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历史深处的桃江十八滩（陆川）|163

□文/陆川

大概在人们的记忆里，波涛汹涌的十八险滩只是在赣州至万安的赣江之上才有的历史记忆。但是，在赣南的水上航运历史上，除了赣州下游的十八险滩之外，还有赣州上游的桃江河十八险滩。

走进赣南的历史深处，我仿佛听到从桃江河历史深处传来悲凉而悠扬的排工号子。“放排难哟放排难/过了一滩又一滩呀！既怕杆（碰撞）了信丰桥，又怕趟过厘金（纳税）关呀！饮了几多泥浆水哟，食了几多冷饭餐！宿了几多硬板床呀，穿了几多湿衣衫哟……”

悠扬的排工号子声，在历史的天空中回荡着，使我们的目光穿越到历史记忆深处。

一

桃江河是贡江上游的重要的支流，属赣江二级支流，桃江河源头在全南县境内海拔1145 米的饭池嶂主峰。从饭池嶂流出的桃江水，沿途纳涧汇溪后，与从九连山流下来的水，在龙南与渥江、濂江两江汇合，经全南龙下直入信丰境内，过赣县王母渡镇，再流经赣县大埠、大田乡后汇入贡江。

历史上，桃江河是一条特别繁忙的黄金水道。古代龙南至赣州之间的交通运输，陆地驿道路途狭窄、山高陡峭而曲折不畅，行人行走十分艰难，所以人们自然而然地借助桃江河黄金水道的水之力来进行水上运输了，不仅仅民间运输依靠桃江河黄金水道，而且官府要员来往也是依靠水路，而很少走陆上驿道。

历史上，桃江河黄金水道水路交通当然是靠船、靠木排等交通工具。人们从赣州贡水逆桃江而上，一江两岸常常见到纤夫的身影，他们身上赤条条，背顶烈日匍匐前行，口中发出吭唷吭唷的排工号子和歌声。直到如今，桃江河黄金水道沿途的峭壁上，仍然可见当年纤绳磨砺的痕迹。

桃江河九曲十八滩，两岸有胜似仙境的玉石仙岩，有历史悠久的龙头塔、龙王庙等文物古迹。昔日的桃江河平缓地段水波粼粼，鱼儿腾跃，时而流水潺潺；两岸风光宜人，山水交融，景致万千，山、水、林、形、声、色融于一体，美丽至极。有飞流直下的五叠瀑布等二十八个景观，让游客留连忘返。

桃江东岸的玉石仙岩，俨如“江边飞来石”。这里有个岩洞称玉虚洞，可容数百人，洞中有垂吊石钟、石笋，洞壁有形肖天成的惊蛇、奔象等。王阳明“平三浰”时，到此一游，并在玉虚洞内撰文勒碑，名之为《平浰碑》。

玉石仙岩洞穴玲珑，巧夺天工，“双洞奇绝，徘徊不忍去”。此洞有王阳明等历代名人亲书石刻共43方，这些诗作石刻，令人陶醉，是不可多得的人文景观。

人们知道，货物依靠陆路肩挑运费十分高，而水上运输借水力运费就相对低一些，但是桃江河黄金水道水路沿河航道险滩暗礁十分多，风险也大。古代桃江河两岸高山林立，河底礁石成群，船道狭窄弯曲，水势湍急汹涌，从龙南到信丰有路下滩、敖门子滩、涨水滩、猫兜子滩、把盏滩、长茫转咀滩、坳水滩、龙头滩等十大险滩；从信丰到赣县的韩坊，有乌鱿滩、圆鱼滩、王母渡、夏害滩等八大险滩，也有龙南龙迳十大险滩和王母渡等十八险滩之说。

桃江河十八险滩一滩比一滩险，一滩比一滩难，排工、船夫们在桃江河上讨生计，一个个都是踩在鬼门关上过日子，稍微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命丧黄泉路。

