的时候就三班倒,排不过来了就两班倒,因为任务完成的时间节点和计划不能超过2个小时的误差。”

说好的数控机床,为什么还要有人天天守在那?这是很多外行人都有的误解。“好多人跟我聊说,你们数控机床是不是就是材料来了往这儿一放,一按钮,一会儿活儿就干完了?他们了解得太不全面了。”

实际上,从编程到加工,他都要站在旁边随时观察机床运行状态是否正常、刀具有没有磨损,冷却液足不足等等。“全身心投入才能把这个事情做好,不是往那儿一坐啥事儿都没有,不是那种概念。”

不仅如此,加工工件时五官都不能闲着。“我们常说操作数控机床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是听机床切削的声音、主轴的运动是否正常。看是什么呢?比如看切屑的颜色判断切削参数是不是合理。就连你的鼻子都得用上,闻闻有没有糊味和刺鼻的气味。”

他说,即使自己做了十年,每次下刀前还是会紧张。“为什么呢?我们的产品一个是加工难度大,有的边缘厚度才零点几毫米,另一个就是它价值非常高。一般新调试的产品只有一件,必须一次做对,没有犯错误的机会。”他告诉我们,自己加工过一块价值数百万的材料,那感觉简直就像抱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对于这样的工作状态,孙长胜现在看得很开。“虽说天天都在加班熬夜,但大家都有一种信念吧。既然这个活儿交到我手里了,又是这么关键的产品,就想憋着一口气赶紧把它干完干好”。他补充说,“而且我们这环境非常好呀,精加工对温度湿度都有要求,这一年四季恒温”。

不过,忙碌也让他觉得对家人有所亏欠。“有时候孩子会有意见,他会装睡,不听妈妈的话。等我晚上11点多回家开门,他就腾地一下从床上跑下来说‘爸爸,我在等你呢’。那时候很感动也很愧疚,觉得应该多陪陪他,才5岁呀。”

在采访间隙,他的同事感慨说,“很多时候,夜里加班能去洗把脸都算是休息,出去站会儿聊聊天就是最大的放松。”

参加比赛,手上扎的铁销一个月也没掉完

2015年,他报名参加了全国职工职业技能大赛,那段时间他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边是生产不能耽搁,一边是比赛要加紧准备,他只好白天在单位干活,下班后再找场地练习。

“特别紧张的时候连着干了三天,从晚上12点一直干到早晨6点。”听到这句话,我们向他再三确认,因为这实在超出我们的想象。“没办法,你必须把比赛的产品工艺顺序摸透了,心里才有底,指望临场发挥肯定是不行的。”

比赛时长有6个多小时,评判标准是看谁加工的产品合格率高。他说,这时间相对于任务量来说一点也不宽裕,稍微慢点就可能干不完。

“真的是分秒必争,我们清理铁屑的时候还必须擦得很干净,又不许用气枪,有时候着急了就拿手擦。训练那么久,满手刺得都是铁屑,回家都不敢摸孩子,怕扎着划着。”他伸出手比划,一根手指到现在还留着疤。“可能你们理解不了,铁屑很细能扎进手里,回来一个多月小黑点都没清理完。”

辛苦归辛苦,但每次讲起这些经历他都很兴奋,“我们对机床是有感情的,加工出的产品也是有灵魂的。”最终,他获得了全国第三名。

孙长胜说,大家都是靠这门手艺养家糊口,对数控机床自然也特别爱惜。打个比方,机床今天主轴转动的声音跟昨天稍有不一样,他们都能听得出来。“保养机床的时候,我都会跟徒弟们说,要好好擦,你对它好它才会对你好。”

机床对他来说,早已不是一台机器那么简单了。

十年了,我还是那个北漂

参赛获奖让孙长胜在业内渐渐有了名气,各种采访也接踵而至。我们很好奇,出名是否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一些变化。

“接受的采访也不是很多吧,但要说影响也稍微有一点儿。我们平时一块儿踢球或打球的人经常开玩笑说‘大国(大国工匠)来了’,‘把这个球传给大国’,特别好玩。自己感觉可能大家更了解你了吧。”

“但大家更多都是默默无闻的,”他补充道,“这个领域很多人都有一大堆荣誉,但因为工作保密的性质,很少被外人了解。”他举了个例子,31所的刘兴洲院士,最被大众熟知的称号是“火炬院士”,因为他在70多岁时担任了北京奥运火炬燃烧系统总设计师,而他其实是研究了一辈子航天发动机。

除此之外,孙长胜的生活还和往常一样。他说,自己现在除了工作,几乎就是回家陪孩子。“我们给孩子报的班好像有点多,一周上五天课,没有什么学习的,玩儿的比较多。跆拳道呀、画画呀,因为别人都在上嘛,就想让他也上,别对不起他,这种感觉。”

“我爱人在海淀那边上班,她现在工作最麻烦的是每天单程就得一个半小时,坐公交挺辛苦的,还好她也没有太多怨言。我们俩2015年才决定买房子,那时候压力特别大,借了八十多万,贷款贷了三十年,也是为了孩子上学。”

从山东长大,到西安上学,再到北京工作十年,他说自己也算是个北漂。“爸妈都是种了一辈子地,现在我自己出来了,人到中年不能陪在父母身边,虽然自己在这儿安家了,但心里还是有时候空落落的。”

- 远在外地,父母会支持你的工作吗?

- 会呀,我爸妈一直很支持。当然,我还是想把他们接到身边,现在条件还不够,还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