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每逢改朝换代几乎都避免不了杀戮。这里的杀戮一般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大规模战争造成的军队及百姓的死伤,另外就是围绕皇权在统治阶层发生的杀戮。相对于前者,后者在死伤数量和场面上可能不值一提,但是残酷和血腥程度却毫不逊色,屠戮功臣都不算什么,父子、兄弟相互残杀亦不罕见。

历史上杀功臣杀得最出名的两位开国皇帝,当属刘邦与朱元璋。刘邦开国时封了7个异姓王,结果干掉了6个(赵王张敖是刘邦的女婿,所以没被宰掉,只是革除王爵),剩下一个长沙王吴芮,刘邦也是屡屡试探、勾引,可惜老吴非但死活不反,还自剪羽翼,这才得以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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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吴芮更为今人所知的是他的老婆毛苹,而毛苹相传就是那首著名的乐府诗《上邪》的作者: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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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又跑题了,赶紧扯回来……

朱元璋杀功臣更是杀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洪武“四大案”细究起来个个都跟功臣有关,因此而受牵连者达几十、近百万。以至于老朱一手扶上位的皇孙朱允炆,在想要镇压六叔朱棣造反时,手头能拿出来的货色除了饭桶就是白痴,最终下场极惨。

设想一下,要是老朱像杀鸡一样屠戮功臣时手指缝能漏一漏,后来的永乐大帝能赢得那么嗨?弄不好朱老六的装疯就得变成真疯。

俺翻了半天资料,不算在各种分裂时代的短命王朝,杀戮较少的开国皇帝只有隋文帝、唐太宗和宋太祖三位。不过李世民杀兄逼父,当秦王征战天下时杀人盈野,所以必须得淘汰;而杨坚虽然没有像老刘、老朱那样大规模的集中屠戮功臣,但是在悄没声中也干掉了不少——比如王谊、梁士彦、宇文忻、刘昉、元谐、虞庆则、史万岁等等,个个死得都挺冤。

只有赵匡胤似乎就枉杀了一个张琼,而且还上演了一出“杯酒释兵权”的好戏,在青史上被吹嘘了上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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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相传老赵在建隆三年还立下一个誓约:

“密镌一碑,立于太庙寝殿之夹室,谓之誓碑……誓词三行,一云:‘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一云:‘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一云:‘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避暑漫抄》·陆游)

最重要的是,老赵及其子孙大多是讲究人。空口白牙的一句话,其信用度远胜于老刘、老朱之流像发大白菜一样发得遍地都是的“丹书铁券”——两宋319年基本没杀过士大夫(只有“六贼”中的王黼、梁师成、朱勔以及张邦昌是例外)。

北宋是文官的天堂。

(翻资料太累人了,所以本文只说北宋,抱歉~)

从魏晋到隋唐,做官、尤其是做大官是士族门阀的特权,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说法虽非绝对,但也大体不差。像弘农杨氏从汉到唐都出过宰相,博陵、清河两崔氏光是在唐朝就出了29个宰相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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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隋文帝首创科举,打破了士族门阀对于高官、贵官的垄断。经过隋唐两朝皇帝持续不断的打压,尤其是晚唐和五代时期的动乱,使得士族门阀势力基本消亡殆尽。到了北宋,宋太祖又用一杯酒解决了欺凌皇权200多年的武将割据集团,于是通过科举发迹、以士大夫阶层为核心的文官集团迎来了黄金时代。

文官政治和科举制是中国古代王朝统治方式、选官制度成熟的标志。相对于之前皇权所倚仗的的贵族、门阀及勋贵武将,通过科举爬上高位的文官没什么背景、控制不住军队,空有嘴皮子和笔杆子。就算把持朝政多年、门生故吏遍及朝野,皇帝想要将其打落凡尘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如蔡京、严嵩、张居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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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科举制成熟以后的宋、明、清三朝基本没有发生由统治阶层引起的内乱。