桃江河时而江中危石突兀、险象丛生，时而波涛汹涌、顺流直下，不时会有排船颠簸，人在船、排之上，自会情不自禁地产生恐惧，不知道脚下的河里过了几处险滩、几处深潭，有似“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尤其是桃江河中最险要的龙头滩，两岸陡壁峭立，江中巨石壁立，江水从石峡中奔流直泻，汹涌澎湃，卷起千堆雪浪，恰似长江三峡。

人们说：“若无七分胆，不敢龙头滩”。船到龙头滩之后，这里的河道狭窄，暗礁峋嶙，水急湍流，波涛汹涌，颇为壮观，古时为桃江河上游的八大景之一“龙头雪浪”，据说后来因为影响舟船航行而炸毁。史载南宋末年，著名爱国将领文天祥之弟子钟克俊，为了呼应文天祥英勇抗金，就在赣州组建义勇军接应，后来听到文天祥抗金失败，便解散义军，回到桃江河在龙头滩投江自尽，表现了他誓死不屈的元军英勇气概，被人们赞称为“赣南的屈原”。

二

历代以来，桃江河黄金水道的暗礁击沉船、斗散排的事故时有发生，几多险滩不知葬送了多少水手的生命，在滔滔不绝的桃江河浪涛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性命消失在那里。在以前，桃江河沿途经常能够看到一些人在河岸边点的香、烧的纸钱，那就是一些在桃江河里被浪涛吞没的人的家属，为他们烧的纸钱，因为他们去世之后，连尸首都无法找到，所以家属们只能在河边任意一个地方，烧上几片纸钱，告慰一下逝去的亲人们，以求得活人的心理安慰。

说到放木排，自然而然要提到桃江河沿途的全南、龙南、信丰、赣县等地方的大量木材资源。

历史上的全南、龙南、信丰、赣县一带都是山高林密的原始森林，到处都是木材，而把原始森林里的参天古木砍伐之后，运输到赣州及赣江、长江沿途的城市，则首先需要伐木工人把木材从山上砍伐之后，运到山下靠近桃江河沿途的岸边。

桃江河的水道不太深，所以只能扎成单层的浅浅水排，顺水流放至赣州的七里镇木材集散地，然后将木排打散，重新扎成为双层或者三层、四层的深水排，继续顺赣江水流放至赣江、鄱阳湖、长江等沿途城市，这样才能完成赣南木材的交易。

排工们用辛勤的汗水和血淋淋的生命，从事着艰苦的排工工作，解决的不仅仅是一家老小的生计糊口问题，而换回的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大多数都落进了那些从事木材生意的老板的口袋里，他们辛辛苦苦地为那些老板们积累着原始财富，所以桃江河黄金水道沿途上发财的大部分老板，都是依靠从事木材生意而发家的，而那些家财万贯的财富里，有多少是沾着排工们辛勤汗水和血淋淋的生命。

排工们在长期的水上放排航行中，也在不断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摸索积累了不少排工放排航行的规律知识和识水势的工作经验。

为了减少排工们的生命和财富损失，排工们总结出放排航行进十八险滩必须聘请专业滩师的行规。专业滩师又称“大王公”。“大王公”是一些当过滩师或当头招的船工、水手，都必须是对沿河的航道、口岸、险滩、礁石、水位以及行规、行话、禁忌等记得烂熟的人，识水势行水路；同时还要能够准确预测天气的晴、雨、风向，并能熟练操作水上木排各项绝技的熟练师傅级人物。否则，年龄再大也不能当“大王公”，只可在辅助性工作岗位做一些打艄划水或做伙头等工作，毕竟人命关天。

