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平

德阳孝感书院为民间和地方组织共同开办,先是挂匾“光霁堂”,后又扩建,悬“跃鲤” 匾。“跃鲤”出自德阳孝泉镇“一门三孝,涌泉跃鲤”感天动地的民间传说。不久,干脆就更名为孝感书院了。

德阳老地标:钟鼓楼

整个孝感书院建筑以讲堂为中心,庭院天井组合。从构架上看,不见斗拱;其装饰也拒绝彩绘,这些都非常含蓄的表现出古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清高风骨,也体现出了书院以讲学、藏书、供祀的鲜明格局。

德阳孝感书院是县级书院。如果说以省级书院为鳌头,以府、州级书院为骨干,以乡镇级书院为辅助的话,县级书院就是整个清代教育体系的主体了。

郭先生在孝感书院教授蒙童,人称郭塾师。书院是科考的产物,郭塾师所处的年代,正是书院从兴盛走向没落的时期。当时的郭塾师已是童生,他曾在清光绪年的末期参加过县试和府试。在等待了三年后,这一年的八月上旬,省里的学政官到德阳考棚主持院试。院试,可是童试的最高级别,这样的机会,郭塾师是断然不会放过的。

这天一早,郭塾师来到德阳考棚抽考试签,他抽到了初九试,这就意味着郭塾师必须在初八的晚上经过检查、搜身后进入德阳考棚考试,然后在第三日交卷。

第一场考试是八股文,是从四书五经里面选材而出的题目。第二场考试是官场应用文,主要是为上下往来的公文写判文。第三场是考策问,涉及一些具体的国计民生问题,要求考生回答对策和办法。

连续三天的考试,伴随着沉闷的雷声下了三天雨。郭塾师刚从号舍里出来,就迎面来了一阵风,把身上的长衫鼓得啪啪作响,心想咦咦咦,怎么长衫变得异常宽大了呢?低了头往一摊雨水里照,才发现自己形容枯槁、两腮深陷了,于是摇摇晃晃走回家后就倒在了床上。

第三天,依然躺在床上的郭塾师,听见了三通炮响和吹打的鼓乐,他知道,这是考棚打开正门、在照壁上发榜了。于是,着家人去看榜示。一会儿,家人快步跑回来,嘴里连连在说:中了,中了!郭塾师上半身从床上立起来,问:咋个中了?家人说:你的名字在榜上。问:排在第几?答:排在第二。郭塾师说:哦,不在案首。说完就咚地又倒在了床上。

德阳老地标:全国第三大文庙

如果是排在案首,那就叫“廪生”了,可以定期去领取公家发的廪米和津贴了。

郭塾师的名字排在第二,应该叫“增生”,虽然没有资格去领取公家的廪米和津贴,却也排名靠前而考取了秀才。考取了秀才,就表明拥有了到州府去考举人的资格,如果考中,三年后,又可以进京去参加会考,向进士冲刺了。

整个的从清末到民国初期的德阳,以男性为主要从业者的工业非常稀少。女工多纺却少织,纺车之声随处可闻入夜不歇,不过是挣点绵薄的加工费而已。商贸活动上,德阳这块地面,陆路不足以供车牛运输,水路不足以供舟楫往来。特别是在科举制度兴起后,造成了一味重文轻武的局面,所以,县人普遍缺乏尚武精神,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大家都在往求学入仕的窄路上挤,退一万步,即便入不了仕,用现在的话来说,高小或者初中毕业后也可谋个教书的职业。当然,僧一多,粥就少了。尽管各方都很肯定塾师的重要作用,但他们的薪俸、福利实在有点尴尬。清代塾师的经济来源主要有束脩、膳食和节敬三项。束脩,就是工资,虽然康熙时期,塾师的束修是二两白银,但到了光绪年,则只有每月六千文铜钱了。好在,还有膳食,即塾师们可以在学生家中吃“转转饭”;还有节敬,有条件的学塾会在几个重要节日向塾师送点银两。从基本收入上来说,塾师的生活无疑有些清苦,但郭塾师的待遇就不一样了,因为,他是取得了入仕的资格的,即便只是当了个塾师,薪水也不是太寒酸。

德阳主管教育的机构过去叫学署,清末改称劝学所,民国时改为教育局。到了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川政统一后,对县政府机构裁局为科,这样,管教育的机构就叫县政府第三科。第三科驻地在县城文庙右侧,每年的六月和腊月,负责组织各校校长在这里聘用教师。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的应聘教师,除了东打西探地寻求应聘门路,还要为借贷请客、典当送礼忙得一塌糊涂,俗称为“六腊战争”。

每期的聘请现场,郭塾师总会换一身崭新的长衫,他总是站得远远的,不时就要噗地吹燃纸捻抽一口水烟,烟是进去得多出来得少。凭借自己秀才的身份和优良的教学,郭塾师从容得不像其他教师那样挤得头脸冒汗,而且,校长总会钻出人群来找他签订续聘文书。

一旦续聘,就意味着生活又有着落了。

虽然民国前期,民间有着“穷不习武,富不教书”的俗语,但在官方眼里,教书还是有较高声誉。民国二十七年,郭塾师的月薪是30元,紧一紧手,他可以供家里四口人吃喝。但是到了民国后期,物价开始暴涨,郭塾师的收入就显得入不敷出了。这且不说,到了民国三十年年(1941年),根据政府的通令,德阳主管教育的第三科在全县下达了教师薪俸“黄谷支付令”,规定小学教师每月的薪水为黄谷70公斤,统一由县财政科发给谷条,拿到谷条的教师再各自到指定的地点出谷。

我们大致可以折算一下,黄谷70公斤即140斤,按照当时的人工打米,每百斤谷子可以打出80斤米,这样,总共可以出米112斤。就是说,郭塾师全家四口人,每人可以摊到28斤米,大大小小拉扯一下,再添点杂粮煮稀些,也还是能够对付了。

麻烦的是,财政科每月下旬才将谷条发放到教师手里,却规定当月有效过期作废。财政科只管自己办事便当,每月支付了多少黄谷,月底前是要扎账的,否则,扎不了账,这报表就不能如期的交到县长手上。

德阳老地标:南塔

现在,叉开八字脚拉车的郭塾师行走在东山乡返回县城的土路上。还是中午时,郭塾师就在东山乡的乡公所用谷条顺利的出到了谷,而且他还自作主张地用10斤黄谷兑换了30斤的土豆和红苕。车上增加的重量使郭塾师渐渐地感到了拉车的吃力,别在腰带上的长衫前摆总是往下掉,后背衣衫也汗湿了一大片。好在,从东山乡返回县城基本上是下坡路,坡度缓缓的使架车走得还算轻快。但是,在转过一个坡弯时,大山门的那个陡坡就出现了。如果是有经验的拉车人,这个时候就要走“之”字。但郭塾师弄不懂这些,他向后仰着身子、拼命地叉开八字脚也没能抵抗住架车下坡的惯性,连车带人就稀里哗啦滑在了路旁的干沟里,竹篮里的土豆红苕滚了一地,松动的麻袋扎口处,黄谷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弧线然后撒得到处都是。

侧翻在沟里的车帮狠狠地压住了郭塾师的一条腿,而且怎么也抽不出来,他干脆就仰面躺倒了。正是秋分的时节,天明水清,山秀树静。而这一切对于郭塾师来说,都没有了诗意,他只是恍然记起了临行时夫人的叮嘱,顺手摸到了撒落在地上的一粒谷子,用门牙嗑开,看到了一粒白白的米。夫人说,嗑开谷壳,如果里面的米黄黄的,就是新谷子;如果里面的米白白的,则是陈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