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种误解

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起了这种说法:杜甫写诗没天赋。当代人觉得杜甫靠努力,靠积累,更被江西诗派的“杜诗字字有出处”所影响,认为自己只要多积累,自然可以达到杜甫的那种境界。
而李白就更像传统意义上的才子,思维敏捷,斗酒诗百篇,文不加点,挥手即就,所以我们大家认为李白不可学,因为我们没有天赋。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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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子美的诗

我们不妨来看看子美的诗,就拿他那首著名的《望岳》来说,清朝人沈德潜在他的《唐诗别裁》中便极力称赞杜甫“齐鲁青未了”五字,说他“寥寥五字,已尽太山”。
而这首诗写于开元二十四年,杜甫二十五岁

而即使是杜甫二十五岁写的诗,说实话,很多人努力一辈子,也无法达到到这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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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诗歌的国度,如果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写不出一流的诗,后半辈子也别想了。写诗不是做学问,大学问家往往不一定能写出好诗,而好的诗人也未必是大学问家,诗是性灵的抒发,必须有所感才能有所发,而有所感这件事,不看积累,看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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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在文学创作上,不乏她的道理,她本人也是如此。如果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不能凭借天赋脱颖而出,仅仅是依靠后天的学习积累,是创造不出第一流的作品的。

可杜甫好像似乎也倡导一种“庾信文章老更成”的境界,这难道和我说的矛盾吗?我所认为的“老更成”,是一种诗歌创作浑然天成的感觉,这种感觉往往来自于诗人的身世遭逢,庾信年轻时候便是江南第一才子,其天赋早已得到了世人公认,再加上家国破亡的身世之悲,使他诗歌摆脱了早年过分炫技的绮丽诗风,到了晚年,便有了浑然天成之感了。

孔夫子说的“五十而知天命”王国维先生论述的诗歌的“隔”与“不隔”,都是在一流作品上的应用,是他们与超一流作品的无情的分割线。

就算是老杜那些说是容易可仿的晚年作品,仔细读来,天赋也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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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历五年,有个表侄去南海,老杜写了首诗送他。诗很长,简单挑几句:

“自下所骑马,右持腰间刀。左牵紫游缰,飞走使我高。”

“飞走使我高”的“高”,后人乍一读,要说不是凑韵,没人相信。这个突兀的“高”字,或许改成“逃”更加适当?

很自然,我们错了。

且不论“逃”字是否重复,单单这一个高字,便是绝妙好词

仇兆鳌说:“高字拈韵,或疑句稚,不知此正写真处,公方徒步蓬蒿,欲行不前,忽飞马高骑可以脱险,故不胜喜幸。

意思是,别以为“高”是随手捡的韵脚,就觉得稚嫩,殊不知,这正是真实的写照
仔细想想,也对,骑在马上确实比站在地上高。再想,恍然大悟:原来可以看成倒装——使我高飞走。一个“高”字,诗人的心思都在这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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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晚年,到处是这样的诗。真正到达了孔子所说的“随心所欲而不逾矩”,随口一吟即是格律,在某种意义上,后人在押韵上的首要标准,便是----杜甫押过这个韵吗?

“老去诗篇浑漫与”杜甫这哪里是在自谦啊,明明就是诗人对自己诗达到一种境界的喜悦啊

三:太白的诗

“太白的诗可不可学?”
我的回答是“不可”
“是没有天赋吗?”
“不是”

李白的不可学,在于他的风格。中国历史上,杜甫那样忧国忧民的诗人很多,陆游,白居易都是,而我们只有一个李白

千人之诺诺,唯他,一士谔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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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从亚欧大陆的腹地走向我们的,是长庚入梦的谪仙人。他的视野里永远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明净高远,澄澈。他的关注点是诗、酒与马背,他的诗歌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朔方刀剑,也有“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肆意洒脱,最让人吃惊的是,在一个“文章憎命达”的诗人身上,我们居然看到了雍容气象“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中国最好的应制诗便出自他的手。

别人都愿意做个“禄蠹”,可他被赐金放还之后学范蠡驾舟入江湖,不在意朝堂之事;别人一生困于爱情,困于具体的困顿,但是他的愁思是超脱的。他不会在意自己房子上的茅草,也不会在意千金散尽的现实,他只是愁思人生的终极意义,览古愁,抱负不展而愁,有可能只是因为没有喝到隔壁家的好酒和没有看到昨天晚上美好的月亮,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李白便是这样的人,一生看惯了挫折和黑暗,却依旧不愿脱下自己羽毛,降落凡俗,做个世人。这个仙字,他当之愧

盛唐气象成就了他,而他在一定程度就是盛唐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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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写“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就好,但你这样写,就假。因为你家不住长干里,你也没有壮游过山河,最重要的是,你不在盛唐。离了那个因缘际会的时空,就不可能再有李白了,你如果没有李白的人生厚度,飘逸的个性,诗,也就是好的句子。诗人写诗,而不是诗写诗人。这才是李白之所以后无来者的原因

诗的王国里,本来没有路,李白走到哪儿,哪儿就有了路。大家纷纷赞叹,原来诗还能这么写。其实诗一直都可以这么写,可惜你不是李白,你的豪放飘逸只能陷入夸张造作的泥淖。
李白,是用来景仰的,不是用来学习的。

四:李杜文章在

闻一多曾经把李白和杜甫的相遇比成太阳和月亮在晴天相遇,对于如此前辈,我们任何的解读都很难抓住他们生活的本质,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们只“心向往之”,他们的人和诗歌,一个纯粹便可以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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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火相传的儒家精神,无疑教导着我们成为杜甫那样的人,而人的天性里都藏着一个李白

李白是白月光,杜甫是朱砂痣,一个洒入床前,触手不得,却总念着千般好,一个携刻在眉间心头永远难忘掉。

于是韩愈说:

“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

文/枕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