木排进入十八险滩之后，必须由“大王公”来打艄掌舵，指挥其他人，齐心协力，共同把木排送迳出滩。

在桃江河十八险滩中，“大王公”会根据桃江河不同的水位，带领大家走不同的水路。一般来说，五种水位，走五条水路，旱水时进敖门子滩，小水时进路下滩，中水时则行猫兜子滩，水位超过了部分险要礁石，航道可沿东片直下，风险较小。大水行虎爪滩，较大水行坳水滩，虎爪滩和坳水滩的水位，高于大部分航道的礁石，沿各滩或左或右顺流而下。到了龙南最险的龙头滩时，风险就大大增加，木排上的排工们简直是在与阎王抗争着。

龙头滩波涛汹涌，巨浪不停地冲上排头，朝“大王公”汹涌而来，有时候会超过“大王公”的胸部，滩师倾刻就会湿透全身，真是稍微不谨慎，就可能会面临灭顶之灾，顷刻间就可能会命丧黄泉之路。如果超过了坳水滩的水位，就不可启航进迳过滩，“大王公”会指挥大家在原地盘水等待，等水流稍微小一下。

排工们开排启航也有许多的行规、行话和禁忌。比如开排要挑选好日子，一般情况下，每月的初五、十四、二十三是月忌日，不能开排，还有七、九不开排。如货物紧急赶价或赶水位抢时间一定要开排，则必须在头天把排开动一下转个头，再靠回岸拴好，并在排头点燃香烛纸炮祭神，就算头天开了排。

排工们上了排一定要讲行话，守禁忌。总的概括起来是一些不吉利的字不能说，忌翻字，要顺字；忌久字，要快字；忌血字，要旺字；忌舌（蚀）字，要利字；忌散、斗、撬、亡，要平安吉祥。

比如棑工们讲饭甑（饭与翻谐音）不能叫饭甑，早餐叫食早，中餐叫食昼，晚餐叫食夜，都不能把“饭”字说出来。吃鱼不能随意翻鱼身，翻了鱼身等于犯了翻船、散排的禁忌，会造成翻船、散排的灾难。又比如菜名，韭（久）菜叫快菜，番（翻）薄(南瓜)叫顺薄，猪血叫猪旺，猪舌(蚀)叫猪利。

还有其他物件如雨伞（散）叫纸遮或洋布遮，斗笠叫雨盖，撬棍叫围连，芒捶叫造把。排工的碗上不准靠筷子，排头不准屙屎尿，那是对排神的不敬，如果在排头屙屎尿会遭到报应的，伙头不准煮夹心饭。

放木排出发之前，要举行开排仪式。木排老板要在排头摆好三牲酒礼，点燃香烛纸炮，祈求老郎仙师和总管老爷保佑排工人和棑的平安；同时需要买好鱼肉酒菜给排工水手们饱醉一餐。每逢初一、十五日，或木排行至沿江庙宇门前，一定要祭万寿宫江河神求保平安，其他的沿途的一些神庙都要在排头上向庙宇方向烧香点烛，到了信丰县城要举行木排过县仪式，到达赣州七里镇的木排集散地，还要举行木排到岸仪式。

桃江河的排工们对于这些不成文，但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排工行规，十分讲究，而且也一代又一代执行得特别好。排工们有一句俗话，“生意有赚冇赚，先做开头到岸”，这就是放排人行水路时自动自觉遵守排工行规的最真实写照。

三

时光如驹，历史已经进入到新的时代，桃江河黄金水道的水上运输价值已经随着社会的发展、公路铁道的建设而消亡，现代方便快捷的陆上公路铁道运输早已替代了桃江河黄金水道的特殊地位与作用。历史上桃江河作为赣州与龙南、信丰等县地域交通的功能，也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丧失。

曾经承载着交通大动脉的桃江河，曾经无限风光而热闹繁华的桃江河，也随着岁月流逝而逐渐被人们遗忘，昔日负荷沉重的桃江河，以及桃江河波涛汹涌的十八险滩，也逐渐地淡出了当地人们的记忆，成为了历史档案里的一段轻描淡写的文字符号。

摄影小夫（路开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