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红楼,就一定会记得这句话:“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无非,无非!谁也逃不掉。街头那躅躅独行的老人,都曾经是翩翩公子或红妆。公子与红妆,你与我,他与她,都会老去,老成白骨。白骨上一层岁月的残烬,尘归尘土归土,包括回忆。只有这白骨任风雨冲刷,冲涮后又蒙尘,而我们,什么都不再知晓。

嘲顽石幻相
清代:曹雪芹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第八回写宝玉去探望宝钗,宝钗要看宝玉那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便笑着说:“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宝玉把玉解下来递给宝钗。就在此处,作者假托“后人曾有诗嘲云”写了这首诗。

女娲补天丢弃不用的那块石头,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人人世,变成了通灵宝玉,同时又是贾宝玉其人。这是作者凭空虚拟的带有神秘色彩的故事,所以说它荒唐而又荒唐。石头由自由自在的神物,变成一个被人百口诮谤的“臭皮囊”,表面上是对人生意义的否定,其实是作者在发抒他对人生社会幻灭后的愤激情绪。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是暗示宝钗、宝玉夫妇命运蹇涩,将由花柳繁花的顶峰,跌入贫困凄凉的底层。最后的“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两句显得很突兀,然而只有这样出入意料的有“分量”的句子才能把全诗结住。它告诉读者,一切荣华富贵都是转眼即逝的过程,最终全告毁灭。

《红楼梦》真正是“字字看来皆是血”,值得我们一字一句地细品。它是写实与写意的结合体,并且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太虚幻境和仙界设定处处映射着现实人物的生命轨迹,世俗之中,却有着各种超越平常人生活达到艺术程度的美。

而最能体现《红楼梦》艺术价值的,应该是那个“好一片白茫茫大雪真干净”的悲剧结局。《红楼梦》的悲剧,又有着远超一般悲剧的地方,因为它的悲剧是如此彻底。英雄就该战死沙场,美人就该于韶光中陨落,谁人允许白发和皱褶侵上她们?既然有这么一出绝唱,不悲,不悲。人故有一死,喂之蝼蚁,喂之豺狼,都不过是进入自然界下一场轮回,谁人逃得过生命的碾压?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痛到了此处,不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