尤其是两宋,那简直就是文官的天堂。士大夫们有“祖训”光环附体,就算是卢多逊、丁谓触犯皇权大忌、近乎谋逆,最后也只是流放了事。而当宋英宗对慈圣曹太后有不孝行径时,富弼更是敢赤果果的威胁道:

“千古百辟在廷,岂能事不孝之主。伊尹之事,臣能为之。”(《曲洧旧闻》南宋·朱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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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中后期因王安石变法而引起了激烈的党争,士大夫内讧下手极狠,均想致对方于死地。而此时站出来当和事佬的居然是皇帝(宋哲宗):

“(刘)挚等已谪遐方,朕遵祖宗遗志,未尝杀戮大臣,其释勿治。”(《宋史·卷一百五十三·刑法二》)

宋钦宗破戒杀了祸国殃民的“六贼”(六贼中只有王黼、梁师成、朱勔算是以士大夫之身被杀,李彦、童贯是宦官,而蔡京则为病逝),宋徽宗对此非常反感。即便因靖康之变被抓到了金国,他仍委托后来逃归的太尉曹勋给高宗赵构代话:

“艺祖有誓约藏之太庙,不杀大臣及言事官,违者不祥”(《宋史·卷三百七十九·列传第一百三十八》)

宋高宗后来还是杀了张邦昌,不过名义上是后者当了几天伪楚的皇帝,实际上是因为老张犯了个男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动了赵构的小妈李氏:

“康王已即位,罪以隐事杀之。”(《金史·卷七十七·列传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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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北宋,士大夫只要别作死作出个靖康之耻,再别闲着没事撩哧皇帝的老婆或者小妈,基本上就不用担心脑袋搬家的问题。至于打屁股,那可是明清士大夫的专利,在北宋,别说打屁股了,哪怕是让士大夫下基层主持实际工作,都被视为极大的侮辱:

“六月戊申,命司马光都大提举修二股工役。吕公著言:‘朝廷遣光相视董役,非所以褒崇近职、待遇儒臣也。’乃罢光行。”(《宋史·卷九十一·志第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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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士大夫犯了罪也不要紧,大不了“出外”——也就是到地方转一圈,风头过了回京照样高官得做。就算犯了天大的罪过也不过贬窜岭南——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北宋的士大夫们大都身兼诗人、词人之类的身份,要不是他们总是被贬窜来贬窜去,哪来的《岳阳楼记》、《沧浪亭记》、《赤壁赋》千古传诵?就是苏轼,也是因为长期“出外”的经历,才有那么多的名篇传世。

在两宋,文官的地位仅次于皇帝,远高于其他阶层,尤其是武夫,而且得到皇帝的支持和鼓励。宋真宗曾作《劝学诗》曰: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若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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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赵恒在开空头支票,还是读书人成了士大夫就真有“千钟粟”、“黄金屋”?别忘了俺前头说过,赵家皇帝可大都是讲究人:

“宰相、枢密使,月三百千(贯)。春、冬服各绫二十匹,绢三十匹,冬绵百两……参知政事,枢密副使,知枢密院事,同知枢密院事,及宣微使不带节度使,或检校太保签书枢密院事,三司使,二百千。春、冬各绫十匹,春绢十匹,冬二十匹,绵五十两。自宰相而下,春各加罗一匹……观文殿大学士、资政殿大学士,料钱、衣赐随本官。翰林学士承旨、学士,龙图、天章阁直学士,知制诰,龙图、天章阁学士,已上奉随本官,衣赐如本官例,大即依本官例,小即依逐等……主簿,五千,春、冬绢各三匹,丞,簿各绵十五两。灵台郎,三千,保章正,二千。春、冬绢各三匹,惟灵台郎冬随衣钱三千。”(《宋史·卷一百七十一·志第一百二十四·职官十一》)

