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志鸿:哲学到头

一边是曾经的学生,一边是曾经的老师,划在他们之间的,是教育界各种能量的漂流,被时间和经历打磨后的学生和老师,在回头看当年,都充满了戏剧性。

记者:黄秋雨

吕志鸿总有意无意地走在前面,他步子迈得比一般人大许多,把别人落得远远的,也|很少回头看|

他有着在青岛五十八中这所青岛人所共知的名校做了12年的数学老师的头衔,《今日》报道里说,“在学生的心目中,他就跟‘大哥哥’一样。”

他喜欢翻看哲学,朋友圈里发的都是清一色的“加缪”“村上春树”“汪曾祺”的名言,他也喜欢和人交谈,只是不教给学生这一套,“我不想将我喜欢的以及我的价值观强行灌输给别人,每个人都不一样。”

这样一位老师称他自己目前的状态是“不瘟不火”,“我没有当初火热的教育理想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摄于高三教学楼

吕志鸿已经2年没当班主任了。|他觉得实在是累|。上一次当班主任的时候带2018届毕业生,正赶上妻子生二胎,高三宣誓会、讲座、学生心理辅导、月考后的家长会,事情赶着过来,他常常因为家里的事没办法和学生一起上晚自习,有一次早上的宣誓大会也缺席了,“要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尽量陪着学生,结果那天我孩子快要出生了。”

五十八中老师大多数表现得极为负责,一名普通的任教职工每天在学校里呆12个小时,不管有没有课,从早自习7点钟开始陪到晚上7点,包括|陪问、陪聊、陪听|,如果当班主任还需要待到晚上9点晚自习下课。班级文化墙上除了有”团结“”奋斗“一类的口号之外,还有看起来真心实意的对任课老师的赞美和喜爱。

对吕志鸿来说,2018届毕业生是他教育生涯的重要转折点,这期间他遇到了不少天才学生,性格迥异,也有起初不错但后来因为心理因素成绩下坠厉害的。那年高考后去了同济、复旦、人大等985的占到全班的50%,所有人去的大学排名都在国内前百。不过比起提到他们,吕志鸿更愿意说自己的变化,“教育思想比之前好很多。”

现在他的教育观念是“无为而治”,不再告诉学生自己思路的产生途径,在课上只引用微积分思想、数形结合等基本数理模型,换做以前,他会滔滔不绝地讲哲理,“希望让学生会思考”。刚入职上课,除了讲课就是抒发他看过的各家人物思想,经常是|讲一半课谈一半理|,“因为觉得那些道理太重要了”。但学期末评定优秀教职工的时候从来没有轮到过他,“因为成绩基本上是倒数第一,最差的时候和倒二差了10分,后来把自己的谈哲理的热情压了下去,成绩才慢慢提上来”。

在他理念的过渡时期,|最常读的书是《论语》|,以提醒自己“仁”和“因材施教”。“碰见另一个老师也在研究孔子,非常开心,终于找到知音了”,说到这里他喜形于色。鲍鹏山《被误解的孔子》被他放在班会上和学生共同观看。谈到为什么转变策略,他说,“因为我没有考虑过学生的感受,光顾着自己说,其实效果好不好真不一定。”

回忆起来当初理想无限、急于输出的样子,“|觉得挺好笑的|”,在五十八中的12年让他看透了教育界的起起落落,“真正决策着方法论的是不是学校,也不是老师,而是上层建筑,最初不是崇尚填鸭式教学嘛,现在变成了减负”。

宏观教育理想经历了层层蜕变,从 “知识就是一切”的理想到如今崇尚“意义建构”和“个性化教学”,从目标导向是教育还是考试的模糊不清到如今的减负改革,吕志鸿有他自己的理解,“你说教育的最终目的是改变‘人性’?像这种大问题我觉得太难解决,谁有这个能力和精力去做?最多改良具体的事情,现在正在基于国情慢慢来。” “那改革前受到‘填鸭式教学’方法危害的学生怎么办?”

他回答的语速开始放缓,“这个很难说,只能靠自己。”不过紧接着他抛出了一连串新问题,“你觉得现在的个性化教学和能力诉求就是适合所有人的吗?什么才算个性化?个性化怎么实现?

他称自己是|“一个很少思考的人”|, “没有别人想象中的读书多,哲学对我来说还处于扫盲阶段”。最近一次去新华书店,无意中看到一本《西方哲学简史》,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由中国哲学转向西方哲学,“西方哲学涉猎面更多,应用性也更强”。他倾向于把一切事物的逻辑用哲学来解释,“科学解决不了的不就求问哲学,中国哲学家就那么几个,西方哲学家一片一片的。”

90年代《好大一棵树》是他常听的歌,在班会上也放,大屏幕上女高音的声波线此起彼伏,在下面听的同学就笑。“风是你的歌,云是你脚步,无论白天和黑夜,都为人类造福。”他没有高调解释这就是他的信仰,他只是说“希望你们做这样的人,不要光顾学习忘了德行”。

回到自己,他哭笑不得地说老师是他最不想当的职业,这源于高中的经历。当年高中的班主任对他很不友好,他一边应付着同学之间因情感纠纷产生的冷暴力,一边还要应付着老师的漠不关心,“我那个班有一半谈恋爱的,关系非常乱,我是年龄最小的一个,在关系中总是处于弱势。有个男生看我不顺眼,觉得我喜欢他喜欢的女生,仗着自己是班长,开始拉帮结派。”

现在他有各种|哲学眼光|看他曾经“受难”的日子,“意志力薄弱”“人际关系认识太浅”“对小事情看太重”,“成熟之后应该把生命中的这一切当成‘过客’”。他曾经向考前压力过大的课代表说“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杀不死你的会让你更强大”,以增强她的信心,另一方面,他也承认成长过程中的无能为力,“青春期多半太敏感,也看不透,所以痛苦”。

“那你会对现在的学生多一点关爱和理解吗?”

“这方面我缺乏,我看淡了,对别人,对自己,都不想干预,”,“就像你说的,哲学对我来说可能真是逃避自我的一种方式,我没有当初火热的教育理想了,不想改变人”。

现在他最渴望的事情时挤出一定时间来写作,把自己关于数学和教学的理解都写进去,不关于家庭,也不关于学校,“这些东西顺其自然就好”,至于教育的未来,他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以上内容解释权和所有权归作者所有,为保护受访者身份,吕志鸿为化名。