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再来谈谈东吴。这是三国中相对不起眼、人们关注也较少的一个阵营,但有意思的是,它却是维持统治时间最长、最晚灭亡的一个。前面我们说到,曹魏和蜀汉的灭亡,主要源于统治者和世家豪族势力的矛盾。这种矛盾,在东吴仍然是存在的,但孙吴统治者的处理方式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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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魏和蜀汉处理地方势力,要么加以收编,要么加以镇压。孙吴本身就是地方豪族建立的政权,确立了将领世袭领兵的制度。根据这一制度,孙吴统治范围内的将帅豪强,可以拥有领兵的权利,并且子孙代代相传,并且可以吸收所领地区的税赋,这保证了东吴地方豪强的权益。汉末三国时代,江东的地方豪强实力最为充沛,形成了“吴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势、足以建命”、“僮仆成军,闭门成市,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的局面。我们熟悉的江东将领周瑜、鲁肃、吕蒙、朱桓、周泰、甘宁,都有他们在地方上的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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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我们提及,北方也有这样的地方豪强,例如许褚、李通、李典、田畴等等。但曹魏的基本做法,是把这些豪强从他们的乡土和宗族中剥离出来,加以控制。阻挡汉末游贼的许褚和他的侠客们被吸收为曹操的亲卫部队,成了君主的私人保镖。李典在乘氏县三代掌兵,田畴宗族在北方为汉人抗拒乌丸、鲜卑,但他们为了表示对曹魏的忠诚,最终分别把“宗族部曲三千馀家”、“家属及宗人三百馀家”送往曹操的大本营魏郡和邺城;臧霸等人长久以来是青州、徐州地区的本土守卫者,曹丕忌惮他们的力量,夺取臧霸的军队和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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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魏的做法和秦汉的帝国统治术完全一致。秦始皇平定六国后,将六国贵族和富豪迁往咸阳;汉武帝在位期间,多次把地方的郡国豪杰迁往中央地区,这当然都是为了加强帝国自身的专制统治。封建贵族已经灭亡,中国地方上的自治力量只剩下了豪杰大族。北方民众正是依恃它们的组织和力量,熬过汉末的大乱,但曹魏统治者对这些力量仍不放过,最终导致了中原和河北的地方空虚。在西晋末年的永嘉之乱,五胡异族进入中原如摧枯拉朽,中国北方再也没能延续田畴、许褚保全乡土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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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汉的治理模式大致类似曹魏:压制世家、打击豪强。刘备的后代比曹操的后代延续了更长时间的统治,这并不是因为刘禅比曹魏的末代君主要高明多少。只是因为蜀汉没有像司马氏、袁氏那样真正强大的宗族势力,而统治顺民,总是会更容易一些。同样道理,他们也更早接受了西晋的统治。但这对川蜀社会而言,并不是一件幸事。在五胡十六国时代,失去地方力量的蜀国故土,很快也成为异族的囊中之物。曹魏的北方虽然同样沦陷,但几个重要的世家大族倒仍然成功南迁,保存了文明的火种。保卫东晋的名臣王导和谢安,都是这些南下士族的子孙。

而当时东吴的民气恰恰相反。完成三国统一的晋武帝发现:西蜀人温顺驯服,江东人却性情“轻锐”,较难统治。而这正是东吴地区豪强林立、地方和民间力量充沛强大的反映。正因为当时的江南地区有力量反抗晋朝强大时的统治,在晋朝衰弱的时候,它也同样能够有力量阻止入侵的异族,庇护南下的北方士族和王室,维持南朝自东晋到陈朝二百七十余年的相对安定。广州河南敦和乡客村出土的晋代砖铭,记录下了东吴最后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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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世,天下灾。但江南,皆康平。

永嘉世,九州空。余吴土,盛且丰。

永嘉世,九州荒。余广州,平且康。

根据这些线索,我们很容易看到:三国史并不是一部权谋史,也不是什么厚黑史。它恰恰告诉我们:所谓权谋厚黑,比起汉末世家豪强积累和维护的社会元气,不过是过眼烟云。曹魏和蜀汉排除异己、试图控制社会的努力,都在外来力量的竞争中烟消云散,反倒是孙家留下的东吴,成为了保存华夏文明的最后一枚魂器。这并不是因为孙权个人比曹操、刘备、诸葛亮优秀——孙权才能并不出众,而且性格残暴猜忌,是毫无疑问的暴君。江东真正的成功之处,是它保留了更多的地方力量和自治精神。对于统治者而言,它们无疑是眼中钉肉中刺,但对于社会或平民来说,它们才是真正的保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