宰相一级每个月基本工资就是300贯,吃穿住行政府基本全包(包括但不限于公屋、车马、仆役、米、绢、柴薪甚至油盐酱醋)。就算是司天监这种清水衙门中品级最低的小官(保章正),基本月薪也有两贯,宰相有的福利也基本都有,只不过减等而已,收入远高于小康之家。

而且两宋不禁官员经商(别太张扬就行)、不禁土地兼并,所以工资只是官员收入来源的一小部分。历朝历代官员收入之丰,几乎无出两宋之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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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只需动动嘴皮子、笔杆子,不用风吹日晒也不用亲自动手,而且工资高、福利好、假期多,而且还不用担责任。因此在北宋,开疆拓土、富国安民、经世济用固然是功,但若未能通过科举考中进士,那就不值一提。像名将狄青,哪怕做到了与宰相并列的枢密使,仍被士大夫排挤羞辱,最终郁郁而亡。而在时人王铚的笔记中,曾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北宋名相韩琦曾做过狄青的上司,因担心后者不服管,便想杀鸡儆猴,找个借口杀掉了狄青手下的大将焦用:

“(狄)青出立于子阶之下,恳魏公(韩琦)曰:‘焦用有军功,好儿。’魏公曰:‘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此岂得为好儿耶!’立青而面诛之。”(《默记·卷上》)

北宋素有“弱宋”之骂名,被辽、金、西夏从头欺负到尾,便与这种偃武修文之风有关,但也再次说明当时士大夫地位之优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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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的士大夫虽然待遇优渥,但是闹心事一点不少。

能通过科举进入士大夫阶层,是北宋无数读书人的梦想,可是科举何其之难?在北宋存国的167年里,累计考中的进士总数才1万出头,这还得感谢宋神宗熙宁变法之后录取人数大幅度增加(神宗之后54年录取进士5715人,人数几乎与之前113年相同)。而北宋时期的人口已经过亿,可见录取率简直低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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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与明清不同的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这套学历晋升机制在北宋还没有形成,尤其是举人(北宋称之为“贡生”)在北宋是一次性、而非终身制的学历。也就是说贡生若是科举失利想下次再考,那么对不起了,还得通过州府考试再次拿到贡生的资格才行。因此在很多教育发达的地区(如福建、江浙等地),通过州府试的难度甚至不亚于礼部发解试,可见竞争之残酷。

尽管取得进士资格如此之难(当时有句话叫做“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但一旦榜上有名得到的回报也是超值的,所以更加让读书人趋之若鹜。尽管科举考试也存在种种弊端,但选拔出的人才大多是时人之杰,唐太宗吹出的那个“天下英雄尽入吾彀矣”的牛皮,在北宋赵家皇帝手中算是成了现实。

进士炙手可热,于是在北宋催生出一种社会现象——“榜下捉婿”。即在科举发榜之日,京师富绅全家出动,争相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如果多人抢一个女婿,通常是以比较嫁妆多寡作为竞争手段,价高者得。宋人把“择婿”说成““捉婿””,又戏称为“脔婿”,可见进士之炙手可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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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士虽然难得,但是能晋身两制官(宋以中书舍人或知制诰所掌者为外制,与翰林学士所掌之内制相对,这两种官员被称为两制官)甚至宰执的只有少数进士中的精英。不过,不管富绅们如何卖力的“榜下捉婿”,但是“捉”到这种进士中的精英人才的几率几乎为零。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遇到了一个强大到不可战胜的竞争对手,那就是士大夫阶层。

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也“捉婿”?

是的,士大夫们也捉婿,不过他们不在“榜下”捉,而是通常在“榜前”就捉到手了。

那么士大夫为啥也要“捉婿”?

