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一家游戏公司会说,我们要做一款讲好故事的游戏了,并且完整的讲完了——《荒野大镖客2》算一个。

这是一款好游戏,而它未必会让你开心的起来,因为《荒野大镖客2》的剧情足够严肃,足够克制,足够悲情。它不会让你在剧情上有任何的爽快,在游戏的后期弥漫着卡夫卡《城堡》式的绝望,《红与黑》于连所遭遇的煎熬,当然,就像很多西部片一样,拥有着情理之中的悲伤结局。

(文中包含少量剧透,请谨慎观看)

历史——两个时代的碰撞

历史的车轮在缓缓转动,它就像亚瑟的坐骑撞死路过的野兔一样,毫不留情的碾死那些没法适应新时代的人。

《荒野大镖客2:救赎》就是这么一款严肃的游戏。

1899年,西部荒野的传说也伴随着蛮荒时代的远去,逐渐褪色。法制与文明在这里逐渐渗透,成为了“入侵者”,它们不仅仅代表的是一种规则,也是一种价值观,和西部荒野原生的价值观,展开了激烈的碰撞。

主角亚瑟·摩根所在的帮派也好,与他们为敌的奥德里斯科帮派也好,它们都是属于几十年来无规则的西部荒野现实环境下所孕育出的产物,虽然它们的立场是不同的,但价值观和面对问题的逻辑是相同的。

而福萨尔、康沃尔、勃朗特先生,他们所代表的,是属于文明世界,文明时代的一部分,而两代荒野大镖客中穷追不舍的平克顿侦探们,不过就是文明世界负责对抗的执行者罢了。

找上门来的侦探们

对于文明时代的来说,最重要的从来就不是忠诚、也不是情感,而是秩序,在这条准绳之下,任何人都是可替代的。

人终归是社会的人,依赖于体系是人的基本属性,不然达奇就不会反复强调“我们需要钱”这句话了,无论达奇带领大家流浪到何方,还是需要来自文明社会的支持。站在文明世界的角度来说,面对这种有求于自己却又不按照自己行事逻辑的“闯入者”,在道义上有着充分的驱逐理由——与亚瑟缠斗了许久的奥德里斯科,最终也难逃消亡的命运,可以说,这就是西部原生价值观消亡最标准的模板了。

亚瑟所在的帮派,从游戏的开始,就因为黑水镇的事发而逃亡到了北部山区,但随着故事发展,他们在无形之间又在尝试接触和接近文明社会,比如和当地的警长称兄道弟,或是接受邀请,穿上礼服装作“社会人”参加晚宴。

然而因为基本价值观不同,你在游戏中会逐渐会发现,即使来到了“文明社会”,他们依然在使用自己习惯的手段制造并“解决”矛盾,这在 R 星为游戏定制的主线支线任务中都有涉及。在帮派看来,这或许符合他们的价值观,而对于文明世界来说,这是土匪所为,对抗是在所难免的。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在《荒野大镖客》初代开头就已经给出了。那就是伙伴的一个一个倒下,面对越来越严密文明世界的围追堵截,整个帮派乃至亚瑟、马斯顿个人命运的结局是注定的,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被历史的洪流裹挟而下。

个人——西部精神的救赎和延续

两代作品的副标题“救赎”,其实已经预示了亚瑟的命运。

《荒野大镖客2》中对亚瑟的角色设置,与《布达佩斯大饭店》的主人公古斯塔夫经理异曲同工。两人从古老秩序中走来,面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新时代,即使结局已经注定,仍旧恪尽职守,陪着旧世界走完了最后一程。

故事中,亚瑟始终秉持着善良真诚的朴素信念,这些价值超越时代,不会因技术进步而消亡,其中最基本的含义也不会发生变化。而亚瑟的对立面,所谓“朴素的恶”,游戏中这样的角色不胜枚举,他们的行为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体系里都罪大恶极。

另一方面,这些朴素的价值在任何一个时代都面临着新旧观念的夹击,它们有时候被认为是过于超前的“政治正确”,另一部分时间又被当作“不合时宜、不知变通”的老古板。《荒野大镖客2》的故事,正是在这样的矛盾之下层层递进。

亚瑟曾经自己说过,他最珍视的是对于个人的忠诚,但在信念的牵引下,他在玩家手中变成了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一个越来越与达奇意见相左的帮派成员。自身所持的立场让亚瑟·摩根站在了两派的中间孤立无援。他既是著名通缉犯,同样也被“规矩”不容。

既然无法挽回,唯有亲手去做旧世界的掘墓人,以旧世界的美好,将旧世界的罪恶亲手埋葬。这正是亚瑟与奥德里斯科帮,还有前作死于马斯顿追杀的老朋友们这些仍旧在混沌中搏杀的人们的决定性不同。站在这样的层面,或许他才是最能诠释书本上、电影中讴歌过的、理想化的西部精神的人。

相比之下,约翰则要幸运的多。在离开了帮派之后,他逐渐适应了文明时代的生活,懂得了家庭的含义,找回了剩下的老朋友一起建设起了新的农场。而梦想去塔希提和新西兰的达奇和迈卡,他们的结局在前作讲得明明白白——最终两人还是躲在北部高山上苟延残喘,哪怕他们已经拿到了黑水镇的“成果”。

与帮派一起消失的,还有很多

原住民的戏份在《荒野大镖客2》的乐章中,是一个渐强音。文明世界所摧毁的,不仅仅只有和自己互有恩怨的帮派分子,还有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

和现实中的西部历史一样,游戏中的原住民部落同样经历了阴谋的挑唆和不智的报复,最终远走他乡。

同样消失的,还有曾经的达奇。

在整部故事中,帮派领袖达奇的转变耐人寻味,从暴风雪中坚实可靠的团队核心,逐渐变得不可理喻,变得癫狂,也在无形中赶走了那些原本追随他的人们,一个接一个。

《荒野大镖客2》是亚瑟重获自我的故事,也是达奇迷失自我的故事。

他践行了他曾经的信条么?没有。

达奇的结局在《荒野大镖客》初代就已经写好,而《荒野大镖客2》中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个悲剧结局的注脚——它们解释了为什么他是真正的失败者,一个被自己的信条、被自己曾经的伙伴以及被文明社会所抛弃的人。

感谢RockStars,一掷千金,在2018年这个欧美游戏流水线化逐渐泛滥的时代,推出了一部在故事立意性上超越了大部分电子游戏的杰作。

整个游戏流程中,《荒野大镖客2》延续 GTA 游戏性的同时,大量借鉴了当代文学的创作手法,种种设置都在力图追求文学叙事和逻辑自由的西部世界之间的平衡,在游戏主题的立意上也相当严肃与认真,与如今不断娱乐化和轻度向的氛围其实是格格不入的。

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一家游戏公司会说,我们要做一款讲严肃故事的游戏了,并且完整的讲完了——《荒野大镖客2》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