士大夫的待遇固然是好,但是相比北宋之前的朝代的贵族、门阀有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士大夫”的资格过期作废——人死了待遇就没了,无法世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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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宋考上进士,再晋身到两制官以上,而且没受到“追夺出身文字”(相当于现在的开除公职)以上的处罚,那么便可以终生享受士大夫的全部特权,还能惠及子孙、宗族。不过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万岁”,士大夫终有一死,死后这些特权可就没有了。就算有荫补以及门生故吏的照顾,子孙两代有很大几率衣食无忧,但是只要三代之内再出不了进士,家族唯有没落一途,“一夜回到解放前”的例子比比皆是。

为了延续家族门楣不堕,士大夫算是操碎了心

能混上士大夫阶层的都是人精,而且有权有钱有时间,自然要绞尽脑汁给子孙后代铺路,维持家族权势不堕。

北宋的士大夫们想到的办法基本有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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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虎父无犬子——子孙后代也考上进士,再得父祖辈、门生故吏、世交好友的扶持,仕途自然一片坦途。在北宋,如南丰曾氏77年出了19名进士,其中最出色的曾巩、曾肇、曾布、曾纡、曾纮、曾协、曾敦七人合称“南丰七曾”;像相州韩氏,出了韩琦、韩忠彦和韩侂胄三位宰相,位列两制之上的更是数不胜数;再如灵寿韩氏、莱州吕氏,都有几代树人位列参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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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进士有多难考前边已经说过,而且相比明、清时期的科举弊案频发,北宋的士大夫还算有节操,科举这条路自然不好走。而且像南丰曾氏、相州韩氏这样天才辈出的家族毕竟是极少数,老子英雄儿狗熊出现的几率远高于虎父无犬子。所以指望儿孙通常是靠不住的,于是士大夫们就想出了第二个办法:靠女婿。

身为宰执为国选材天经地义,不过公事之余为自家谋些福利在当时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比如某某才子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日后必然名列两制、甚至有望宰执,那还等什么?赶紧抓回家当女婿!而对于这种好事(借助当朝高官岳父之力,仕途自然无碍),才子往往求之不得,你情我愿之下往往成就好事。于是“榜下捉婿”的富绅们,其实捉到的往往都是士大夫们挑剩下的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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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女婿靠的是眼光和运气。像李沆、王旦挑女婿的眼光和运气就都很好,而李沆和富弼更是横下一条心,将两个女儿投资在一个女婿身上,收获也不错。不过杜衍显然就是个倒霉蛋了——他挑的女婿苏舜钦无论才华和能力都是一顶一的,日后荣升宰执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惜小苏运气极差,因为公款吃喝卷入庆历党争,仕途就此玩完,杜衍的投资也随之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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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子孙不给力,挑女婿的眼光也不行,那么就只有最后一个办法:跟皇家联姻了。不过一旦成了外戚,尽管官可以升得比火箭还快,而且父祖辈往往还能追赠高爵(甚至王爵),但通常情况下便不再被视作士大夫中的一员,而且无法掌握实权,唯余富贵耳。

当然了,像一些根基深厚、权高势重、儿孙还多的家族(比如韩琦)往往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往往多选,而且效果更好。

不过无论北宋的士大夫们如何的绞尽脑汁,但在科举这道还算铁面无私的关口下,想要像汉唐时期的勋贵、门阀那样保持门楣数百年、甚至千年不堕还是没有任何指望,即便能在两宋300余年间能维持家族权势不倒的也找不出一个(最牛的相州韩氏也没做到)。

比如宋仁宗时的名相晏殊,为人谦和广结善缘,北宋名臣范仲淹、孔道辅、王安石等均出自其门下,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也都受过他的举荐,可谓桃李满天下,两度拜相的富弼更是他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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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结果怎么样呢?晏殊还是北宋著名词人,与“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并称“晏欧”,其词风富贵堂皇,如“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可是晏殊一死,尽管女婿富弼以及门生、故交拼命维护,但是晏殊的儿子晏几道因为性格、才能等原因仕途不顺,很快就家道中落。晏几道尽管也擅作词,但其词风已经落魄成“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般模样,与乃父大相径庭。

其实晏家父子这样还算好的,混得比他们还惨的,在北宋的士大夫中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